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回 白水镇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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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之后，当罗纤纤披着一条暖洋洋的橘色斗篷，犹如大黄鸭般出现在玉狸堂门口，千禾惊得手里的木盆都“咚”地掉在了地上，顾不得被泼溅了满裙摆的水，便急匆匆迎出来道：“纤纤你回来了？你可真不够意思，一声不吭说走就走，惹得多少人为你担心？！”

说着又拉着罗纤纤上下打量：“你究竟是去哪儿了？这一路上可有吃苦？有没有人欺负你？”

罗纤纤笑道：“几日不见，你怎么变得比吴妈还絮叨！我这不是好端端的么？”

说罢，又拉着千禾问道：“我听我娘说，是你去我家传讯，让我爹娘派人往梁州城去找。我就奇怪了：我从未对你说过我要去梁州，你是我肚里的蛔虫不成？”

千禾自然不能告诉她，是从阿香那里问出来的线索，只得故作嗔怪道：“谁让你一而再地跟我唠叨，担心姻缘不好、未来夫婿不贴心，我便是用耳朵猜，也猜出来了！”

罗纤纤抿唇一笑，低头扭捏道：“我此番去梁州……见着我未来夫婿了！”

“当真？”千禾立时八卦起来。

罗纤纤的跷家梁州行算是好运：她带着小鹿和小兔，趁着夜深人静，偷偷从罗府后门溜了出去。先去东街上寻了个小旅馆，换上一身粗布衣裳，将自己打扮成农家女的模样，趁着天亮开镇门时出去，一路往梁州方向走。

她这辈子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儿，原本兴致盎然、劲头十足。然走出白水镇没多远，便累得两腿打颤，腹内更是空空如也。

她们三个女孩子全无出门经验，只知道随身带了些衣衫和银子，却不晓得要带些吃食。眼前又是一片荒芜，连个人家都没有，想买吃的也无处买去。

罗纤纤一屁股坐在路边的树桩上，捂着大声抗议的五脏庙，沮丧得快要哭了。丫鬟小鹿和小兔本就不愿意跟着小姐跷家出逃，见此情形，便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家去。

罗纤纤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冒险之旅竟如此坎坷艰难，但要就此放弃又觉得遗憾。正犹豫不决间，却是天无绝人之路，一辆路过的马车在她们身边停了下来。

赶车的罗纤纤认识，正是在白水镇上开点心坊的张伯，罗纤纤平日里没少吃他家的糕饼点心，故而很是相熟。

张伯见罗家小姐灰头土脸地坐在官道边，就好心停下来问问缘由，听说她是要往梁州去，当即表示：他正巧带着一家老小往梁州城去探亲。

罗纤纤喜出望外，便央求张伯带上她们一道去，路上的一应花销她全都包了。张伯架不住罗家小姐央求，又担心她们三个小姑娘路上不安全，便将她们一路带至了梁州城。

而与此同时，接到千禾传讯的罗老爷和夫人，早已派家丁先一步赶往梁州，往姻亲祁家寻去。

祁家夫人虽然没见到罗小姐，却也担心未来儿媳妇的安危，便派下人日日在梁州城门口守着，但见相貌酷似罗小姐的，便要上前询问一番。

故而，当罗纤纤跟随张伯一家刚到达梁州城，便被等候已久的祁家下人给接了下来。

她这趟跷家出逃，算是有惊无险，除去饿了一顿肚子外，没受任何委屈。

“祁家人待我挺好的。祁夫人跟我娘是手帕交，性子很是和善，一见我就嘘寒问暖的，半句责备也没有，还说我这样的身材样貌最好，是个能旺夫的福相。

祁家公子是个读书人，性情很是温婉腼腆，跟我说不了两句话，就脸红得像个大姑娘似的……”

提及未来夫婿，罗纤纤不禁垂下头，有些扭捏地玩弄着衣带子，那翘起的唇角却是藏也藏不住。

千禾在旁瞧着：看来罗纤纤对婆家和未婚夫还是十分满意的，这趟出逃不虚此行。

能在包办婚姻里，遇到到个合适的人，也是是种莫大的幸运。

转眼已是新年临近，白水镇上的百姓们都忙着探亲访友、置办年货，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千禾好不容易从河西村的兄嫂家逃出来，自是不愿再回去，便留下跟孟冬母子一道过年。

新年前夕，白水镇上日日有大集，从鸡鸭鱼肉、各色吃食到胭脂水粉、绸缎花布应有尽有；还有在十字街口耍把式卖艺的、茶楼酒肆里弹琴唱曲儿的，可谓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有此等热闹，罗纤纤自是闲不住，日日跑来拉着千禾去逛集市。千禾跟着她，几乎吃遍了白水镇的各色小吃，还被她热情地送了点心、头饰等诸多小礼物，不收都不行。

千禾如今寄宿在孟家，自然不能失了礼数，专程去集市上割了两大块猪肉，配上孟冬从野地里弄来的山姜小葱，三人在除夕夜里热热闹闹地包起了饺子。

阿墨依旧趴在屋檐上，俯瞰着边擀饺子皮，边和孟家母子说说笑笑的千禾，觉得他们越来越像和睦得一家子，而自己，却显得格外多余。

曾经，他的新年比这里更加热闹喧嚣。金碧辉煌的殿宇、昼夜通明的烛火，眼前是珍馐美酒、美人把盏，耳畔是丝竹管弦、佳人清音。

他身边总萦绕着许多人：恭谦的、谄媚的、别有用心的、借机上位的，无不在他耳边说着漂亮话，无不对他歌功颂德、极尽恭维。

但那时的他只觉得麻烦、觉得虚伪，宁可在除夕夜里，跑到潭柘寺去寻静心师父下棋，躲个清静。

如今想来，那个地方无论令他多么厌恶不齿，终究是个家。

而现在的他，成了个没有家的浪子。

小白惦记妻儿老小，回猫洞团聚去了；胖金正热恋之中，自然是去陪他的阿香；而眼前的千禾，似乎也并不需要他。

这个万家团圆的除夕之夜，只有他是个局外人。

阿墨忍不住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四肢，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正有些伤感间，忽闻一声清脆的：“阿墨！”

低头看去，千禾正端着一只瓷碗仰脸望着他，“我找你半天了，原来你在这里！专门给你留的鱼腩鱼肚，快下来尝尝！”

她的眼眸明亮、笑容清澈，犹如夜色中绽放的一朵百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