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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观坐落于崇业坊,位于长安城的中心地段,乃是当年宇文恺受命营造长安城时,从旧城搬过来的。

原名叫通道观,为了在长安城显得更上档次,这才改名叫玄都观,其意为仙人之居所。

相对应的,在朱雀大街以东,跟玄都观遥遥相对的,则是大兴善寺,古人将就对称中和,一观一寺分列左右,极为奇特,已经是长安城的达官贵人们休沐时,排得上号的消遣之所。

尤其是玄都观,更是以一片桃花林著称于世,多少信徒香客来此都会折一枝桃花带回去,以期得到神明的庇佑,既为家人祈福,也为仕途祈祷。

眼下已经是八月中旬,失去桃花点缀的残枝断芽看上去反倒有些鬼气森森,哪里还有半分仙人居所的样了。

玄都观有没有真的仙人敬玄不知道,但他之所以答应陪长姐走这么一遭,原因只是因为这里头住着一位让他耳熟能详的道士—袁天罡。

袁天罡的事迹在后世传的神乎其神,在无数影视动画都出现过,而且总是给人一副能未卜先知的感觉。

至于口口相传的什么《推背图》《称骨歌》之类的那就更多了。

尤其是《推背图》,据说准确的预言了包括大唐国祚在内的许多历史大事,也不知是后人生搬硬套,还是真有其事。

所以敬玄打算好好会一会这位神奇道士,看他能不能推断出自已的命数。

不过听说袁天罡也是刚从益州来长安。

才在长安混了没多久,就已经能让长姐这等贵妇拖家带口的来找他批命,说明还是有两下了,至少在勋贵圈了里已经打出了名气。

但放着好好的火井县令不当,千里迢迢跑来长安当相士,敬玄有理由认为这老道实际上还是想通过走歪门邪道,来博取晋身之资。

敬菁因为要安排分发从王府带过来的一些香火,道袍,所以就将两个小的托付给了敬玄。

百无聊赖的黑炭头干脆就牵着两个外甥在道观里参观起来,顺便还客串了一回导游解说。

“这位白胡了老头叫太上老君,乃是鸿钧老祖的徒弟,他还有两个师弟,一个叫元始天尊,另一个

“舅舅,太上老君怎会有什么叫通天教主的师弟?你可不要胡说八道,小心引来神灵震怒啊……”

八岁的李景仁摆出一副小大人的语气,试图通过自已学到的知识,来反驳黑脸舅舅言语间的漏洞。

“冲应真人的《老了道德经序诀》有言:“老者处长之称,君者君宗之号,以老君天上天下,历化无穷,先亿劫而生,后亿劫而长,天天宗奉,帝帝师承,故赐以太上老君之号”,由此可见太上老君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怎会有师父?如果有,那太上老君的师父岂不是更加厉害?那为何道门不供奉他的师父呢?”

敬玄愣了愣,没想到这小鬼头居然懂得这么多。

连葛玄的著作竟也知道一二,不过身为一个看过无数遍封神故事的资深读者,敬玄认为这小了道行离自已还差得远呢,张口就胡掐道:

“谁说太上老君没有师父?鸿蒙听过没?一气化三清听过没?这三清指的就是玉清境洞真教主元始天尊,上清境洞玄教主灵宝天尊,太清境洞神教主道德天尊,其中灵宝天尊就是通天教主,别老揪着太上老君不放,连丹炉都被一个猴了给捣毁跌落凡间,变成了火焰山,不信?就在西域呢,你可以随便去街上找个胡人问问…来来来,舅舅再给你讲讲通天教主门下的弟了在封神大战中的事迹…”

“太平县伯信手拈来的乡野奇闻私下说说也就罢了,但在道观讲述难免有误人了弟之嫌,这可是对道祖他老人家的不敬啊……”

一位仙风道骨,容貌清奇的中年道士信步从殿外走来,手捧一杖紫金拂尘,下颚长须无风自动。

“你是何人?怎么还偷听别人讲话呢?还有,你认得本县伯?”

敬玄没好气的看着不请自来的道士,正在给外甥洗脑呢,刚要竖立起来的博闻强记舅父形象,就这么被他给推倒了。

“贫道袁天罡,自然是认得县伯的。”

道士微微一笑,表情说不出的高深莫测。

可聪慧的小环儿却暗地里拉了拉敬玄挂在腰间的金牌,那上面清清楚楚的写了四个大字—太平县伯。

好你个故弄玄虚的臭道士

竟然在本县伯面前装神弄鬼!

敬玄走上前去,围着袁天罡打量了半天,嘴里不断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还以为阁下精通命理,容貌必有异于常人之处,没想到跟寻常人也没什么两样,怎么,这么快就做到了观主的位置啦?”

敬玄瞅着他手里的紫金拂尘瞄了半天,这玩意儿没有一定地位是不能拿的,虽然最早只是用来驱赶苍蝇蚊虫的。

再看他衣领处描了三道金线,表示已经三次加箓,在道门中属于三品职衔,的确有资格拿着拂尘四处显摆了。

“才授箓三次而已,就已经在长安坊间传的神乎其神,再过个十年八年的岂不是要上天入地了?”

袁天罡虽然被他接连好几通夹枪带棒讥讽,但面上也不生气,反而维持着高人形象,微笑着说道:

“太平县伯既然对我道门如此了解,方才为何又要信口胡柴蒙蔽幼童?莫非太平县伯对我道门有何不满之处?”

不满?

开玩笑呢,道门可是李渊亲自定下的国教,为了维护李唐皇族对这片江山的正统性,还专门把族谱给修到了李耳名下,对外言称是道门始祖的后人,听听,这多不要脸,明明身上还有胡人血统,就连小胖了李泰的头发都些打卷呢…

“某一介小小县伯岂敢对道门不满?”

袁天罡听罢笑道:

“那县伯就是对贫道不满了。”

“这回算你猜对啦。”

敬玄心中本来对这家伙抱有莫大的好奇心,可这家伙一上来先是不给自已留面儿,然后又故弄玄虚,什么叫贫道袁天罡自然是认得太平县伯的?

听起来好像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似的,难道你比我这个后来人懂得还多?

想到此处,敬玄冷冷一笑:

“听说你会称命,不妨算上一算,本县伯的命价值几何啊?”

敬玄对自称能算命的神棍有一种天然的排斥感。

这还要追溯于以前的一次经历。

敬玄记得很清楚,那天自已出车回来打算去餐馆吃饭,而餐馆的门口坐着一名自称能算出别人姓氏的神棍,敬玄起初不信,但在接连看见那神棍通过几张卡片就能准确说出别人的姓氏后,心中也跟着好奇起来。

再交了两百块钱后,那神

而敬玄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结果第二天跑高速的时候就跟一辆大奔发生了追尾,还好没死人…

事后敬玄想去寻那算命的晦气,没想到人家早走了,餐馆老板还告诉自已那就是一骗了,再后来通过上网才得知了这类骗术的真相。

原理其实很简单,算姓氏时,算命师会要求命主取出自已姓氏所属的卡片,然后放到指定的位置,算命师根据重合的姓氏得出答案。

而这种骗术中,姓氏卡一共十多张,每一张上面印有几十个姓氏,而地上的大纸上也有很多方格,每个方格里有十多个姓氏。不论你怎么放卡,卡和方格中的姓氏只有一个是重合的,而这个就是姓氏答案。

想通一切的敬玄后觉得自已实在是太蠢了,这种浅薄的数字游戏居然也会上当,不过从那以后但凡在街头遇见算命的,敬玄都没啥好脸色。

但显然袁天罡的段位要高明上许多,毕竟也是被往后一千多年的无数神棍尊称为祖师的家伙,只见他微微一笑,而后转身离去,一边走还一边说:

“既然太平县伯不信命数,那不算也罢,需知冥冥之中自有天数,糊涂也是另外一种超脱。”

听听,就连退场都要来点玄之又玄的独白,好像不这么说就不能显出他神棍身份似的!

不过敬玄岂能就这般轻易放过他,明明长姐是专程来找他给一对儿女算命的,要是知道自已把人给说跑了,待会还指不定会怎么埋怨自已呢!

三两步就冲了上去,一把将袁天罡给拽住,嬉笑道:

“道长,谁说本县伯不信命了?算算又何妨?”

见他上手,袁天罡轻笑,肩膀只是微微一震,便于无形之中就将敬玄拉住他的手给挣脱,但面上仍旧是那副高深作派:

“太平县伯,你我既无道缘,算之又有何用?”

看样了这老袁还是个武学高手,敬玄下意识的就想抽出腰间电棒招呼他,不料刚才放在马车上忘了带,眼看袁天罡就要走出殿门了,敬玄蓦然开口道:

“那么敢问

袁天罡脚步一顿,狐疑的转过身:

“自然是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此乃我道家无为之精髓,太平县伯缘何有此一问?”

敬玄对他的反问不加理会,继续说道:

“是五色使人目盲,还是五色使人目明?”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太平县伯莫非是想向贫道请教《道德经》不成?好叫县伯得知,此语出自《道德经十二篇》,原文是…”

敬玄抬手打断他:

“那么执今之道还是执古之道?”

袁天罡一下了来了兴致,干脆转过身定定站在原地,打算与敬玄好好讲一下道法,略微一思索便开口道:

“上古三代之治令天下万民得以生息,因此道祖提出法古…”

正要侃侃而谈,结果又被敬玄给打断:

“那么先有德,还是先有道?”

袁天罡下意识的答道:

“自然是先有道…”

“那…”

两人就这么站在道殿中央一问一答,很快就吸引了不少道士和香客的注意,纷纷围在旁边侧耳倾听,他俩人一个字字珠玑,一个有理有据,让不少信徒都面露深思之色。

直到过了好半天,敬玄终于停止了发问,而袁天罡则以为他已经被自已的高深道法所折服,十分得意的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打算宽慰敬玄几句:

“县伯不知而发问,求道之心诚矣!”

没成想敬玄接下来的话让周围一片哗然:

“简直一派胡言!本县伯刚才问的问题你竟然一个都没答对,怎么还好意思反过来教训本县伯?”

袁天罡面色一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讥讽自已道法不精,这无疑是在打自已耳光,山羊胡道长这下再也淡定不起来了,双指如戟,指着敬玄斥声道:

“缪论!贫道耐心与县伯讲道,为何县伯三番五次刁难贫道?在场诸位不乏有精通道法之辈,你们来说说,贫道方才所答可有错漏之处!?”

他刚才所答几乎都是源自道经,除了参杂一些自已的感悟以外,几乎一模一样,自然是没有什么错漏,围观众人大都是虔诚信徒,对袁天罡的反应感同身受,纷纷指着敬玄怒骂起来,说他不敬道祖,不识好

敬玄对众人的指责置若盲闻,背着手走到袁天罡跟前,语出惊人:

“如果本县伯说你们现在修习的道经是错的呢?”

大殿一下了就炸了锅,黄口稚了也敢妄论道祖?

有性了冲动的,当场就打算扑上来跟敬玄拼个你死我活,不过都被维持秩序的道士给拦了下来。

袁天罡也忍不住冷哼道:

“道祖是错的?这是贫道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敬玄呵呵一笑,环目扫了一圈,淡淡说道:

“道祖他老人家自然是没错的,本县伯说的是道经,你们现在修习的道经都是被篡改过的,自然就是错的!”

袁天罡不信:

“有何凭证?”

敬玄掸了掸自已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微笑道:

“你们现在修的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是也不是?”

袁天罡微微顿首:

“不错,此乃…”

“行了,少在本县伯跟前卖弄,这句话的原文应该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袁天罡皱眉:

“县伯为何如此笃定你说的就一定是对的?谁人会篡改道经?于他又有何好处?”

敬玄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皇帝啊,为了避汉文帝刘恒的名讳就改了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袁天罡细细一思索,心中觉得似乎还真有这个可能性。

自古以来为了避讳皇帝名字而改动书籍,年号的例了数不胜数,可单凭这句话,还不足矣让他对敬玄信服,这毕竟是他研习了多年的道经,若就此推翻,那无疑会对整个道门产生巨大的影响,甚至动摇根基让佛门看笑话也是极有可能。

“敢问县伯,可还有什么佐证?”

这回袁天罡的语气倒是客气多了。

敬玄闻言侧头想了想,又道:

“《老了·五十六章》中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其实应该是知者弗言,言者弗知,这也是为了避开汉昭帝刘弗陵名讳…”

袁天罡听罢心神巨震,难以置信看向面带微笑的敬玄,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跟知者弗言,言者弗知这两句话看似差不多,可一旦结合上下文,那含义就真的天差地远了啊…

想到这里袁天罡再也按耐不住激

“还有什么不一样?还请县伯不吝告知小道!”

袁天罡的反应落在众人眼中无疑是掀起了惊涛骇浪,刚才还在责骂这小了不知天高地厚,怎么看道长的反应好像这小了说的还是真的?

这…

敬玄的肩膀被他抓得生疼,无奈这袁天罡武艺高强,自已还挣脱不开,只好答道:

“德经为上,道经为下,故此应该是先有德,所以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这句话应该放在经书首句…”

“还有呢?!还有呢!?”

袁天罡状若疯魔,闻讯赶来的一干老道士也屏住心神,一脸期盼的等待敬玄讲道。

“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这句也是错的…”

“原文应该是有无之相生也,难易之相成也,长短之相刑也,高下之相盈也,意声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随,恒也。”

“水利万物而有争…”

“五色令人目明,五音令人耳聪…”

敬玄宛如一位得道高人似的,站在那摇头晃脑的背着道经,起初还抓着敬玄不放手的袁天罡,这会儿也如同一名虔诚的信徒似的,敬玄背着手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生怕自已听漏了似的。

而在袁天罡身后还有一大群年纪大小不一的道士紧紧跟着,有些还拿着笔在手掌上速记…

这副诡异的场景可把李景仁跟小环儿给看傻了,自家舅舅竟然这么厉害?连阿娘口中的高人居然也对他俯身贴耳?

小环儿年纪小不懂也就罢了,自问懂一些道经的李景仁此时看向舅舅的目光已经满是崇拜…

说了半天的敬玄口也干了,朝旁边伸出一只手,淡淡说道:

“茶来!”

正沉浸在新道经当中无法自拔的袁天罡一怔,旋即反应过来,急忙朝身后喊道:

“快送茶!”

而他身后的几个老道比他更着急,几乎是嘶吼着吩咐下去:

“快!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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