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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宇之洲北方,洛象界。
“吱吱…吱吱…”
已干涸的农田寸草不生,只听闻越来越响的虫鸣,在寂静的荒野上显得格外嘹亮。大地黑压压的一片,被这些虫子挤得毫无缝隙,空气里尽是腐烂气息。
这是一种尸虫,身体柔软扁平,两对翅上各有一个橙色圆点,聚集时,仿佛是亿万双鬼眼,在血红落日的映射下金光刺目。
洛水河畔,原有一处唤作枫林晚的村落群,百来户人家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
崩塌的屋顶和柱梁横卧在一道朴实的院门前。门内,一个面庞稚嫩的少女蜷缩在一口大缸里,浸泡在污水中。缸旁,卧着她这一世的娘亲秋姨。
几日前,她被一个魔头以琴剑穿心,一剑毙命!
眼看尸虫大军泱泱而来,——“娘亲!”少女极尽愤怒,颤抖嘶吼。
异世重生,种灵儿只想寻一避世之地,平平安安度过一生。
如其所愿,她降落在了枫林晚。柴门古道,田舍疏离,炊烟冉冉,良风淳民。秋姨浣衣时拾了女婴,见其口含一朵浅紫灵花,故为其取名“修灵则”,乳名还是唤作灵儿。
然而,春去秋来,无忧无虑生活了十二载,厄运突如其来,一下就席卷了整个穹宇之洲。
那一日,夜深人静,村民俱已入睡。忽而,诡异的琴音飘渺而出,随即地底青烟袅袅升起,悄悄钻入了各家门户。青烟骤然化作利刃,挥向毫无防备的村民。
“是琴师?!”
“琴师杀人了?!”
众人惊叫,野犬狂吠,无不骇然失色。
琴,是穹宇之洲至高无上的修行灵器,不止可促化万物生长,还能以乐律演变成万千技能。而为琴师者,以琴音正天下,以琴道扶苍生,备受世人敬仰尊崇。
若非亲眼所见,琴师杀人这等事,根本没有人会相信。
修灵则合着寝衣便冲出门外,顿时僵在了原地。
离她三尺远外,一名琴师怀抱洛象琴,轰弹之间,弦芒四射,化作刀光剑影,向四处逃散的人群落去,呼喊声中,血花纷溅。
他红着眼,弹奏着狂乱无章的琴曲,忽而仰天长啸,仿佛有无穷悲愤必要通过这场杀戮来洗礼。散落的长发随琴音的震颤而翩飞,蓝白相间的长袍凝结成了透红霜衣。
他眉眼浑噩,全然疯魔之状,眼看就要回过身来。
“砰”地一声,秋姨关上了门,一把拽过怔神的丫头,匆忙间连推带搡将她抱进水缸“灵儿,出门只有死路一条。尸虫怕水,你就躲在这里,千万别探头出来!”
未及回答,只听门外一声轰响,颤巍巍的木门已经被震得粉碎。
“阿娘?!”修灵则瞪大了眼睛,愣愣望着步步逼近的琴师。
秋姨慌忙将修灵则按入水中,反身护住水缸,不断央求“求求你,放过她!求求你……”
可琴师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抬起了手。
“阿娘!”水缸里,咕咕冒着气泡,修灵则隐约听见一声拨弦,若空谷幽响,一头钻了出来。恰在此时,那琴师置于半空的手略见迟疑,但,转瞬即逝,琴剑落下。
秋姨的身躯紧紧护住了孩子,胸口的鲜血潺潺流入了水缸里,“灵儿,乖,不怕……”她呢喃着说出了最后几个字。
琴师盯着修灵则,已然又动了杀机,却听门外有女子一声唤“洗凡!”闻声,倏地怔在原地。
“甄洗凡!”女子冲进门来。她翩然挥袖,臂弯中也横生出一把洛象式琴。
她铮铮质问,话音哽咽“甄洗凡,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是洛象琴尊甄易之子,是洛象琴派首席大弟子,更是我秦雨霂最最爱慕的师兄!”
甄洗凡没有回头。可修灵则分明看见,他的双眸,瞬间清明了几分,嘴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
“洗凡。”门口的女子上前了几步。
他依旧没有回头,反而闭上了眼睛,复又抬手,挑弦。
他的背后,秦雨霂早已泪满衣襟,可她举手之间毫无犹豫,訇然声响起,地崩山裂,散声如一,齐发而出,向她最爱的人疾驰奔去。琴剑穿透了他的心门,只有瞬间的痛。
手中琴断,他仰头倒在了地上。他看着她,嘴角仍带着那一丝笑意,五指紧紧抓着断琴的琴穗,其中,有她的青丝若许。
秦雨霂凝视着她的师兄,失了魂魄,步步踱去了他的跟前。她再也忍不住,喋了一口鲜血于他的袍上,喃喃只说了二字我懂。
半晌,她挥手一抚,抚过他的双眼,让他安眠。再挥手一抚,抚过地上坠成片段的残琴,不朽的桐木幻化成了银色的尘埃,星星点点尽收入她随身携带的香囊之中。
她轻轻搂过他的身体,将琴穗纳入他的怀中,把他背起,亦步亦趋地向门外走去。
“姐姐,你还回来吗?”缸内,修灵则唤了她一声,她却没有听见。
肝肠寸断,五音已盲,秦雨霂路过门槛,失色的眸子茫然地掠过倚在角落的红衣男子,御琴而去。
就这么走了?
不能肯定秦雨霂是否还会回头,修灵则只能凫在缸中思忖何去何从。
不过呼息之间,密密麻麻的虫子浩荡再次席卷而来,正要吞噬这里最后的食物。
修灵则眼睁睁看着虫子迅速吞噬了秋姨的尸体,刹那间,只剩白骨嶙峋。可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再次没如水缸,一口气又一口气地憋着,将所有的悲痛、愤怒与不平全部屏住。
不能再等了!修灵则连呛两口水,猛然翻出了大缸,拼命奔了出去。
因为害怕,她顾不得分辨方向,只是奔跑,拼命地奔跑。幸而,这里的每一条阡陌道路,每一处房屋树木,甚至是地上起伏不平的坑洼,她闭着眼睛都能记得。
突然,不知何物在脚下一绊,她一个踉跄往前扑跌出去,跌进了洛河。
修灵则用手抹了抹眼睛,此翻望去,她的眉眼与河岸齐高。可现在,与其说这是一条河,不如说是血池。泛滥的血腥味夹杂着令人作呕的霉味。
沿着河道往下,因为尸体堵塞,河水已然干涸。干涸处全爬满了虫子,蠕动着翻腾出了一节节的残肢腐骨。许是它们吃饱了,此时啃食尸体的速度明显不快。
远方的天色不知何时又暗了几分,让人越发心灰意冷。
伴随着阵阵恶心和阵阵绝望,修灵则发出呐喊“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
呐喊声回荡在枫林之间,只有陨落的秋叶仿佛在应答。落叶沙沙,尸虫吱吱,别无其它。
突然,身后传来踩踏的脚步声。修灵则激动回头,却吓了一跳。
一具残尸仿佛有了一口人气,早已成白骨的手拨弄了一下地面,又拨弄了一下地面,发出沓沓声响,缓缓拔地而起,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上还被尸虫龇牙啃噬。
紧跟着,尸体堆骚动不安,又爬起了三五残尸……
不肖一会儿,一群尸人把她团团围住,无数只腐烂枯萎的臂膀向她伸了过来。
瞬间,左肩被一支白骨划出一道血痕,骨节深深地抠在晰白嫩肉中,鲜血淋漓。
修灵则一声惨叫,尸人却越发亢奋。尸虫安静下来,仿佛在屏息等待着什么。
只觉一阵撕裂的痛楚袭来,修灵则眼前一黑,便向后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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