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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玹耐着性子在门后等了好一会。
终于,在又一声玻璃碎裂的响声之后,加里活像生吃了一百只死老鼠的脸出现在视野。
秋玹不动声色地憋了口气,决定给那满身气味的酒鬼留以最后的尊严不用手捂着鼻子。那酒鬼红着眼睛看了她一眼,沙哑道:“怎么回事?”
“他们打算在甲板上烧死阿珂尔,就是这么回事。”她言简意赅地重复了一遍,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为了,你为什么要在你们俩之间下血咒?”
“这跟你没有关系,我能够容忍你现在还活着出现在我面前不过是因为阿珂尔。”加里冷漠看了她一眼,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酒鬼的眼中就再没了一开始初见时哪怕是伪装出来的和善与友好,只剩下终日糜烂的衰败,犹如一天天低垂下去的花朵。
秋玹也没生气,耸了耸肩在前面带路。后来因为瘸着脚走不快被身后的酒鬼不耐烦地大步推开,问清楚了去向后就一个人大步离开了。
看了眼加里消失在转角的身影,秋玹叹了口气继续身残志坚地往前面走,然后在听见一声略微熟悉的声音之后愣了一秒。从她迎面处走廊转角位置走来的是两个互相扶持着的身影,两个人全身都湿透了,现在每走一步都在滴答往下渗水。
而真正让她停下脚步的却是那两人的面容,是之前在船底下与他们对上的那四个行刑官其中两个,叫阿霖的领头女人,以及被小璐扔下海的那个戴眼镜记忆力很好的男人。
“你没事吧?也不知道小慧他们怎么样了,总之我们现在先去甲板,看看他们是不是已经提前赶到了。”
他们竟然没死。
秋玹勉强再次调动肌肉将自己隐于走廊建筑的阴影中,因为浑身的伤口疼得无声龇牙咧嘴。
“等等,这里怎么会有股酒味?”
叫阿霖的女人停下身皱眉在空气中细嗅了几下,秋玹在心里将加里那个酒鬼骂了个遍,一边祈祷着快点离开快点离开。可终究世事难为,在看了一圈之后阿霖看似放下心来拉着那眼镜男人离去,手中的机械枪却对准了方向打向秋玹背靠着的那根木柱。
就地一滚躲过倾塌木柱,就是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动作秋玹差点没因为身上未愈的伤口摩擦而当场去世。等到她总算是穿着粗气从眼前的黑雾中回过神来,才发现阿霖冰冷地握枪直指她心脏,身边的眼镜男人在看清她面目时惊叫出声。
“是你!那怪物呢?那怪物现在在哪里?”心有余悸似的,眼镜男左看右看就是怕巨大的温迪戈又会突然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咬断他脖子,阿霖扯了把他领口示意回神,一面将手中的枪支又抵得重了些。
“我那两个同伴现在在哪里?说!”
“姐姐,凶什么,啧。”心口被她怼得发疼,而不知道是不是秋玹的错觉,她总感觉自己胸腹处那朵不堪示弱的小花现在正在一摇一摆地抗议着,弄得她那一块皮肤既疼痛难忍又有些发痒。
“我根本就没杀你们那两个队友,你们没有从船尾爬上来吗?他们现在应该还在老地方,就是绑船锚的那里。”
“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够豢养那种怪物的人能是什么好人!呵,像你这种阴毒狡诈之人,阿慧他们怕是早就死在你毒手下了吧!”
“你不要凭自己主观臆想过度想象。”一时说得话太多,秋玹如破烂拉风箱那般喘了口气,还是继续开口道:“现在我们船上的这些个行刑官都指望着能够有后五十的人给自己垫着活下去,我又何必想不开大开杀戒?”
“你的意思就是说,哪怕你现在暂时不杀他们,我们也活不到最终结束喽?”
“我没有这个意思啊你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嘛。”阿霖手中机械枪抵得越来越紧,本来就因为说话太多喘不怎么过来气了,现在见说不通秋玹翻了个白眼刚想再次开口,直接从内里憋出的一大口鲜血就这样直直对着阿霖喷了过去。
阿霖一惊连忙想躲开,反应过来后看着死狗一样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的人神情有些复杂。“你……这又是怎么弄的?”
“被人打了。”
秋玹不受控制地又咳了几口血,忽的却突然神色古怪地捂住腹部。见状站在一旁的眼镜男虽然有些面露不忍,但还是开口:“哼,你活该,杀人者人恒杀之。像你们这种噬杀之人,终究还是会遭到报应的。”
“随你们怎么想,”等到那朵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的小花好像吸食饱了血肉不再动弹了,秋玹感觉到浑身的伤痛也减轻了那么几分。她最后咳了几声,缓了一会儿意有所指地瞥了眼眼镜男。“反正我说没有杀他们就是没有,你们可以自行验证。还有,关于这件事,如果不是你那个组员非要来上赶着揭穿别人的一点小秘密,你们根本就屁事没有安然无恙,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发生了。”
阿霖瞥了旁边一眼,眼镜男咽了口口水,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
“好吧,我暂时原谅你,等到找到小慧他们确认没事之后,我们之间这事就算是过去了。”阿霖收回机械枪,淡淡道。说着拉着眼镜男回身走了两步,就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看了她一眼,声音听上去有些犹豫。
“你的伤……你要去甲板吗?自己能站起来吗?”
“伤很重,要去甲板,站不起来。”
眼镜男率先瞪了瞪眼睛。“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来碰瓷的?就是客套一下问一句好不好还真把……阿霖小姐?”
秋玹视线一转再回神时已然趴在了阿霖背上,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衣物浸湿的触感,她眨了眨眼,道:“你这人很不错。”
眼镜男:“你也知道,哼,这次就算是我们冤枉你给你的一点小补偿,但是我们是不可以与你这种人为伍的!虽然这次没杀是因为顾虑到自身的利益,但是如果没有这条规则的话你还是会痛下杀手的,因为你本质上就是这样凶残噬杀阴毒狡诈之人!”
“好了杜明。”淡淡扫了他一眼,那义愤填膺的青年便也就僵硬下来不敢再有多余动作了,阿霖抬手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难得缓了一瞬表情,正想要说什么,突然就面色僵硬了一秒。
“你……”她迟疑开口,“你好像、有什么东西、硌着我?”
秋玹:“……”
眼镜男杜明:“……”
她僵硬伸手将肚子上的小花往回扒拉了一些,迟疑道:“没什么,就是我的短刀。”
“短、刀……”
秋玹赶紧改口,“双刀。”
“双……”
“……”
好在,剩下的路程也不远了。在越来越令人窒息的不妙气氛中,他们总算是见到了一点曙光的尽头。阿霖将秋玹从背上放下来,看起来也无意去追究那诡异物体是什么东西,简单点头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杜明先去人群中找队友会不会在里面了。
秋玹眯着眼睛看了一圈高台,注意到整个绞刑架都湿润着浸泡在一片海水中,而加里生死不知地躺倒在一旁。阿珂尔看上去尽力想要冷下心肠,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拿冰凉手指去触碰酒鬼那乱糟糟的面庞。
“嘿兄弟刚才发生什么事了?”故技重施,她随手拍了拍身边站得最近的那人,随后看着庄晓熟悉的面庞挑了挑眉。
“嗨阿芙,真是感觉好久没见了。”热情的女孩子还是宛如她刚上船时见到的一样,絮絮叨叨地说着些“真可惜我这次没有和你分到一组”之类的话语,秋玹注意到她手掌未干的血迹以及肩头一丝明显属于塞壬的耀眼金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哦对了,说正事。”庄晓拨了下头发,下巴高抬着点点跪在台上的阿珂尔和加里。“之前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去通知那酒鬼了,等到他红着眼睛赶来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滔天巨浪将整个绞刑架下面的火把都给扑灭了。就是可怜了那只正在被执刑的塞壬,如果干脆烧死的话还能减轻那么一点痛苦,可她被打断的时候正好烧到一半,这会儿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有什么意思。”
“可是这终究是那个疯婆子的场合啊,当下冷着脸就给那酒鬼打趴下了。哦对,还有酒鬼那个塞壬爱人,叫什么阿珂尔的来着,说是要他眼睁睁看着阿珂尔被烧死。现在正好要处刑她呢。”
“放荡不洁之人,你的身体与灵魂都不再纯净,你只配浸入无尽烈火中焚烧,直至烧去你那一身罪恶。”穿白袍的疯子女人恶狠狠地盯着跪在地上的阿珂尔,手腕一翻不知什么元素组成的永不熄灭的火种就重新点燃了处刑架。
阿珂尔被空气中看不见的力量束缚着架在架子上,自始至终冷漠的面庞就没有看过那女人一次。
白袍女人面容扭曲了一瞬,口中吐露出更加羞辱性难听的词语来。
而就在火舌即将舔舐上美艳海妖的脚踝,几根锋利羽翼尽数射出斩断了那捆绑着阿珂尔的绳索。在一片哗然中,一个披着长发的女人从海雾中走出,无机质的金色瞳孔冷冷扫视一圈甲板上的人们。
塞壬首领。
秋玹记得她,曾经在海底的时候她还跟她扯过皮,没想到现今竟然亲自上岸了。
那些同样参加过海底捕杀塞壬行动的行刑官们也开始热烈讨论起来。塞壬首领化成了人类双腿的赤足从同类烧焦的尸首上踏过,再抬眼时漂亮的黄金眸中不复冰冷,取而代之的是滔天怒火。
“尹燕,你怎么敢?!”
无数锋利羽翼裹挟着怒火朝站在高台的白袍女人袭去,女人冷哼了一声,只一抬手,那些要人命的利器便轻飘飘地挥落下来。
“我还当是谁。”一丝不苟将长发高高盘起的白袍女人低垂着眼睑,“伊莱莎。”
她突然这样叫了一遍塞壬首领的名字,口吻中几乎无法掩饰的复杂情愫让秋玹恍然一秒。但是下一秒,她仿佛就又变回了那个喜怒无常偏执的疯子。“怎么,你当初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着这辈子不会再踏上船一步?呵,现在看起来,你的誓言也不过如此吗……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伊莱莎,一样……”
“一样的自甘下贱!一样的愚蠢放荡!一样的不知廉耻荒唐可笑!你以为,你以为他真的爱你?别傻了他不过是觊觎塞壬一族的稀有与美貌,他不过是想要炫耀这样的一件财宝!和你那个愚不可及的族人一样!都是些自甘堕落的东西,你们根本就不配!”
尹燕红着眼睛喘着粗气。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即使可以看出认真保养得体的面容上几道沟壑纵横而过,被盘起的发丝间华发骤生,可那被她注视着的海妖却依然是初见时夺人心魄的模样。
“我说过,我早已经不爱他了,现在的我,一心为了族人的发展。”伊莱莎静静地看着貌若疯癫的女人,神色间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阿珂尔的事情我也知道,当初你勾结海盗想要将她卖去博物馆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这些我都可以不怪你。”
“收手吧尹燕,我带阿珂尔走,我们塞壬一族将永生永世不再踏足。”
尹燕看着她,一如同看着当年那个风华绝代的美艳海妖。
“太晚了,已经太晚了。”最后她这样说道,指间跃动的火苗将处刑架在内的整片高台尽数点燃。
在一片极温炼狱中,那个穿着白袍的疯女人放声大笑。
“分不清了,太晚了,都理不清了,哈哈哈哈哈……既然都分不清了,那便都烧它个干干净净!从此这世间,再无求而不得的苦楚,再无爱恨糊涂,再无人言可畏……”
“人、言、可、畏。”
她低下头,发狠似的将这几个词嚼碎在唇齿间,嚼烂了,吞下去。
“伊莱莎,我的……我的,”
——“我的财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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