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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十二年,六月。朱棣在榆木川一驻扎就是半年多,期间,派兵荡平了蠢蠢欲动的女真族。对于鞑靼,只要他不进攻自己,也不出兵,让脱欢自己解决。
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过足了打仗的瘾,可是心里一直有心病,一年多没有回京城了,现在京城,只怕被大哥牢牢把控了,他们越来越与皇位无缘了。
老爷子不发话,他也不敢回京,朱高煦只好在军中酗酒,脾气爆裂,喝醉了打骂士卒。有刀朱棣那里告状的,朱棣只是安抚,给与被打骂的士卒赏赐,并不责备汉王,汉王讨了没趣,后面收敛了很多。
顺天,陈府。
一穿着靓丽的贵妇在院子里乘凉,手中怀抱个小孩,一岁多。
原来董明燕考虑到小孩一岁多了,能够基本行动了,所以从南京和樊娘子到了京城。
“冰儿乖,娘等会帮你捉蝴蝶。”一只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董明燕笑着逗弄孩子。
不远处的廊下,耿采若坐在廊上,手里吃着地瓜,看着孩子无不羡慕,正好蹇怡璇过来,耿采若伸腿拦住她。
“不知耿姐姐有什么要事?”
“有事,有要事,有天大的事?”
“姐姐请说。”
“别姐姐长,姐姐短的了,我说怡璇,屋里本来就够闷的了,你能不能一天别板着脸,无趣死了。”
蹇怡璇怔了怔,皱眉“姐姐,行有规,坐有矩,姐姐是我陈家的人,虽未有名分,但也是主人,怎可以再廊坊上随意坐,成何体统?”
“知道了,知道了。烦死了。”耿采若想找她说话解闷,哪知更闷,嘀咕着走了,“真是,相公不在,董妹妹都有儿子了,咱们什么都没有,你搞得像大妇似的,规矩规矩,我看你有了儿子再来说规矩,虽然是平妻,人家董妹妹进门早,怎么也得你去行礼。”
她说话没有刻意小声,蹇怡璇全部听到了,心里有气。相公不在,我堂堂学士的女儿,能受你们的气?
忍了忍,没有说什么,而是去见了樊娘子。
樊娘子呵呵拉住她的手“怡璇,辛苦你了,我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懂得规矩,太子妃来访,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还是你招待了她。她已经走了吧?”
“娘不必客气,招待客人本是儿媳分内的事,嗯,太子妃已经回去了。”
“娘有些好奇,太子妃来做什么?如果我没有记错,她从来没有来过。”
“太子妃来看了看冰儿,她好像很喜欢冰儿,赏赐了好多珠宝绸缎。”
“这?”樊娘子十分诧异。
“娘亲不必忧心,收下就可以了。想必是太子给赏赐,不过是太子妃出面罢了。”
樊娘子更是一头雾水,这关太子什么事?
“得相公帮助,太子已经稳坐了位置,如果陛下在榆木川,很有可能——可能不再回来,太子赏赐相公,有拉拢的意思呢。情形复杂,人多嘴杂,具体情况,儿媳也不能说太多。”
樊娘子瞪大眼睛,皇上不回来,这话大逆不道,她警觉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这话说不得就不说了,怡璇你见多识广且聪明,家里的事就看你拿主意了。”
“可是董妹妹进门比我早——”
“呵呵,怡璇,说这些做什么?你放心,你们都是娘的好儿媳,不分彼此,家里琐碎交给明燕,大事还是靠你。”
“可是相公在瓦剌娶了个公主——”
樊娘子拉下脸,骂道“小混蛋到处留情,看他回来老娘不扒了他层皮。你放心,这个儿媳,管它什么劳什子公主,我不认。到处花心,苦了女人,小混蛋他老子要不是到处找女人,也不是死那么早。小混蛋还不以为戒,回来好好教训他。”
远在榆木川的陈远,不停的打喷嚏,耳朵发烫,不知道谁在骂他。
两个月后,秋天。红薯全国丰收,占城稻推广,朝廷赋税收入比往年多了三倍多。倒不是苛捐杂税,而是百姓富余,百姓也多了粮食。
朱棣看到这些消息,十分高兴,破例外的喝了两碗酒,唱了很久的歌,然后昏昏睡去。
折腾了半天,将要到傍晚。
看看军帐外,天阴得更厉害了,偶尔一道闪电乍闪,伴随着震得军帐簌簌直颤的响声,大风刮起,天有不测风云风云。
陈远抬头看看天,已经黑得可怕,看了看床上的朱棣,此时他不再是不可一世的帝王,而是垂暮老人。他的胡须还沾了一些脏东西,微微颤抖,连呼吸微不可闻。
“咔嚓——”空中一道巨雷。
然后,哗啦啦开始下雨了。
大雨倾盆!
军营外已是雨水成河,士卒值守无法睁开眼睛,这场豪雨当真不小,一些军帐不太结实,被掀翻,许多士卒只能到处找地方躲雨。
中军帐十分严实,但还是吱吱作响,豆大的雨点打在帐篷上,一些散雨渗透进来。陈远忙让人给朱棣的床上面又加了皮子遮挡。
“咔嚓——”雷声不断。
好一会,天已经黑了,灯无法点亮,只能在黑暗中等雨停。
但狂风怒号,暴雨侵袭,就是没有要停止的念头。
“咳咳。”半个时辰后,朱棣被雷声惊醒来。
陈远忙去扶住他。
朱棣努力挣扎起来,却发现没有力气,陈远只得用枕头把床头垫高,让他舒服一点躺着,朱棣喘了一会粗气,就算雷声很大,也能听闻喘气声,十分虚弱的道“好大的雨。”
“是的,陛下,雨很大,很多士卒都在暴雨中。”
“咳咳——”
“陛下——”
“北方很少暴雨,百年不遇,看来是朕的大限到了——咳咳——”
“陛下,风云变幻,乃是常事,陛下不必忧虑。有士卒把守,一切安全,陛下当养好身体。”
朱棣摇摇头“生老病死,自有定数,人岂能与天抗争,罢了。有些话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陛下——”
“朕再次问你,你心中的明主,是不是太子?你跟在高燧身边,其实也是一直帮着太子?”
如果是平常,陈远一定想办法忽悠过去,但看朱棣奄奄一息,不忍再反驳,点了点头。朱棣松了口气,苦笑“你这滑头,前几次问你,都被你混过去了,如今总算招了。”
“陛下,臣非为太子,而是为百姓和大明——”
朱棣打断他,截道“你不用说了,朕知道。你去把高燧叫过来。”
陈远点点头,穿上蓑衣,冒着大雨,去请赵王。
朱高燧正在军帐里和闷酒,陈远进来,说陛下让他去,他嘟囔“这么大的雨,老爷子能有什么事不能缓一缓吗?没空,不去。”
陈远附耳低声“王爷,陛下病重,恐怕——”
“什么?”朱高燧跳起来,正好一个炸雷,映出他的脸全是惊恐。
他扔了酒,蓑衣都不带,直奔父皇的大军帐。
“父皇。”朱高燧一进帐,就哭倒在地。军帐里没有灯,但闪电的亮光足以让他看到父皇的虚弱。
虽然经常和老爷子斗气,恨他不把皇位给自己,但看到他要离开,朱高燧还是悲从中来,无论如何,他是自己的父亲。
平时的一幕幕,都在脑海里呈现。
“父皇,儿臣不孝,老是惹你生气——”
朱棣闻到他的酒味,军中不可饮酒,唯独两位王爷除外,他也不再怪罪,用枯槁的手抚摸儿子的脸庞。
“不必如此,朕知道,儿子嘛,哪有不惹父亲生气的,呵呵——”
父皇这么笑,朱高燧更是悲伤,哽咽“父皇,您一定要保重龙体。”
朱棣自顾自道“朕即位以来,平定安南,迁都顺天,扫平漠北,朕无憾了。”
“父皇——”朱高燧眼泪夺眶而出。
“朕要去见你的娘亲了,她从十三岁家嫁给我,受够了苦,朕该去陪陪她了。朕要去向皇考谢罪了,呵呵,他一定会大骂朕吧,可是,朕留下的基业,一定比允文强,朕不怕皇考,咳咳——不怕,你不必如此悲伤。你们三个,都是朕的好儿子,可是,大明江山,不能一分为三,只能委屈你和老二了——”
什么?委屈?听这话,犹如晴天霹雳,看了自己一切努力白费,老爷子还是选择了太子。朱高燧又是悲伤又是委屈。
“咳咳——朕不是没有给过你们机会,可是老二暴躁,胆子过大,听不得别人的意见,又十分好战,大明在他手里,穷兵窦武,后果不堪设想,你嘛,待人真诚,有王者风范,有权谋,最像朕,不过你是老三,朕不能坏了祖宗规矩,乱了基业——”
听到父皇夸赞自己,说自己是他最喜欢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原来父皇骂我打我,都是为我好,他心中我比大哥二哥都好,朱高燧眼泪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父皇——”
朱高燧的手抚摸儿子的发丝“有退之在,你大哥仁慈,咳咳,不会把你们怎么样,这都是命,你安心当个——当个太平王爷,咳咳。”
“父皇,儿臣,儿臣——”朱高燧涕泪俱下。
“朕的——英灵——守护——大明——”
朱棣的瞳孔突然瞪大,呃了一声,留在儿子耳边的手软软垂下。
“父皇——”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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