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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东江镇的专用码头。
码头外早已建起了几排棚屋,并留下了一百多的水师官兵看守。
而直到今天,大批流民的到来,却显得东江镇之前的准备是如此不足,棚屋有如杯水车薪,水师官兵也显得人单力薄。
本来从西北逃荒来此的流民并没有那么多,但一路走来,连带着山西、河南,甚至是北直隶的穷困百姓,也得知辽东的安置政策,闻风而来。
大灾害已经开始,从陕西开始爆发,逐渐沿着黄河向东席卷,波及到了其它省份,并愈演愈烈。
陕西已经数年大旱,流民遍地,民乱蜂起;
崇祯三年至十七年,河南“赤地千里,野无青草,十室九空”;
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在《中原生灵疏》中:黄叶赤地,乡乡几断人烟,白骨青磷,夜夜常闻鬼哭。
北方各省的灾害情况虽然没有陕西那么严重,但局部性的灾害却几乎年年都有。
比如山东,万历四十三年大旱,104个州县受灾,“雨无涓滴,田禾槁枯,千里如焚。赤地千里,大饥,人相食,死者山积……逃死者十之七八,尚存者十之二三,人烟鲜少……。”
崇祯元年,杭、嘉、绍三府海啸,坏民间数万间,溺数万人;
崇祯元年夏,畿辅旱,赤地千里;
崇祯二年,陕西、山西饥;
崇祯三年,山东大水……
在古代,基础设施的缺乏,科技水平的落后,运输水平的不足,信息传输的缓慢,导致了官府效率的低下,百姓在大灾之中的无能为力。
如果说以前,辽东的建虏肯定会成为灾民迁徙的绝对障碍。战乱,应该是排在饥饿之前的最大顾虑。
但现在,经过遵化大捷,奴酋皇太极京师授首,极大地打消了灾民的担忧。
在朝廷的宣传和鼓动下,在东江军的大胜之后,很多百姓都产生了建虏日薄西山,很快就会灭亡的印象。
加上东江镇给出的政策十分诱人,官府的赈济又匮乏无力,为了唯一的生存之路,百姓们冒险而来,也就并不意外了。
几十口大粥锅煮着粥,从旅顺运来的土豆、玉米就是主食,也是灾民们裹腹活命的美味。
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女娃,手里捧着个破碗,乖乖地站在队列里,缓缓地向前移动着。她已经很疲惫,很饥饿,精瘦的脸上现出焦急,不时回头张望。
不远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瘦弱不堪地倚坐在一棵树旁,有气无力地望着这边。
显然,她已经虚弱得难以挪动,只能等着女儿拿来吃食。一碗粥,将是她活下去的希望。
两个虽然瘦削,但还有些力气的男人突然插进领粥的队伍中,引起了拥挤和骚动。
小女娃被推撞了一下,本已没了多少力气的小身体摔倒在地,破碗脱手摔在地上,碎了。
哇的一声,小女娃从地上坐起,望着碎碗,大声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女人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费力地想挪动身体,却无力地倒在地上。
人们敢怒不敢言,那两个男人却视若无睹,只是瞪着前面冒着香味和热气的粥锅。
“把那两个王八蛋拉出来。”一个充满怒气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李海东带着几个士兵大步走近,他阴沉着脸,伸手指向了那两个男人。
士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拉出两个插队的男人,便是拳打脚踢。两个男人痛叫着,却无人同情,都是冷漠或快意的眼神。
李海东上前拉起了小女娃,给她擦干眼泪,领着直接走到队前,对临时召来,负责盛粥的百姓吩咐道:“拿个大碗来,先给她盛。”
百姓恭敬地答应着,拿过一个粗瓷大碗,盛得满满的,还放了个铁勺子,端给李海东。
李海东点了点头,接过粥碗,转头对着小女娃露出微笑,说道:“走,到那边吃去。”
小女娃眨巴着大眼睛,伸手指了指,“娘亲在那边,我要喂她吃。”
李海东看着已经被别人扶起,重新倚靠着树干的妇人,领着小女娃走了过去。
小女娃一勺一勺地喂着母亲,即便饿得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也只是干咽唾沫,不肯自己吃上一口。
李海东在旁边看着,眼中闪过感动,也有几分赞赏。转身走开,不一会儿又端了一碗粥送过来。
“粥管够吃。”李海东把粥放在旁边,说道:“还有棚屋,专给妇孺暂住,你们吃好了,便去那边找管事儿,会为你们安排好的。”
妇人似乎有了些力气,原来死灰的眼神中有了些灵活,用力低下头去,用虚弱的声音道着谢。
“谢谢官爷。”小女娃趴在地上,给李海东磕头。孩子很实诚,头磕在地上,沾了一脑门的灰土。
李海东笑了笑,伸手扶起她,用袖子给孩子擦了擦,拍拍小女娃的脸蛋儿,转身离开。
排队领粥的队伍变得有序,百姓们充满敬畏地看着荷枪挎刀的士兵。两个鼻青脸肿的男人连头都不敢抬,老老实实地排着队。
规矩是再三交代的,但嘴上的说教,远不如一次暴力的纠正。这种争抢的事情每天也都会出现,光靠着这些人手,李海东已经觉得捉襟见肘。
但百姓到了,身体多很虚弱,总要养上三五日,才有体力进行海上的颠簸航行。
“接到急报,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支援。”李海东望着人头攒动的移民,紧皱着眉头说道:“但我们也不能光等着,去买材料,发动灾民,自建席棚,先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觉休息。”
“是,卑职这就去办。”赵华京拱手一礼,转身欲去。
赵华京是李海东在天津发展的手下,熟悉本地情况,也甚是精明强干。
“多带几个人,再买些米粮。”李海东抬手止住赵华京,又交代了一句。
看着赵华京带人离开,李海东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尽管码头仓库内存放了不少土豆、玉米、食盐,但出乎意料的灾民数量,可能也支撑不了太久。
天津地处河海要冲,漕运的重要商港,粮食是不缺的。
当然,这只是目前的情况,等到灾害严重,大旱持续,内河水运几乎断绝,南粮北运受阻,北地百姓才真正是水深火热。
…………………
在大连的郭大靖收到陈继盛转来的天津情况的报告时,从旅顺已经紧急发出数船粮食,随船而去的是两百官兵,以及几十名政务官员。
同样的情况还出现在山东,大水过后,一无所有又面临饥荒的百姓,成千上万地涌至登莱。
登莱巡抚孙元化还算仁心恤民,调动官府力量暂时安置灾民,也节省了东江镇的不少工作。
尽管移民的数量超出预料,至少是没想到会在今年有这样一个。但东江镇的粮食数量还够支撑,且秋收在即,年景不错,也没有什么担忧。
“山东的倒还好说,天津的恐怕不全是移民。”郭大靖放下报告,有些无奈地说道:“蹭上几天饭,有了力气的话,不少人可能会改变主意。”
周庆没看到实际情况,也不好做出准确判断,但听郭大靖的口气,也不打算费力气进行限制和甄别,便笑道:“这也没有好办法,权当施粥行善,打出好名声了。”
郭大靖点了点头,转向何贵忠,调侃道:“何老板好福气啊,在京城繁华之地,酒店开得有声有色,还有了好妹妹,一起回了辽东。”
何贵忠挠着头讪笑两声,说道:“大人莫要取笑,这个,也是凑巧,凑巧。”
“缘份嘛,还不都是凑巧。”周庆笑着说道:“我看,也别这么对付着,给人家个名分,你也有了家,两下都放心。”
郭大靖连连点头,说道:“把家先安顿好,也好给你安排工作。不就差个名分嘛,干脆利落地捅破窗户纸就完了。”
何贵忠嘿嘿笑着,说道:“我要先提吧,好象是在逼迫她;她呢,脸皮儿又薄。”
“那我来给你说亲做媒。”郭大靖爽快地一摆手,说道:“今天有些晚了,明天我上你家去做客,顺便把这事儿说定了。”
“郭帅大驾光临,我还真得准备准备。”何贵忠笑着说道:“这吃得不能太寒酸,周兄也一块儿去,咱们好好喝上一顿。”
周庆赶忙摆手,说道:“说亲嘛,我就不去了。成亲的时候,那是一定要去闹洞房的。”
郭大靖站起身,说道:“那咱们现在就走,我呢,顺道认个门,明天就不用你接了。”
对于曾经和自己出生入死地的老兄弟,郭大靖真心希望他们能过得好。都是在战乱中家破人亡的,重组家庭也意味着一个新的开始。
从何贵忠的言辞描述中,不光是郭大靖,连周庆都猜出这事儿就差一个明说。既然如此,郭大靖索性做一回媒人,说一回亲,成全了这桩好事。
也正如他所说的,何贵忠若是成了家,安排的工作就会有变化,不能派他再长期在外。
本来,何贵忠有经商的特长,郭大靖准备派他去主持盘锦的马市。现在,只能换个人。当然,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离开大连的时间越来越近,也就几天的时间,郭大靖便要重返军队,全心谋划秋天的作战计划。
土豆、黑麦因为是早熟品种,要比玉米提前半个月收获,也意味着建虏统治区内的秋收也要晚上同样的时间。
这就是一个时间差,在建虏以为对手也要忙于秋收的时候,东江军已经能够发动一部,并进入攻击位置。
在建虏开始秋收的前后几天,郭大靖便会率领部队杀进建州,争取攻袭赫图阿拉,给建虏的所谓龙兴之地放上一把火。
为了保证战则必胜,此次行动光步兵协就有毛承禄的前协和李维鸾的右协,还有一个飞骑营,再加特战营的一部,可谓是兵力雄厚。
同时,在辽南也会展开牵制行动。水师将派船由三岔河溯流而上,通过海城河口,直抵海州城下。
与之相配合的是两个步兵协也会前出,压在海城河,与建虏隔河对峙,并伺机进行一定的渡河登陆的佯动。
只要建虏没有放弃辽沈核心统治区的准备,能调往建州卫的援军就很有限,顶多一个机动兵团,八千骑兵。
即便再加上建州卫的四五千守军,郭大靖所率的部队也占据了二比一以上的优势,几乎没有失败的可能。
等到辽沈的建虏获得失败的消息,再派援军,在时间上也已经来不及了。
郭大靖与何贵忠骑着马,边走边聊,对于秋季的进攻计划,何贵忠是持保留态度。
在他看来,等到东江军的实力再增长一些,具备更加优势的兵力时,一举战胜建虏,更加实际。
“此次移民少说也有两三万人,再扩编出一个协,应该也差不了太多……”何贵忠说着自己的想法,也对郭大靖率军深入敌老巢表示了担心。
“远途奔袭,翻山越岭,携带的重武器不多,郭帅本不必如此行险。”看了郭大靖一眼,何贵忠继续说道:“这与在遵化城下打的那一仗,还是有所不同的。”
郭大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不一样,但我军的发动具有突然性,也是建虏所难以预料的。具体的作战计划我不便告诉你,你也知道我的脾气禀性,没有把握的话,我不会发动作战。”
停顿了一下,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管是要给朝廷个交代,还是为了更多涌进来的移民,此战都不可避免。建虏再遭重创,冬天应该会消停,也给我军再次扩充提供时间。”
已经秋天,没有了耕作的希望,不想在天寒地冻之时作饿殍,灾民就只能前往辽东搏一把。
在郭大靖看来,只要朝廷继续宣传和鼓励,移民就会陆续不断,绝不止这一大批的两三万人。
再度奏捷,既让皇帝高兴,也是给有意移民辽东的百姓更强的鼓励。
当然,这也与郭大靖零敲牛皮糖、温水煮青蛙的灭虏战略有关。只要建虏还自不量力地占据着广大地盘,批亢捣虚的战术就是风险最小的。
依靠一两次大规模的会战来奠定胜局,这本来就不是郭大靖所希望的。风险大,变数多,一旦失败,几年的心血就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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