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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一份来自于清河郡的神秘礼物送达了长秋宫。又过了几日,一桩隐秘的艳闻开始在后宫悄悄扩散。
艳闻的矛头直指邓绥。道是她在入宫前不守本分,放纵浪荡,男扮女装混入汉军营中,在男人堆里厮混,甚至和车骑将军耿夑有染。
流言很快便传到了刘肇的耳朵里。邓绥少女时离家出走假扮男装入军营一事,刘肇曾听她讲过一二,却只当是小女儿家贪玩调皮之举,况当时她的兄长邓骘入伍,兄妹情深,追随而去情有可原。如今听到有人这般诋毁自己的爱妃,刘肇十分震怒,命令朱奉暗中查探流言的源头。不消几日,朱奉便查出,流言竟然出自于长秋宫。
刘肇自知这大半年来,心思全放在了邓绥身上,加之阴皇后如今性子阴晴不定,故而对她难免疏远。可就算她心中有怨念,身为后宫之主,这般造谣生事,污损皇家颜面,却是刘肇不能容忍的。听到朱奉的禀奏后,刘肇带着愠怒来到了长秋宫。
面对刘肇的兴师问罪,阴皇后没有一句辩解,只是默默转身走入内阁,取来一只卷轴,泰然自若的在刘肇面前徐徐展开。
刘肇好奇的拾起来,盯着上面那幅已经有些褪色的画像,盯着画像上那英姿挺拔的人,脸色渐渐的沉了下来。
他应该猜得出作此画像的人是谁。那干脆利落的线条,色彩鲜明的着墨,世间想必找不出第二个人。
刘肇久久无言,他的唇紧紧的抿在一起,眉头深锁,像打了一个结。
“为何要这么做?”沉默许久,刘肇终于无力而迟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画轴,目光却依然沉沉的落在上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谁。
阴皇后迟疑了一下,而后淡淡道“陛下误会了。这幅画,是清河王妃受封入宫时带来的。当年清河王妃与邓贵人一同入宫,这幅画便一直由她保管,无意带去了清河郡,此番入宫,本想让臣妾转交给邓贵人。却不知被哪个奴才看了去,竟在宫中散播开了流言蜚语。臣妾怕陛下见到后胡思乱想,便私自做主收起来了。”
对于阴皇后的解释,刘肇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他无法将视线从画上移开,他的理智也在一点一点的被吞噬。
身为坐拥天下的一国之君,自己深爱着的女人竟然心系旁人,不仅为别的男人亲手画像,更堂而皇之的将画像带在身边。刘肇从未有任何时刻如现在这般羞恼和愤怒,他感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破碎一地,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付出一片真心竟成了个笑话。
看到他眼中的怒火熊熊燃起,看到他脸上掩不住的痛苦与失落,阴皇后心头像被刀割一般的痛。她依然万分心疼他,可她心疼着的人,却在因为另外一个女人而痛苦。她忽然有一种释然的畅快,索性再添一把火道“陛下对邓绥宠爱至极,这些年,臣妾在旁看着,陛下待她的好,远远超过后宫所有女子,自然也包括臣妾。但臣妾万万没有想到,她心里竟然还装着别人。臣妾,真心为陛下不值······”
“别说了!”刘肇冷冷的打断了她,阴皇后的话像是在他刚被扎的鲜血淋漓的心中撒了一把盐,他缓缓攥紧了手中的那幅卷轴,脸色变得铁青,一言不发的走出了长秋宫。
午后安福殿,冬日的阳光洒在院子里,驱走了连日的阴寒。
邓绥命人在廊檐下铺设一席暖榻,她侧躺在上面,手里拿一卷书,沐着暖融融的阳光,不知不觉袭来几分困倦。怀胎四个月里,邓绥倒不像旁人那般害喜,胃口好的很,吃的比以往多,平日里走动又少,不知不觉间身子丰满了起来,脸也圆润了几分,更添了一番成熟的风韵。
丽日蓝天,红瓦朱墙,琉璃飞檐下有美人侧卧,俨然一幅宁静绝美的画卷,直到刘肇裹着冷戾之风的到来,打破了这份静谧。
邓绥未及起身,一只卷轴已经重重的扔在了她的面前。错愕之中,邓绥猛一抬头,便撞上了刘肇那阴郁中带着愠怒的双眼。
“陛下为何这般生气?”邓绥惊诧道,随手拾起落在脚边的卷轴,甫一打开,瞬间脸色遽变。
怎么会?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幅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不是应该藏在冀州将军府,藏在山海阁里吗?
看到邓绥突然变得苍白的脸和微微有些颤抖的唇,刘肇更加确认,这幅画像千真万确是她所作,紧接着心中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了。巨大的失望,夹杂着悲愤和羞辱,让他全身发抖,他冷冷的逼视着邓绥,眼中的寒意令人如坠冰窟。
入宫三年,邓绥第一次见到刘肇这个样子,她也有些慌了,语无伦次道“为何,为何这幅画像会在陛下手里?”
刘肇猛的抓起她的手腕,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他才是你的心上人,对吗?”
邓绥浑身一颤,这个问题仿佛将她瞬间推上万丈峭壁,她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能落荒而逃般的躲开刘肇那犀利冷峻的目光,手腕被刘肇紧紧抓着,痛到几乎麻木。
也不知这样对峙了多久,刘肇才终于缓缓松开了手,愤怒从他的脸上渐渐褪去,剩下了难以掩藏的失望与落寞。
邓绥也慢慢缓了过来,纵然心中千头万绪,她还是强作镇定的回答道“陛下,这些都是多年前的旧事了,臣妾与耿夑将军并无任何私情······”
“是吗”刘肇的冷笑中夹杂着一丝酸楚,阴沉沉道“当初你几次三番拒绝朕,难道不是因为他吗?”
邓绥沉默了,她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可是她也不愿欺骗刘肇,她只能再次表明自己此刻的心意“臣妾已经怀了您的孩子,往后的岁月,臣妾只想安安心心的守着他,守着陛下······物换星移,过去的事,为何还要追着不放呢?”
在刘肇看来,她没有否认,便代表着默认。想来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唯一一次因为一个女人辗转反侧求之不得,最后的真相竟是因为她的心里装着自己的臣子。
无语相对良久,刘肇冷冷的丢下了一句“好自为之”,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安福殿。
一场大雪过后,洛阳城真正进入了寒冬。
同时进入寒冬的,还有邓绥的安福殿。十几天过去了,刘肇再也没有踏足过安福殿一步。后宫就是这样,帝王的喜怒,可以让一座热闹的宫瞬间变成一个冷宫。
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最宠爱的邓贵人一夜之间失了宠。
邓绥腹中的动静却越来越明显了,有时候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个小家伙在调皮的踢腿,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心跳。
三个月前,年满七岁的刘胜遵圣旨离开皇宫前往封地,邓绥让一直照顾他的玲珑跟随他一同前去。虽然刘胜并非邓绥亲身所出,虽然他有些愚笨痴傻,但一年多的相处,让邓绥多少也体会到了做一个母亲的幸福。刘胜离开之后,偌大的安福殿一下子也冷清了不少,于是邓绥更加盼望着腹中这个小家伙的到来。
曾经,这座皇城对她而言像一座狭小的牢笼,笼不住她拼命想飞走的心。可是现在,一个尚未降临的小小生命,却轻而易举的缚住了她,方寸天地,忽然间开阔起来。邓绥并不十分在意自己的失宠,与此相比,她更在意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她始终清醒的明白一个道理,帝王的喜恶和宠爱从来不可强求,只有孩子,才是她一生不能割舍的羁绊。
等到这个孩子降生的时候,冬天就过去了,她相信自己会看到春暖花开。
这些日子,对邓绥而言是难得的平静。她被禁足在安福殿里,没有人来探望她,也没有人来打扰她。
那日,蔡伦战战兢兢的推开了安福殿的大门,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各自捧着几匹暖缎和绒被。
蔡伦仍然毕恭毕敬道“禀贵人,天寒地冻,少府特送来暖缎和绒被以供御寒。”
只见邓绥正伏在案前专心画着什么,漫不经心的应道“蔡常侍有心了,交给秋蓉吧。”
蔡伦便命人将物件儿交接给秋蓉,趁机环顾四周,殿里的装饰摆件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莫名透着一股阴冷,少了些许生气,或许因为失去了帝王的恩泽,本应流光溢彩的宫殿,此刻却黯淡无光。
看着邓绥蛾眉微蹙,凝神静思的样子,蔡伦忍不住上前几步,这才看清案上的画卷,上面是未完成的塞外江山图。
不知为何,当年第一次见到邓绥的画,蔡伦就像被什么东西深深的吸引了进去。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她的画,依然令他深陷其中。
他痴痴的盯着,直到邓绥察觉了他的异样,狐疑道“蔡常侍在看什么呢?”
蔡伦猛的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揖道“贵人的画引人入胜,奴才一时失态,还望贵人恕罪。”
邓绥诧异道“原来你也懂画。”
蔡伦面带羞赧之色道“奴才自幼爱画,但却不善作画,让贵人见笑了······”
“难得你也有此雅兴,”邓绥爽朗道“正有一处不知该如何着墨,蔡常侍且近前来,帮我参详一番。”
蔡伦受宠若惊道“奴才不敢······”
邓绥微微一笑“有何不敢?我这里现在无人进来,不必拘泥于那些礼数。”
迎着她美丽澄澈的目光,蔡伦终于鼓起全部勇气,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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