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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宗主堂高耸的屋檐上,远处万里无云的碧蓝天空中,飞鹤盘旋点缀。微风在荡漾,看样子又是一个晴天,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清师兄,今天齐师兄又被我揍趴下了,”纤细的少年踩着飞剑升到宗主堂屋檐的高度,随后翻身坐在清身边,指着下方还在摸着脑袋满脸不爽的齐嘲讽道,“五招都过不了,真是个铁废物!”

“莲师弟,你也别总是逮着齐师弟过招啊,他的实力毕竟与你相差不少。”清无奈地笑道。

“切,我就是看不惯这个家伙,明明有着比我更高的天赋,却整天游手好闲。”莲抱着胸说道,眸子里满是鄙夷。

“或许,他只是还没有找到努力的理由罢。”清也将目光投向背对着他们生闷气的齐,并未责怪。

“理由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理由一点都不虚无缥缈,他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触手可及之处。”

“有吗?”莲显得有些疑惑,于是继而问道,“那么清师兄,你努力修行的理由是什么呢?升仙吗?”

“那倒不是,对我而言,还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假的吧,还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当然,那就是宗门和你们。”

清抖抖长袖,缓缓从屋檐上站起。他看到齐突然偷瞄了他一眼,也看见了莲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似乎他今天成功教育了这两位年幼的师弟,但他也深知,这句话,这个理由,就是一切悲剧的起点。

四周的场景开始不断地折叠变化,转瞬间,高耸的宗主堂屋脊沉入地面,化为块块参差的青石板。剑阁隐去,而重新充塞了这个空荡空间的则是一块类似演武场的大型平台。

而在平台上是厮杀声,哀嚎声,怒吼与悲鸣。血水若雨降堆积成洼,风卷起满地腥沙,此人间宛若地狱。这是梦里演过无数次的曾经,既真,又假。

那些熟悉的脸庞,在剑刃与刀锋下羽化成蝶,重归大道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他们或许从来都不该是这场战争的参与者,却为了共同的理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这本应是无比的悲壮,却显得何等的凄凉。

“嘭!”

随着一声闷响,一位天剑宗的修士重伤倒在了不远处。他看着身上绽放的血色蝴蝶,那双刚毅的瞳孔中,浮现出一丝无奈与茫然。

“岳师弟!你等等,我给你包扎。”齐从战团中闪出,半跪在岳身边,奋力从自己的衣摆上撕出一片布条想给岳包扎上,但岳却制止了他。

“齐师兄,你说,为什么,我们要去厮杀呢?我们天剑宗不是一直都崇尚和平吗?为什么,我们要参与他们的战争呢?”岳看着没被世俗污染,仍旧清澈而洁净的天空,逐渐模糊的意识里只剩疑惑。

“因为我们”齐强装笑意地想要试图回答,但还是停住了,同时停住的还有他包扎中颤抖着的双手。岳,带着困惑,在冰凉中顷刻化为丛丛血蝶,飞走了。

“因为我们因为我们怎么样啊,清师兄?”齐摇晃着站起身来,紧紧捏着手中染血的布条,却没有愿意再转身面对清,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也抬头看向那片洁净的天空,“你不是说,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宗门和我们么?”

“”狂风将他的衣袖吹乱了,而他只是不言语。他有一万种理由,但一个都不想说。

外界依旧是喧嚣无比,但他们俩的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风声。

“原来如此么?”齐此时略微撇过脸,是那时偷瞄他与莲对话时的角度,但那双眸子里却只有刻骨的冷漠与仇恨。

话音落地,他与周围厮杀着的众修士们,一齐化为漫天飞舞的血蝶,迎着夕阳去了。

清就这么望着,突然向着他们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地蹭出短短一步,一声轻叹,又悄悄收回。

血蝶点点散去,他又回到了剑阁,只是这次他站在宗主堂前的广场上,四周多了些衣冠楚楚的年长修士。

“清剑仙,如今莲已然捉拿归案,还请公正发落。”

“清剑仙,仙道仲裁庭可是你主张设立的,怎么都不该徇私枉法吧?”

“清剑仙,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这是一群靠着投机倒把侥幸从战场中苟活下来的前朝权势。因为他没有信心一个人扛起战后重建的重担,所以并未将之尽数清算,而现在他得为他的软弱付出代价了。他看着那些向来对他恨之入骨却不敢有所声张的前朝权势,像拴着绳子的狗一样逮着机会狺狺狂吠,又看着那些其他宗门里追随着,信任着,崇拜着他的修士们沉默的目光,只得强作镇定。

然而他还是差点失去理智,在看到被押上来的莲时。那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跪在地上,褴褛的衣衫间隙中全是伤口。曾经如玉的脸庞瘦削得不成人样,披散的长发也粘满了枯枝败叶,甚至那双本该充满狂妄的眼瞳中也被蒙上一层阴霾。

浓浓的杀气从他以及身后一众穿着天剑宗服饰的修士身上迸发出来,强大的压迫力让刚刚还在狂吠着的人瞬间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清师兄!”“小清!”

侍卫着的师长师弟们早已剑拔弩张,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会裹携着复仇之焰血洗此地。

而清只是低垂着眼帘微微摇头,背过身去,斩钉截铁,又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斩!立!决!”

“清师兄,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宗门和我们吗?”他听到身后传来莲带着质问与凄苦的呼喊,这呼喊就如同利剑一般不断地划割着他坚毅的内心,留下满面疮痕。他的脚又是不自禁地蹭了一步,但依旧悄悄收回了。

他知道这是他的心魔,这是梦他也知道,在这里,他可以在这里把这些丑陋的家伙全部斩杀但他还是选择了这个让他一直痛苦,却从未后悔过的选项。

祸与福,得与失。

悟了那么多年,他多少,还是懂了一些。

然而一切并没有随着莲的死而告终。当他背过身去,面朝宗主堂时,新的噩梦又开始了。在大地的震颤之中,机关流转,整座剑阁被分为两半。顺着断口处倾泻而下的瀑布,一栋瑰丽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建筑漂浮至半空中,在骤然降临的夜色下,散发着柔和而皎洁的光芒,宛若天上婵娟。它那扇绮丽的门猛地打开,然后紧接着是无数月辉如流星般划过天际奔向四方。

清微蹙双眉,目光随着月辉而转移,直到其中一束月辉落在不远处的山涧。此时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演武场。而在那半面山壁之后,沉沉夜色的掩蔽下,一个巨大且吐露着危险气息的黑影若隐若现。那是一具只有着上半身的骨骸,依稀可见挂在其上残破老旧的布条随风摇摆。更为显眼的则是它手腕处的镣铐,与怀中倚着臂骨的森然长镰。

镣铐在碰撞间带来沉重的金属交接声,它抬起一只手臂。凄冷的白光顺着各种奇诡的字母状符文掠过,于此同时,无数锁链从地底钻破土壤与坚石散射而出。所有殿宇楼阁在这些蛮横锁链激烈的侵袭下,顷刻倒塌,化为废墟。同时化为废墟的还有他的一切,他所守护着的一切。

“师兄!”

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与心头猛地炸响,他惊恐地看向声音的来源:“静儿”

“师兄你没事真是太好了。”静擦着额角的汗珠,脸上慌乱中带着些许放松的笑意。

“不对,静儿你快走!”他焦急地喊到,但为时已晚,在他煞时紧缩的瞳孔倒映中,一根锁链刺入静的身体,鲜血顺着锁链涌下,滴落,失去了颜色。

呼吸在颤抖,哪怕是咬紧牙关也无法缓轻的痛楚。那无数锁链交错链接于天地之间,每一根都串着一个他熟悉的脸庞。

“那清师兄,你努力修行的理由是什么呢?升仙吗?”

“那倒不是,对我而言,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假的吧,还有比升仙更重要的东西?”

“当然,那就是宗门和你们。”

结果到头来,他还是没能守护住最重要的东西,甚至间接害死了他们。若是人生真如一场悠长的戏曲,他大概就是那个丑角吧。锁链从四面八方蔓延而来,捆住他的手臂与身躯,逼迫他双膝跪下,而他竟没有丝毫的抗拒。因为他现在已然分不清现实与幻境了,若是死能够让他赎清那些罪孽的话,说不定也挺好的。而且,他真的也累了。

修士们背负一生的剑无力地滑下,落满了整座演武场,它们嵌入泥土与山石,在充斥着的空气中生锈,——这一刻,它们失去了身为剑的尊严,而他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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