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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蝉嘶蛙鸣,正是中州盛夏时节。
舒缓的雒水横穿中州盟都天邑城,弥漫向东北流去,经凤鸣山域血心湖,汇聚而入北天河。雒水两岸,金色的麦浪在清晨的阳光下随微风摇曳。麦田中,数不尽的奴户农人正趁着晨间的一丝清凉忙碌地收割着成熟的麦子。
骄阳东升,转眼已是巳时初刻。一艘不大的航船缓缓驶出血心湖,向雒水北岸的渡口驶来。船头之上,一大一小两名男子迎风矗立。年长男子二十岁年纪,身长六尺开外,面白微须,身着青色圆领纱袍,革带束腰,足穿乌皮靴,头上黑纱幞头下露出的发丝,竟有了些许斑白。那男子身旁的少年十三、四岁,面容清秀,脸色略显苍白,两手拇指与食指不停轻搓着腿边的缺骻袍角。
年长男子转头看向少年,轻声道:“散之,离家数月,辗转大影、中州。想家了?!”那少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道:“大兄,我还好!只是想到母亲的忌日就快到了,今年恐怕不能回去给母亲扫墓,所以。。。”说着不禁黯然垂首。
年长男子轻叹一声,说道:“散之,这次办完事后,我们便绕道去一趟毛地,会同郭老将伯母迁到兴安城去。。。”那少年散之点头称是。年长男子叹道:“唉,最好此行能够找到伯父的踪迹,我们也能告慰伯母在天之灵了。”
年长男子回头看了看后舱船尾,低声道:“散之,今天我们就要进入天邑城。你虽然生性谨慎,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天邑是天柳皇朝旧都,五宗盟都所在,城内五宗高手繁多,鱼龙混杂。你要切记谨言慎行,万勿不小心露了我们的身份行藏。进城后这几日,我需要办理公验凭证,联络大影在此地的间使、间人,不能总让你跟在身边,你最好在行馆中独自修行。”
不待少年回话,年长男子继续说道:“散之,你先天元气纯正,这几个月来修炼我传你的《演巽经》,进境很快,已经集炁三重了。现下你除了每日依《演巽经》继续凝元集炁外,要多加修习《八风通炼诀》,尽快强经通脉。此时正是东南熏风起的时候,你每日里要认真感受修习。过几日我们就去凤鸣山域,刚才我们过血心湖时你应该感受过,这凤鸣域天地元气充沛至极,是年少修者凝元后,感受天地元气,加速集炁的极佳所在,比起五宗主山也不遑多让。你起步较晚,而且身有隐疾,在此地修行益处会很大。还有,要加紧研习我月前传你的《逸山功》和混元诀。尤其是混元诀,那是师父当年为大师兄所创,不仅可让运功集炁、强经通脉事半功倍,还对你有特殊的功用,你不可须臾耽误修行。切记切记!”少年点头道:“子敬大兄,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两人不再多言,只见对面渡口越来越近。脚步声传来,一名衣衫破旧的老年奴军从后舱走上前来,对年长男子说到:“郎君,前面就是荣城渡,我们需在此渡口下船了。不知您是想换乘天邑官船去往都城,还是骑马乘车走陆路去往都城?”
年长男子回头看着老奴军,说道:“老丈,我看那渡口好似没有其它船只,却是为何?”那老奴军忙躬身道:“郎君,老奴哪里担得起您这等称呼,你唤老奴荣老三便可。是这样的,自天邑城至血心湖之间,雒水之上不许私家行船,只有天邑城守所属官船才能载客往来。我们现在所乘船只隶属于凤鸣戍卫,也进不得此段航道。天邑府的官船只有早晚两趟,下一趟要到申初时才能到此渡口。”
荣老三咽了口口水,两眼放光地说道:“您二位如果没有什么急事的话,乘坐官船要舒坦的多,也不用雇车、买马了。乘坐官船,走水路一个半多时辰就能到达天邑城内的南市渡口,您二位肯定能赶在夜禁之前到您要去的地方。”
年长男子看了看身边少年,稍作考虑,说道:“我们倒是也不急,那就在这里歇息歇息,等着乘坐官船吧。”荣老三喜道:“渡口北二里便是容城县城,现在离申时尚早,两位郎君可去城南客店稍事休息,用些饭食。”
“既然不远,荣城县城倒是可以去走走”。年长男子察言观色,笑道:“三老,你是容城县本地人吧?!”荣老三忙躬身道:“不敢称老!郎君这真是折杀老奴了。老奴正是容城县人,家就在县城北面的城外。”年长男子摆摆手:“上岸后,你便不用陪我们了,或者返回驿所,或者回家看看去吧。”荣老三道:“使不得、使不得,上面交代过了,要我全程服侍好您二位,务必陪到您上路去天邑城,耽误了老奴可是吃罪不起啊。”
少年男子忽然问向老奴军:“老丈,你在这血心湖上很久了吧?”荣老三笑道:“老奴在血心湖上行船送客已经四十多年了。”年少男子继续问道:“你在湖上多年,等阵上岸之后给我们说说这湖上趣闻可好?”荣老三忙答道:“也没什么奇闻趣事。听老人们说,这血心湖成湖也就是二百多年吧,具体如何形成老奴倒是不曾听说。这湖上除了凤鸣戍卫迎送往来贵人外,平日里不许私家行船、打鱼。如没有插着凤鸣戍卫的旗帜在湖上行船,被戍卒发现,那是要杀头的。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少年男子又道:“那你能说说胜冠思凤台吗?”荣老三面有犹豫之色:“那是晓得的,凤鸣山五域,胜冠、凤胆、龟背、飞羽、凤尾五山,那思凤台据说是几百年前的天柳皇帝兴建在胜冠主峰之上的。胜冠、凤胆、龟背三山域封禁的很严,别说胜冠思凤台,像老奴这等奴军连那凤胆、龟背山域的边儿都没沾到过。思凤台上面是什么样子可真是不晓得的。”说罢连连摇头。少年男子见荣老三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转眼船已靠岸,荣老三向摇橹奴军打了声招呼,在前舱中取了二人的行李,便与两人一同上岸。三人无话,在渡口戍卫查验过公验后,便穿过渡口向西北荣城县城走去。少年见荣老三挑着担子有些吃力,便从担子上取下了一个圆形包袱背在了自己背上,使得荣老三忙不迭地再三告罪。过不多时,巳正初刻三人进入荣城县城,由荣老三带着在南门附近的一家客店中坐下。
随便用了些糕点饭食,荣老三将担子交予相熟的博士保管,便带着二人出门向城南东侧荣城县城较为繁华的坊市去了。那少年背着自己的圆形包裹,并未交予店家。
两人没什么要紧事,不急不慌地走在街上。那少年看着街道两旁的建筑和穿梭的人群,感慨道:“大兄,我们这一路行来途径两国,这荣城县城除了建筑有所不如外,繁华程度甚至都不输那两国的国都了。您看这街上的行人,衣着虽谈不光鲜,但也都还算得体,连奴户们都少有袒胸露背的。”
年长男子笑道:“中州盟辖地自是不同了。且不说这里地广土肥、物产丰富,就算是每年中州百余国贡来的一成半年收,也让中州盟地富裕繁荣远超五宗任何一宗下辖的各国总和。而且中州盟代五宗巡牧天下,军力强盛,又有谁敢在此地寻事?五宗修行为主,不问世事,天下各国频有纷争,唯有这中州盟地内,百余年来从未受刀兵所祸。真正是乱世之外,平安之地啊!”
两人唏嘘间走到一处十字路口,只见身边行人纷纷议论着什么,急急沿着大道向南城墙边一处所在涌去。走在前面的荣老三回头道:“两位郎君,今天咱们县里开脱奴试,两年一次,场面不小。两位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热闹,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年长男子摆摆手道:“不必了,我们只在城内四处转转,然后就回客店休息,等待官船。”荣老三转过头去,脸上露出的沮丧之色却落在了年长男子的眼中。
三人继续向东,不一阵就来到了荣城县的内市。走进坊市大门,却见街道两旁店铺十有六七都关闭门户,街道上人数也十分稀少。年长男子也不在意,带领两人随意地观瞧着商铺货物,却也没买什么。
荣老三略带尴尬地说道:“两位郎君,今天正赶上脱奴试,这城内一半多的人都去围观了。”年长男子到:“不打紧。中州盟地与我梁国的风土人情迥异,倒是让我大长见识,挺好。”
回头看了看荣老三,年长男子顿了顿道:“老丈,我看你颇为关心这脱奴试,难道有什么隐情?”
荣老三老脸通红,后退一步,似乎鼓足了勇气般说道:“郎君,老奴确实有些私心。今天老奴的孙子就参加这脱奴试。这孩子从小没了父母,和老奴相依为命十几年。老奴全凭血心湖上撑船养活我们两人,每旬最多只有一天回家,平日里这孩子全靠邻里帮衬看顾。这次孩子参加脱奴试,是他今生唯一的机缘。老奴嘴上不敢说,但打心眼里盼望着郎君您能对脱奴试感些兴趣,老奴也好跟着您过去看看。”说着说着,荣老三的眼泪夺眶而出。
年长男子道:“你不必顾虑我们。去吧,等看完之后到酒店找我们即可。”容老三躬身道:“老奴不敢,队长让老奴须臾服侍在您二位左右的。”
年长男子哭笑不得,正欲说话,一旁的少年心有不忍说道:“大兄,这脱奴试听起来倒是新奇。小弟也挺想过去看看到底试些什么的,不如我们去看看?”年长男子略微沉吟后摇摇头笑道:“能有什么新奇的?以后。。。。算了,既然散之你现在好奇,我们便去凑个热闹,见识见识这中州盟的脱奴试。”
荣老三喜出望外,竟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少年推了推荣老三:“老丈,别楞着了,快带我们去吧,别错过了什么。”荣老三方回过神来,连连向年长男子做了几个揖,脚步轻快地领着二人向脱奴试所在的校场走去。
不大工夫便到了校场,校场门前有十余名奴军守卫,带队的队长见年长男子二人衣着光鲜,气度不凡,赶忙迎上前来陪笑道:“二位郎君,来看脱奴试?!要是方便的话请您出具一下公验,某也好带您去个好的位置观试。”
年长男子从腰间革带中取出公验递给了那队长。那队长不识字,接过公验恭敬道:“郎君请随我来。”三人随队长走进校场,校场四周已是人山人海。那队长引着三人向西侧高台走去,边走边道:“脱奴试马上就开始了。今年场面可大,听县尉说是来了好几位五宗的贵人,连县令都亲自出来接待了。等下请尉史看了您的公验,给您安排个前排的好位置。您看这人多的!在后面可看不到啥。”“去去去、给贵人让路。”队长对周围的平民奴户呵斥着,周围众人忙不迭地纷纷让路。
靠近正西高台,队长在北侧第四个矮台上请下了荣城尉史,将手中公验交到尉史手中。那尉史拉开公验看了看,倒也没有惊奇,拱手道:“原来是梁国司徒府的吕子敬、吕散之两位贵人,失敬失敬。现在三面台上的位子几乎都坐满了,恐怕得委屈您二位将就将就坐到这北侧看台上的末席。还望您多多包涵。”
年长男子吕子敬道:“不必客气。我兄弟二人只是路过此地,也不欲叨扰各位主官、贵人。随便给我们找个位子就好了。”尉史见吕子敬并无责怪之意,随即引二人登上了北侧看台。那年长男子打赏了带路队长些铜钱,那队长喜不自胜。
二人在看台上靠东的末席坐下,荣老三也得以侍立在后。尉史又安排奴婢给二人上了些酒食便躬身告退了。那尉史边走边自语道:“这梁国司徒府和司马府的人今日都来天邑,还没有结伴而行,怪事儿,怪事儿”。
片刻&sp;“咚咚咚”一通鼓响过后,四周的人群安静下来。只见西侧高台上站起一人,走出麻布凉棚,高声道:“鄙人县尉荣再兴,宣布本县脱奴试正式开始。今日之试不同往时,不仅向县令亲自率本县各位官长和高门贵人观试,同时,今日万幸,天下五宗中葵水、知春两宗的大贵人也大驾到来。尔等观者,不可大声喧哗,否则定斩不赦。”
荣县尉稍顿道:“本县参试的贱奴听着,尔等均已过得乡里初测,今天务须尽力表现,不得在贵人面前丢了本县的脸面。好了,参试贱奴前来叩首、开试。”
随着荣县尉话声落下,在两名队长带领之下,一百余名衣衫破旧的年少男女自校场东北侧走进场来。荣来三仔细观瞧,脸上兴奋异常。突然间,荣老三回过神来,走前一步站在吕子敬两人侧后方低声道:“怠慢两位郎君了。您二位初来此地,不知道识不识得这脱奴试?”吕子敬笑而不语,那少年吕散之却道:“倒是不曾听说过。”
荣老三道:“这脱奴试是让十三到十六岁间的奴户子弟参加三项考试,过关者可脱奴籍。如果表现好的,甚至有机会被选拔到天邑城内五大学馆修行。这脱奴试怎么来的老奴不知道,只记得六年前就开始了。我从以前从搭载过的一位贵人口中听闻,除了盟地以外中州其他地方好似都没有。好像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这时那百余名奴户子弟已经在主台前跪拜完毕,正站定身形听台下的尉史训话。荣老三见两人未动桌上酒食,便道:“两位郎君方才刚刚用过饭食,我下去要些瓜果来,荣城的瓜有名的甜。”说罢便由东侧下台去了。
吕子敬见左右无人,凝声成线,对吕散之道:“散之,这中州盟的脱奴试是从我大影传来的。”吕子敬抬手一压,制止了吕散之的发问,继续道:“老师二十余年前就力排众议在影都推行脱奴试。二十年来脱奴试早已遍布大影各州县,每年两次,蔚然成风。嘿嘿,这中州盟现在不过是在拾人牙慧罢了。不看也知道,三项考试,不外乎是黑曜控气、举石测力、腾挪闪避,比起我大影脱奴试可差的远了!”
吕子敬又像是自语道:“这中州盟脱奴试,下面那些奴户子弟即便是通过了,又有几个人能真正地脱奴?师父啊,您却整日里都在念叨着咱们大影的脱奴试何时能终,影伍院何时才能招收奴人子弟啊。。。”吕散之听的半知半解,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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