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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金州初定,忙完春耕后,官府便在郭大靖的建议下,组织军民展开大规模的基础设施建设,包括道路、沟渠等等。
要知道,在明朝中后期,辽南四卫物产丰富,“并称沃饶,乃辽阳第一膏地,我之粮草全屯在此”。
在建虏叛明前,整个辽东的物资,差不多“皆取给金复海盖之间”。
也就是说,辽南四卫有着发展生产的得天独厚的条件,以及比较牢固的基础。
如此综合的因素,才使金州获得了今年的农业大丰收。尽管在郭大靖看来,这样的产量与后世相比,已是最低。
小冰河期的灾害影响,肯定是有的。
但通过种植耐寒耐旱、生长期短的农作物,以及水利设施的作用,还是能够在很大程度上,进行抵抗和补救。
但这些抵抗天灾的办法和手段,建虏却一样也没有。
既不兴修水利沟渠,又没有良种,靠天吃饭,明年是个什么收成,基本上就可以确定。
而且,冬季建虏要来进攻,如果无功而返,白白消耗了粮草物资,甚至会使大饥荒出现得更快更早。
周庆和马民呆呆地看着郭大靖,直到他讲完,半晌才缓醒过来,互相对视一眼,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真的难以置信,虽然郭大靖已经在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讲解,也把小冰河期用别的辞汇来代替。
结论是勿庸置疑的,这是自然的规律,谁也改变不了。就象太阳从东面升起,从西面落下,简单重复却又永恒。
小冰河期的高峰将持续十几年,直到崇祯自挂东南枝后,才逐渐减弱。这是巧合,还是必然?
郭大靖不用深究,他只知道建虏在大灾害期间也一样的难过。而大明在大灾害中倒下,建虏却靠着数次抄掠中原,撑了过去。
只要不使建虏有大肆抢掠的机会,建虏或是因经济危机而崩溃,或是在疲于应付中实力大减。
就这么简单,只要能和建虏展开对耗,就差不多能不战而胜。
“袁崇焕在与建虏议和。”周庆的脑子似乎回复了正常运转,皱着眉头问道“如果成功……”
“怎么会成功,又怎么能成功?”郭大靖一哂,说道“袁崇焕被皇太极玩弄于股掌之间尚不自知,皆因他不懂,战争得不到的东西,在谈判桌上也得不到。”
“况且,能战方能和。否则,谁会与你和谈?”郭大靖又带着鄙夷的神情补充道“或者说,能战方能止战。辽西明军,在建虏看来,能战吗?”
马民已经思索了半晌,终于捋清了头绪,说道“袁崇焕可是打着缓兵之计修筑城池的旗号,与皇太极议和的。”
“这是他说的,但咱们也要说。”郭大靖笑了笑,“议和是见不得光的事情,谁也不敢公开说。而积毁铄金,谣言亦能杀人。何况,咱们的皇帝,可是个多疑的性子。”
建虏在大饥荒爆发后,必然会有所行动,不太可能死撑着坐困待死。一旦真的抄掠京畿,那现在散播的谣言就起作用了。
就象努尔哈赤死了之后,袁崇焕私自派人到后金去吊丧,并与皇太极议和,找的借口是“以觇虚实”,以及争取时间修筑锦州三城。
但等到建虏攻打朝鲜,并摧毁了东江镇在铁山义州的基地后,袁崇焕立刻因此而遭到攻击,并被天启帝去职。
显然,袁崇焕已经忘了天启帝“边疆以防御为正,款事不可轻议”的警告,胆子更大了。
但隐患已经埋下,只要建虏有所发动,造成朝野轰动,崇祯为了撇清责任,袁崇焕就是“擅主议和”无疑。
关键还在于政治气候的变化,导致了明朝对建虏的策略会越来越强硬。
崇祯虽然不反对以讲和为策略和手段,但也表示讲和策略只不过是羁縻之术,不是长期策略。暂时严兵固守,恢复实力,等待以后与建虏而战。
也就是说,议和是战略欺骗,不能当真,更不能被敌人耍了还不自知。
袁崇焕第一次与皇太极尝试议和,便被皇太极所利用,离间了蒙古诸部与明朝的关系。
蒙古诸部的想法也很简单什么玩艺儿,让俺们跟后金死磕,你们明人却又是吊孝,又是和谈,拿谁当傻子呢?
而再次与皇太极书信来往,议和谈得火热,似乎很快就会一拍即合。但袁督师是一片热心,皇太极却当耍猴。
等到袁督师修好了锦州三城,以为得计,皇太极已经带人绕过关宁锦防线,冲入京畿地区大抢特抢了。
袁崇焕,不过是个略通武事的酸儒书生,胆子很大而已;而皇太极,其心计和谋略,以及才能和魄力,连郭大靖都不敢轻视。
一个王者,一个自以为是王者的青铜,差距太大了。
郭大靖掏出个本本,边翻边继续对周庆和马民说道“这几年的塘报,我都看过了,作了下归纳和总结,拣出了最有价值的一部分……”
其实,在郭大靖归纳总纳这几年的东江军塘报时,他的心情是震惊的,对毛文龙则是万分钦佩的。
知道建虏会抄掠京畿,郭大靖是靠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完全是作弊,或是投机取巧。
但他万万没想到,早于他作出这个判断的竟是毛文龙。而且,从天启四年到崇祯元年,毛文龙提醒朝廷注意防范后金绕道入关,竟达十余次之多。
比如天启四年的塘报“冬底,从潘家口进攻丰润等县,从冷口进攻台头,建昌无备之处,一鼓攻进边墙,得了中国……且得喜峰进攻,夹带奸细消息,肯如前番痴误……”
时间冬季;地点蓟镇喜峰口方向的潘家口和冷口;行动方式向蒙古人借道。
当时天启帝的反应是“上亦发谕,谓复辽之机,端在斯乎。闻假道潘家口,其急图防贼,而且令接济文龙兵饷。”
天启皇帝不但郑重其事向臣下提出警报,甚至连如何应对,都在旨意中有了具体的谋划。
但孙承宗等关宁官员却不以为然,奏疏里回报称奴贼狡猾,并且一向很谨慎,肯定不会做这种冒险的事情。
“……臣诮以群臣之所信者明之。喜峰之传,人尽信之,即如贼入喜峰,必假道西虏,道远而粮草之费奢,不知西虏为备乎,抑东虏自备之也。虏既自备以犯喜峰,却不能自备以犯山海?”
这就是孙承宗质疑的依据,他认为建虏要绕道入关,道太远,粮草耗费巨大,是蒙古人为他们准备,还是建虏自备?
如果建虏能自备粮草来绕道喜峰口方向,为什么不直接攻打山海关呢?
总之,绕道入关的可能性是有,但孙阁老等官员不相信后金会舍近求选,作出如此冒险的军事行动。
而且,从天启到崇祯,不只是毛文龙,还有一些官员将领都提醒过要防范后金要绕道进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沿边的蒙古部落身上。
作为蓟辽督师的袁崇焕,对此的反应则是上奏称“说者俱虑其席卷西虏,遂越辽而攻山海、喜峰诸处。人虑臣初亦虑之。”
“然按其起兵至今日,非万全不举。彼岂不知有此奇道可乘哉?然奇道亦险道也……然料其断不越关外而他攻。”
袁督师的意思是,别人考虑的我早想到了。建虏向来用兵谨慎,绝无兵行险著的道理。绕道入关的可能性是有,但微乎其微,肯定没事儿。
在很多史料中,有人断章取义,认为袁督师料敌于先,早就提醒朝廷要防备建虏绕道入关。但实际却是如此说辞,竟有麻痹朝廷的意思。
正因为有了那么多人料到建虏可能绕道入关,现在对于郭大靖来说,如何防范和准备,都不用再费心思,一切都顺理成章。
装什么料敌于先的诸葛亮,就拿着这些塘报,便能作为依据,进行提早的布置。
“建虏若真的绕道入关,袁崇焕虽在辽西,可也难辞其咎。我们要提前准备,到时掀起舆论风潮,将他拉下位……”
看着郭大靖有些恶狠狠的表情,说着编造出来的谣言,周庆和马民从震惊中慢慢清醒,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对于朝廷,对于袁督师,恐怕东江镇的绝大部分军民都没有什么好印象。拉下袁督师,换上的官员未必好,但也坏不到哪去。
已经是断粮断饷,还改贡道,甚至是明年的粮饷都要被扣除,招数用了这么多,还能有啥?
既然各种手段都用上了,东江镇也没什么顾忌了。已经是最差的处境,还能给踩到地底下去?
“好,就这么干了。”待郭大靖一说完,周庆便用力点头,“我和老马亲自抓,挑选最忠心的手下,配合何贵忠、马海东,把你的计划完完全全地落实下去。”
马民开口附和道“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布置人手。北直隶也有不少辽民,也能够招募使用。”
“保密是最重要的。”郭大靖提醒道“老何与老马那里,是关键的一条线。再布置的时候,另外建联络线,尽量单线。”
周庆笑了笑,说道“没问题。在内地安排眼线,可比在建虏统治区容易多了。”
郭大靖拿过酒瓶,给周庆和马民倒上,举起酒杯,说道“东江镇的前途,能不能翻身,可能全在于此次行动。来,为成功贺,为胜利贺。”
“为胜利贺!”
“为成功贺!”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三人都是一饮而尽,相视着畅快大笑。
………………
对于东江镇的谍报能力,郭大靖是由衷的佩服。
比如毛文龙在天启四年的塘报中,第一次提醒朝廷时,便明确提到了建虏所派的给蒙古诸部送礼物的人的名字,象李伯龙、黄建极等人。
甚至于,蒙古诸部接受礼物后的表态“你们两家自去厮咬,输赢尽你,我不管你”,都能打探到,实在令人惊讶。
显然,在建虏内部有着东江镇的谍子,且地位不低。也或许是建虏不够保密,而泄漏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谍报能力的强大,使郭大靖对于明年翻转形势,更有了信心。
酒足饭饱,郭大靖也没有马上离去,而是又与周庆、马民喝着茶水,商议探讨,把计划完善起来。
建虏如果绕道入关,郭大靖已经有了两个应对方案,思虑更加的周详,行动更有可行性。
第一个方案还是抄建虏的老巢,如果建虏留守兵力很多,聚于辽沈倚坚防御的话,便对建虏统治区展开多点进攻,解放大量的辽民百姓。
也就是说,第一个方案还有两个备选计划,都是立足于辽东,批虚捣亢,破坏建虏统治的基础,并壮大自己的力量。
第二个方案则是跨海登陆,在京畿地区袭击建虏,使其难以将劫掠到的人口牲畜钱财,安然运回。
之所以产生跨海作战的思路,是郭大靖思维的升华,或者说是对历史事件的重新研究和审视。
皇太极到底带了多少人马绕道入关,历史资料也是很有出入,没有极为确切的数字。
尽管很多史料都说皇太极是倾后金之兵,十万人马入关抄掠。但从各方面的情况分析,十万只能是号称,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
建虏的总兵力,也就是披甲的战士,老奴在世时也就六万左右。
经过了攻朝作战、宁锦之战、第一次征伐察哈尔、攻打旅顺,再加上东江军的几次战斗,差不多损失了将近一万。
人口的自然增长,再加上从野人女真各部掠夺,建虏在这段时间内能够得到的补充,顶多也就三千。
也就是说,建虏不进行动员的话,总兵力已经降到了五万四五千。
东江镇的发展壮大,已经对建虏构成了越来越大的威胁。皇太极就是要绕道入关,也要留下足够的人马防范老巢被袭。
留多少,三万,应该足以抵挡东江镇的进攻。两万的话,恐怕守卫不了那么宽广的地盘,总会被东江军找到漏洞。
这样算下来,皇太极能用于抄掠中原的人马,加上附庸的蒙古人,应该也不足四万。
或许历史上的己巳之变就是这样,四万人马入寇京畿,号称十万。
如果真是十万大军,战事不应该打成那个样子,京城保卫战应该更加激烈。所谓的关宁铁骑,不全军覆没,也会被打残。
而随着郭大靖记忆中的讯息被大脑不断检索出来,他对自己的这个推断也是越来越能够确定。
比如皇太极率兵攻下遵化后,为了确保这个退出长城的咽喉要道,留下范文程守城,可兵力却只有八百。
应该说,范文程留守,皇太极已经是足够重视遵化城。但只留下这点兵,只能说明总兵力恐怕连四万都不到。
郭大靖放缓了马速,在夜色的星月之下,重新捋顺着,清晰着自己的思路。
棋胜不顾家,皇太极不可能犯这个错误。
辽沈是建虏的统治中心,有那么多的满人家眷,沈阳更有老奴的坟墓,绝不容有失。否则,他这个汗王也不用做了。
所以,他一定会留下足够的兵力,确保老巢无虞。这样的话,绕道入关的人马不会太多,万一遭到挫败,对后金也不至于是毁灭性的打击。
四万好象都高估了,三万嘛,可能性倒是越来越大。
郭大靖突然激动地甩了下马鞭,战马会错了意,向前急跑了几步,才又降下了速度。
总以为自己占着先机,知晓历史发展的轨迹,却没想到,还需要剥茧抽丝,才能发现其中的谬误,或是讹传,找到其中隐藏的真相。
“并信从前史不真。”郭大靖仿佛找到了闪闪发光的金矿,精神振奋,不由得发出了畅快笑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光想着直捣建虏老巢,为此而作着充分的准备,差一点就一脑袋撞到铁板上,所有的设想都可能化为泡影。
是的,不能直捣辽沈的话,只在建虏统治区的周边袭扰。也能解救出不少辽民,摧毁建虏的农庄。但战果甚小,远达不到郭大靖的目的。
不能攻占辽沈,那就转换思路,破坏建虏劫掠人口牲畜和钱财物资的意图,让建虏在大饥荒中一蹶不振,这也是明金战略转折的重要目标之一。
两个方案,总有一个能够有机会,尽管都不容易。
郭大靖勒住了战马,离自家商栈只有十几里路了,但他有股子冲动,想返回军情部,与周庆、马民再加商议,确定另一个方案的计划。
路旁的树枝在夜风中哗哗作响,几片枯叶飘落而下。
郭大靖自失地一笑,总是那么心急,想得还没那么完善,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再去打扰周庆他们休息。
算了,把计划制定得周全一些,再和周庆、马民仔细商议,完善后加快实施吧!
郭大靖挟紧马腹,一抖缰绳,再次疾驰上路。
军情部离港口很近,派出和返回的人员乘船能直接到达,速度更快,消息传递的时间更短。
尽管金州军情部能够共享东江镇的情报,但毛文龙亲自掌握的谍报网,却并未合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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