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有完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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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精神病院，医护人员对来往的病人及家属都格外留意些，常来的也都认得，这几位不仅陌生而且是初次来到此地，护士长一眼便知他们是来找人的。

当季芯澄报出商晓月的名字，护士长当即引他们到护士台登记。

“商女士近来病情有些加重，我们正想设法找一找她的家人。”护士长见季芯澄像是四人当中出面主事的，说这话与她听，又不觉将视线落在她侧后方另一个女孩子身上。

商萱与商晓月的容貌相似度极高，大约护士长也看出来了。

四人的到来，似乎让护士大大松了一口气。

引他们到走廊尽头一间房，开门之前，护士长还是尽义务与他们提醒，“病人发病的时候也许不认得你们，还请耐心。”又说，“商女士即使发病也不会伤人，这个倒不用担心。”

“谢谢您！”季芯澄郑重与护士长道过谢，她才替他们将病房门用钥匙打开。

“平常都要上锁的吗？”季芯澄问。

“不是的，只是这个时间段我们各部门轮流开早会，容易顾不过来，以防万一。”护士长与他们解释，推开房门之后，叫了一声“晓月？”

商萱听到这个名字十分诧异，视线落在季芯澄身上。

季芯澄唯有对她点点头，继而是宋杞，然后让他们俩先进，她与顾少泽跟在最后一门。

病房是简陋的，一张床一张双人沙发一个小茶几，沙发与茶几都是特殊材料制作，大抵为了安全考量，色彩鲜艳但已经有洗不掉的污渍，上头披着塑胶材质的透明桌布，桌布上是不锈钢制的碗筷和口杯。

倒是床上被褥看着整洁温暖，枕套是粉色的针织面料，看上去干净如新。

身形瘦削的商晓月剪着寸头，此刻正蜷缩着躺在床上，薄被推到一边，她苍白脸色在粉嫩枕套上没有给人望而生畏的感觉，倒像只是睡着的普通人。

见护士长又叫了她一声，商晓月才缓缓侧过头来。

她的目光没有焦距，良久才像是落在季芯澄脸上，又像是落在商萱脸上，不知她是否有看清这里站着的五个人？

“晓月，有家人来看你，你要不要坐起来跟他们说说话呀？”护士长上前，手放在商晓月上臂上，安抚一般上下轻轻抚摸着，语气像对待乖巧的孩童。

商晓月仿佛消化了许久，才撑着上半身坐起，“家人？”她咕哝出声，声音含糊不清。

“阿姨？”商萱上前一步，试图通过这声叫唤让她将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但商晓月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稍抬头，目光直直落在宋杞那里。

这时，季芯澄才看清了她的五官，当真与商萱相似至极，不怪顾南会将人认错。尽管岁月在她脸上留下斑斓痕迹，但许是常年少与阳光接触的缘故，她的肤色偏白，整个人清瘦，收拾得也干净，不难看出她年轻时是个很美的女子。

护士长抚着商晓月的背，问商晓月“你喜欢那个颜色是不是？”

商晓月微微点了点头，神情呆滞。

护士长抬起头与众人解释，“商女士对蓝色格外钟情。”

众人恍然，今天在场的穿着都偏清淡浅色系，唯宋杞穿了件深蓝色卫衣。

听护士长这么说，一旁商萱忽然掩面而泣，蓝色是她小时候对养母说过最喜欢的颜色，她瞬间难以自制，颓坐床沿，小心翼翼叫了声“妈妈？”

商晓月对近在咫尺这一声叫唤有了反应，缓缓侧过头，将目光落在商萱脸上。

慢慢聚焦……

对于商萱的改口，护士长一点也不见惊讶，好似早就知道商萱是商晓月的女儿，她摸着商晓月肩头，鼓励她，“晓月？你常常说你女儿会来看你，今天不是就来了？你怎么不说话呢？”

商晓月的眼睛渐渐有了生气，而后竟就落下泪来。

她猛地将商萱扯到怀里，爆发一般叠声喊着女儿的名字，“萱儿，萱儿，真是我的萱儿……”

季芯澄记得，初认识商萱的时候，她与季芯澄自我介绍时便说，“我叫商萱，我妈妈习惯叫我萱儿，你也可以这么叫。”当时季芯澄没肯，只说“萱儿好像古代丫环的名字啊，可连名带姓叫你又不好，小萱太普通了，不如就叫阿萱吧！”商萱爽快答应。

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在午夜梦回想起无数次的称呼，商萱伏在商晓月怀里哭到不能自己。

宋杞怕她喘不上气来，上前想让商晓月双臂稍微松一松，结果商晓月受惊一般厉声尖叫起来，“你滚，你滚！不要抢我的女儿！……”

商萱连忙抱住商晓月安抚她，“我在这里，我不会走！我不会走的！”

商晓月在她的安抚下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哭，“萱儿，我可怜的萱儿……”

母女俩相拥而泣，旁人就显得有些多余，何况商晓月始终戒备盯着他们，宋杞只好听从护士长建议与季芯澄、顾少泽一起，离开了病房。

“护士长，我们能问您几个问题吗？”季芯澄将眼中泪意憋了回去，在走廊上问护士长。

这位中年女性不仅身为这里的护士长，还是别人的母亲和别人的女儿，能看得出来，她对商晓月极关照，而她显然也有话想要对病人家属说。

点点头将他们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

护士长给三位面前各放了杯水，“我时间有限，我们尽量长话短说，可以吗？”

季芯澄忙点头，将心中疑问悉数抛了出来，“她在这里住多久了？什么人在照顾她？她另外可还有亲人吗？”

“商女士的事情说来话长，我简单三位说说吧，后续等我空闲的时候，很乐意告诉你们详细的。”护士长道，“她住到这里的时候，这家医院精神科还没有目前这样完善，我还只是另一个科室的护士，只听我之前的护士长说，商女士作为业务代表引进资金到我们院，就为建这幢楼，专门给精神病人住的，她仿佛预知自己将来会得这个病，精神科才搬到这幢楼里来，她就住进来了。她与院方签了协议，之前引资进来的报酬她一分不要，只要求院方给一间房让她住在这里，直到终老。”

护士长见眼前三位年轻人言谈举止都很有礼，衣着也很是不凡，暗暗期盼他们真正是商晓月失散多年的家人，希望他们能够将她接回去。以商晓月的病情，如果有家人，其实不必住在这里，遭受这份寂寞的罪。

抱着这样的想法，护士长再开口语气更添几分哀伤，“她独立如此，仿佛做好准备在这里过完余生，可事实上最初几年，她不发病的时间更多，她常常拿着女儿的照片，对着照片哭到昏厥，谁都看得出来她是不想连累年纪尚小的孩子，再想也忍着不去看她，而我在偶然一次得知，她女儿也在龙城。她大概是做好藏在这里的准备，所以从没有亲友来看她。她看着一批又一批的医护人员离岗调岗，不发病的时候对人特别有礼，还很善良，这里的同事们都很喜欢她。”

“最近也没人来过吗？”顾少泽忽然道，“在我们之前。”

护士长凝一凝神，想起来，“哦，听说是有来打听的，但并没有进病房看她。”

“您说她病情近来加重了，会很严重吗？”季芯澄问。

“只是相对她之前的状态而言，不过依我看，她女儿是她最大心病，如今她女儿能过来，情况也许会完全不一样。”

“依您看，如果我们将她接回家中，行得通吗？”

对提出这个问题的宋杞，护士长不由微笑着再次打量他一番，“您是商女士女儿的爱人吧？”

宋杞垂了垂眸，不知如何回答。

季芯澄道，“是男朋友。”

听季芯澄这么说，顾少泽瞥了她一眼，潜台词认为季芯澄这样做并不明智。但季芯澄没理会他，显然她也有跟宋杞一样的想法，想听护士长的建议。

护士长只道商晓月确实等来真正家人，为她感到高兴，便如实道，“如果你们早来半年，我会建议直接接回家中观察，只要有人在她身边，她即使发病也是安安静静的，不让她触碰危险品即可。但近来她发病频率渐高，如果你们有想接回家中，建议先到医院来多陪陪她，等她习惯与你们进行日常相处之后，我们再进行诊断，看适不适宜搬回家住。”

“好的，谢谢护士长。”宋杞道。

“不客气，我想她的情况你们大致都了解了，我稍后还有工作，那……”

“麻烦您了，您先去忙吧。”季芯澄忙起身，与护士长道过谢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医院门口到马路上还有一段距离，中间是一大片广袤草地，看得出来是经过精心打理的，即便已是秋天，仍有满目绿意。

三人走到小径上，不打断来往行人的位置，宋杞才问，“这是怎么回事，商阿姨是阿萱的养母，怎么现在又是她亲生母亲？”

“阿姨未婚先孕，自己没有能力抚养商萱，就将她送到福利院里，后来她有些积蓄了才重新以领养的方式将商萱接回家，之后的事就跟护士说得差不多，她大概早知道自己会得这个病，所以安排好一切之后又离开了商萱。”

季芯澄简明扼要，三两句话道尽商晓月艰苦半生。

宋杞怔怔听完，不觉又红了眼眶。这个男人，似乎已完全代入到商萱的情绪里，思她所思，感她所感。

三人一时无言，宋杞好一会儿了才道，“谢谢你们，帮阿萱查到这些。”

季芯澄看顾少泽一眼，没有说话。

宋杞又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在这里陪她们。”

他并不知这事与顾家有关，只道商萱找到生母，这便是商萱的家事，继而也是他的家事。

季芯澄看着这样的宋杞，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早餐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季芯澄像是有些低血糖，晕乎乎地，与宋杞道别后没走两步就晃了一晃，顾少泽连忙扶住她，“怎么了？”

宋杞也从身后赶上来，关切道，“芯澄你没事吧？”

“我不要紧，你陪着阿萱，如果有什么情况，一定给我们打电话好吗？”

宋杞这回点头应下，同时保证会联系她，季芯澄这才安下心来。

顾少泽扶着季芯澄走了两步，见她有气无力的，索性在她跟前蹲了下来，把背对准她，“上来，我背你过去。”

季芯澄骇笑，“不用，我都看得到车子，不到二十米，好意思让你背啊？”

“上来，你不上来我就抱你。”顾少泽冷面坚持。

季芯澄无语扶额，只好趴到他背上去。

两人也许是刚刚听过商晓月那特别的过去，都有些沉浸在那一份伤怀里，尽管笑着言谈，却似乎没有感到真心的开怀。

送季芯澄去工作室的途中，顾少泽果然已收到公司急电，他只好将季芯澄送到工作室，匆匆就离开了工作室所在的园区。

唐棠在办公室里，令季芯澄意外又惊喜的是小许佟居然也在。

“哇塞，你现在真是把全职太太跟职场新女性两个角色演绎得十分到位啊？简直是合二为一，炉火纯青啊！”季芯澄靠在唐棠办公室门上，将她打量。

唐棠素来惯穿高跟鞋，可季芯澄有意无意，总发现她跟许佟在一起的时候，要么软拖要么平底鞋，意欲如何，再明显不过。

而她办公室的一角，显然已经布置成小许佟的绘画天地，卡通墙纸、壁画、地毯、成套的儿童桌椅，绝对是经过精心挑选布置过的。

“原来你最近闷声干的是这件大事啊！”季芯澄大笑走到许佟身后，他正在画画，见到季芯澄，甜甜叫了声“芯澄阿姨！”

唐棠递来季芯澄进门来就讨要的温开水，不理她的打趣，单刀直入，“你跟那个邱商，到底还有完没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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