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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声响。

镂刻着宝相缠枝莲图案的房门被打开。

内里半边身子倚在胡达臂弯,正向他口中喂酒的女子一声尖叫,拉起肩头滑落的衫子捂脸跑出门外,仓促之间仍然留下一截烟霞紫染芙蓉春睡图案的长长披帛,柔软无声委顿在地。

“呵”,龙首面具人摊摊手,“竟做了扰人雅兴的错事!”

口里虽然这么说,仍然旁若无人地在榻前主座上坐了。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狼头面具的黑衣男子,此时他也不说话,只恭敬站在房中。

龙首面具人身子歪在一边扶手上,看着眼前的黑衣男子。

“明着不方便阻拦,就暗着阻拦嘛,你们的身手,想躲起来他们能发现得了?”

黑衣男子如同醍醐灌顶一般,一面行礼一面连连称是。

“还有卫家那个小护卫,逼着我们的人动了手。”

黑衣男子伸出手掌在身前劈过,“这小子,要不要除掉?”

“他就算看出异常,也只是怀疑你们的身份,不会想到其他地方去的。”

龙首面具人语调沉沉,“时候未到,京都眼线太多,千万不要多事引人注意。”

他向黑衣男子摆摆手,“快去吧。”

房内空气一时凝固起来,胡达不知何时已戴上了麒麟面具站在榻旁,两手揣在身前反复交握,看来十分紧张。

龙首面具人轻轻叹口气,蹲下身一点点收拢起方才那女子遗落的披帛。

将披帛小心捧在手上端详片刻,转身拉起胡达的手,将披帛塞到他怀里。

“胡大人眼光不俗。”

胡达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待要下跪,龙首面具人托住双臂将他扶起温言道:

“某说过,在这玉带旧游,你要什么给什么。”

他指指窗外树冠上的一片青绿,“春光如醉,应当及时行乐。”

他大笑着转身,甩着袖子出门。

房门在他身后被再度合上,房内站着的胡达抬起头,交握不安的双手垂下,又渐渐紧攥成拳。

龙首面具人身影消失在廊道尽处的房门后,他拉开格架,摸索着推开墙门,走过黑暗里狭长的夹道进入暗阁。

黑暗尽处出现光亮,龙首面具人沉声道:

“叫玉官儿来。”

黑暗之中并无人应答,只有一声哗啦木门响。

片刻之后,又是哗啦一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火折在来人手中点亮,映着一张美妇人的脸。

“出事了?”

女声柔媚又清冷,手中火折陆续将壁上的风灯点亮。

“没事”,龙首面具人抬步走到她身后,“就是来看看你。”

此时房中已被灯火照亮,能看清玉官儿身段玲珑韵致,纤腰一握摆动间若细柳扶风,乌发如云绾成堕马髻,却有一束青丝从一边鬓上垂落,拂过如玉面颊,恰到好处地落在胸前。

风流天成,柔媚入骨,让人猜不透她的年龄。

听到对方的话,玉官儿烟波横转嗔道,“说吧,什么事?”

龙首面具人挥起衣袖向身后指了指,“胡达,还老实吗?”

玉官儿不解,“他出不去……不是说要什么给什么吗?”

“这些日子他都见过什么人?”

“还是那些人啊”,玉官儿面上笑意微荡,“还有女人。”

“哪里的女人?”

“这楼里的啊,当然不会让外人接触他。”

玉官儿话中带了薄怒,龙首面具人沉默一刻。

“同一个女人,还是多个女人?”他问道。

“是有几个,哪个见得多些我就不知道了。”

“做的不错”,龙首面具人伸臂将玉官儿揽在身旁笑道:

“他见过的女子,你都留意着,尤其是见得多的。”

大前街上的樊白楼位于京都最繁华的地界,五层的朱漆门楼斗檐飞拱直冲云霄,檐下彩漆绘出画栋雕梁,在华灯初上的京都月夜之中,比那高楼大院的王府豪门也不遑多让。

樊白楼的一层供人堂食,第二层到五层中间围成大大的天井,天井之上凌空架起两座拱桥连廊,丛竹时花掩映其间,雅房设在四围,有明窗珠帘掩映。

此时,二层一间雅房的洒金隔扇门被拉开,一名年轻男子佝着身子趔趄一步冲到门外,他身后跟着一名中年男子,一手挽着衣裳一手为他拍背。

“傅大人你没事吧?不能喝就别喝这么多,你看你,唉。”

傅制靠着栏杆直起身子,身上的云青锦袍沾着打翻的酒水一片狼藉。

中年男子将手中的斗篷为他系上,傅制身形不住晃动,一脚不稳要倒向一旁时,两手抱着身前的廊柱勉强站起身。

他双目惺忪已是醉的厉害,口中忽地大声喊“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一层堂食的众人轰然嗤声一片,不少人指着他轻声揶揄。

临近入口的一张小桌上坐着一老一少二人,那老者见此情形忍不住咳了几下,用帕子掩口摇头,“真是不堪。”

傅制身前正在帮他系上斗篷的中年男人也面露嘲讽,口里还道:

“傅大人想必也是有志在青楼留名的多情公子啊!”

一个管事模样的老人带着几个小厮冲进来,一眼看到楼上的傅制,他跺跺脚道:

“啊,喝成了这样了!”

向身后几个小厮低声喝骂,“还不赶紧把人抬走,等着老太爷拿刀来砍他吗!”

几个小厮七手八脚冲上楼去,管事对那中年男人轻声道谢,催着小厮们半抱半抬将傅制带出去。

鲜衣怒马的年轻人呼朋引伴往门前走去,张世三大叫道:

“我已订下最好的雅房,叫了最好的酒,哥哥们随我来!”

咿?

阿小停步,望着被四个小厮抬着的人躬身一礼,“傅大人……”

话还未说人已经从眼前掠过,一个老管事匆忙向他回礼便随着众人一起,将傅制塞到路边的马车里。

一行人动作迅疾如风,只有傅制似乎带着哭腔的哀叫还夹着一句诗落在众人耳中。

“……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

几个公子哥簇拥在阿小身旁,他们身后的家族在京中盘根错节,在官场中熟识的人也是极多。

此时阿小行过礼之后,众人也注意到了傅制,七嘴八舌议论道:

“那不是刚升了兵部右侍郎的傅制吗?”

“啧啧,怎么醉成这个鬼样子?升官了太开心吗?”

“你们几个不学无术的蠢货,那是在思春呢?”

“哗!”

众人瞬间起了兴致,将说话的人围住,“他思什么春?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在念叨情诗吗?方才咱们都听到的。”

那人有些自得,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博学被众人关注。

“大家都听不懂,你怎听出是思春的诗了?”

“快说,这几日又逛了哪里遇上这般才貌双绝还懂诗的女子了?”

一群人兀自哄笑打闹,阿小和庞立、小图三人摇摇头进了门,店伙计殷勤上前为他们引路。

“小图。”

堂内有人招手喊道。

“哎”,小图口里先应了,扭头寻找喊他的人。

阿小和庞立仍跟着伙计上楼,小图小碎步跑到门口的一处食案旁,高瘦清秀的年轻人忽地柔怯起来,两手别扭地交握在胸前,乖巧地低着头喊了声:

“大姨父!”

沈迟之妻,与小图的母亲是嫡亲姐妹。

沈迟出身低微,大器晚成,在一个县衙做了四十年的小吏,发妻当然不是名门之女,而是屠户之女。

大女儿侥幸嫁与小吏为妻,屠户的家业就由小女儿,小图的母亲继承下来。

多年手操双刀宰猪宰牛,在市场上与人讨价拌嘴,图母历练得性子凶悍异常,图父则懦弱惫懒,小图是家中长子,自小就被图母打骂,到了如今仍然怯懦胆小。

沈迟入京为官之后,小图一家也进京开店,挣下不薄的家业。

去年沈迟又托人将小图送入北司衙谋个官身,虽说他在北司衙是不起眼的末流差役,但这个身份对他们家中的生意总算是有个庇护。

但每每见到小图的怯弱模样,沈迟便火气直冒。

小图喊的姨父沈迟还未应声,又咳嗽连连。

他对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赶忙起身走过去给他抚背,小图更加惊惧,手足无措。

沈迟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小图嗫嚅着应声,红着脸坐了过去。

此时门前笑闹的公子哥也进了门,有人看到小图和他身旁的沈迟便抬手打招呼,更有嘴甜的也大声向这边喊道:

“大姨父,大姨父,我们先去吃饭了!”

沈迟咳得面色紫涨抬不起头,向他们连连摆手,而他身后抚背的年轻男子则是脸都绿了。

几个上楼的公子哥犹自不觉,还在相互打闹。

“真不要脸,那是小图的大姨父。”

“哎我说世三啊,你还认得大姨父吗?”

“什么啊?”

“你那天拿扇子敲了他头那位。”

“哦,他谁啊?”

“他是当今刑部尚书!”

“娘啊,要死了!怎么办哥哥?出多少银子他能忘了我?”

前面殷勤引路的伙计脚下一软,怎么办?

这几个年轻人得罪了大官,不会连累他们店铺被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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