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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起就听见蝉玩命地叫,阳光灿烂得有点毒,屋里闷得好像是《西游记》里妖怪蒸大胖和尚的蒸笼。

路明非躺在地板冰凉的瓷砖上四肢张开像是被活剐的猪,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电风扇叶上下小幅度晃动着,挂在窗户上的风铃轻轻摆动着,白签上墨写的‘大吉’不断地旋转着露出后面青蓝色万里无云的天空。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地上介乎死猪与死狗之物胸口上下起伏时的动静,窗外偶尔传来自行车按铃的清脆响,偶尔又有卖冰棍的喇叭声沿着太阳烘烤的街道洒下夏天的调料,蝉鸣自然也掺了一脚,叫声像是烧烤炉旁坏掉的收音机,滋啦滋啦的杂音一声又一声响彻晴空,试图不断把人拖回更久以前的时光。

就连路明非的思绪,也在这些独属于夏天的痕迹中不断地飘远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死吗?这个世界爱我吗?明天会更好吗?我的未来在哪里?今晚吃什么?有人爱我吗?

没人给他这些问题的答案,周董的《稻香》从窗外的街道那边飘飘忽忽地传来,歌词抬头唱得词“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走,为什么人要这么的脆弱堕落”有意无意地戳着他的脊梁骨在骂。

但歌词越骂路明非越懒,越懒他就不想动,在没有聪明地事先购买竹席的情况下这冰冷的瓷砖是他在这夏天苟活的最后一丝温度了——冰凉的温度。

嘎吱。

电风扇叶突然沉浮了一下,路明非眼睛骤然瞪圆了,就像搁浅的鲸鱼看见了涨潮的水浪只可惜在之后一切又陷入了死寂,窗外卖冰棍的还在吆喝,稻香里的周董还在往前跑,蝉玩命地叫。

屋子里静得像是死了人,如果较真说是谁死了,那死的一定是路明非的天真——在这个世界上打败我们的往往不是天真,打败我们的是天真热。

年月日,卡塞尔学院大一暑假,路明非躺在停电的家中小屋内,就像一只搁浅等待死亡的鲸鱼。

在世纪的当代社会,酷热的夏天已经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灾难了,高碳社会,全球变暖的世界末日话题已经超过了四大君主、黑色皇帝、诸神黄昏等等灾难传颂在每个人的口中,更糟糕的是以上无论是哪个都是真的但路明非对里面任何一个都没有实感。

对于路明非来说,什么四大君主,人类命运,全球变暖对他来说都太遥远了,远得就像天边飘着的红气球,藏在大厦楼宇的玻璃幕墙倒影中,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时,砰一声,炸了。

那些都是他就算知道注定发生或者已经发生的海市蜃楼,他改变不了任何走向,所以他从不恐慌和担忧。

他觉得所谓的灾难就是要等陨石划过你脑袋你抬头看见他的轨迹和风压,以及猪肉上涨到贵得要从砧板上活起来咬你一口的价格时,你才能切身实际地体会到哦,原来世界末日真的来了。

比如现在他就已经能感受到灾难降临在他身上了,街道社大清早通知他所在的小区停电一天,直到晚上九点之前都不会有一度电弹起他家的电表,恰好今天手机天气预报又发布了红色高温预警,最高气温在下午一点时会达到以上,属于是敲个蛋能在汽车引擎盖上做午餐的水准。

这种天气停电,路明非感觉自己就像冰箱里的小布丁一样,一点一点地化掉,从瓷砖的缝隙里往下漏,直到渗透干涸在大楼的混凝土和钢筋中。

科学家说太阳活动干扰鲸鱼定位,从而导致鲸鱼磁场感应错误游入沙滩搁浅死亡,但路明非觉得说不定那些鲸鱼纯粹是被太阳晒的,热到跟自己一样受不了,一时间想不开,搁浅,然后死了。

路明非觉得自己就是那头想不开的鲸鱼,躺在地上感受着高温一刀一刀地切开自己的身体,把里面的每个器官烤得酥脆,蝉鸣声窃窃私语着加孜然好还是加辣椒面,完全不考虑他这头鲸鱼想吃根冰棍的感受——楼下卖冰棍的的确在吆喝着,但在路明非思绪散漫的时候就已经随着三轮车踩远了,再下楼追已经是来不及了,所以到头来还是只能洒孜然和辣椒面。

他忽然就那么想念起远在伊利诺伊州的那间屠龙学院了,虽然他们的教授学生很扯淡,课程也扯淡,三观更扯淡,但好歹那间学院是在被名为四大君主的青铜与火之王康斯坦丁地毯式轰炸过后,隔天就能再度扯出电网的人道主义学院。

在卡塞尔学院从不停电,路明非记忆里入学之后唯一一次停电就是诺玛电网被入侵者炸了的时候,除此之外可谓是一年四季空调吹到爽,哪里有红色高温预警停电检修这档子破事?但在放假之后路明非也彻底与那个宵夜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养膘福地说再见了,回到了滨海城市的婶婶家——这也是他唯一能回来的地方了。

说来也挺扯淡的。

路明非对卡塞尔学院这个笃信“龙”作为智慧种族统治世界的地方从不报以任何归属感,可事实告诉他,这个世界上给人留下归属感的永远都不是地方,而是那个地方的人——原本他打定主意如果林年选择在学院里过暑假,他就好死赖活地跟在对方身边当腿部挂件。

但很可惜的是,一到放假人林年直接跟小天女一张飞机票回家了,楚子航在留校三天处理完狮心会的事务后也紧随其后飞回中国学生会主席恺撒倒是放假前就提前请假回了波涛菲诺,理由是去晚了就错过波涛菲诺海岸最好的浪头了狮心会学生会领袖的觉悟一下子高下立判了。

最后就连芬格尔,这个八年级,来年就是九年级的万年留级废材都收拾好一学年下来利用非法开盘赚得盆满钵满的赌资回德国的老家了,坐次快车离校的时候那叫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看得奖学金因为几篇论文没交还卡着的路明非恨得牙痒痒,转头就搜索高铁脱轨的发生几率

在回到寝室之后,路明非忽然发现原本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每个床位上的东西都收拾地干干净净的,站在寝室门前发呆时,背后路过的零(康斯坦丁战役后男女同住一栋寝室楼)看起来多小只的也拖着看起来比她人还大的行李箱准备回苏联哦不,俄罗斯了。

看着逐渐人去楼空的寝室楼,路明非忽然就有种卡塞尔学院只不过是一场梦的错觉,现在梦醒了他也得回到那座滨海城市婶婶没日没夜的唠叨,叔叔成天的抱怨和谆谆教导中去了。当飞机跃过白令海峡,从火车站坐出租车沿着熟悉的公路坐到尽头,提着行李箱站到熟悉的小区楼前时,他才发现自己真的一脚从梦境里踏回了现实。

在卡塞尔学院里,他是那个康斯坦丁战役之夜,一枪狙爆了龙王后脑勺的枪王,是长江深处青铜计划的幸存者和四大君王陨落的见证者、参与者,两只贯穿千古历史的龙王都直接或者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里,他的名号跟天命屠龙者齐名,无数平时走街上自己不敢看第二眼的师姐都隐隐有暗送秋波的迹象了(错觉,但也不一定)。

但回到了这座滨海城市呢?面对熟悉的婶婶和叔叔,还有那怎么都不浸盐的厚萝卜条,他还是像是从仕兰高中放学上网后被拧着耳朵说教的衰小孩。毕竟路明非要父母,这次还真没见到他的老爹和老妈,听说还在某个神秘的地方进行着暴露身份路明非就得抱骨灰坛哭丧的机密任务;要女朋友,卡塞尔学院的确美女如云,个顶个的一米七出头,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北影广电抢着要的未来新星,但一整年混下来唯一跟路明非有那么点意思(止于绯闻)的只有那个叫zero的俄罗斯女孩,距离带回家还遥遥无期;最后说钱。

哦路明非好像还真有点小钱。

那几篇论文在林年姐姐的帮助下成功在离校的前一天补交了,在教授那边颇得嘉奖声称暑假小学期开学时一定要请路明非做一次公开答辩这让付了林年姐姐“一点”辛苦费的路明非浑身暴汗,但也只能船到桥头自然直。

,美元的奖学金,除去辛苦费后余,美元存在那张兼学生卡与百夫长一体的黑卡中,算是路明非这辈子从未拥有过的巨款。但懂得人有钱就飘,飘了就要挨刀的江湖定理的路某人深得韬光养晦之道,婶婶和叔叔问起奖学金的事情,就算受到一家人的鄙视,他也得装傻充愣毕竟他就指望着这点小金库以后毕业找不到工作混后开间网吧过日子了。

总而言之,就算到了暑假,没了那些渣渣呜呜的龙王和执行局的“xxx计划”,日子也照样过,只不过每天被婶婶逼逼叨的次数变多了,考上奥斯丁大学的表弟路鸣泽在自己面前扬眉吐气的频率也变高了可他路明非在乎吗?在乎吗?

每天被林某人,楚某人,恺某人冲刷的三观早已经烂掉了,除非你路鸣泽能空手把下一只复活的龙王给打爆,不然有什么可在他路明非面前炫耀的,好歹他也是上过英灵殿接受了昂热校长授勋的卡塞尔三好学生,听说这荣誉能让他毕业后直接免考核进入执行部鬼才去咧!看看叶胜和亚纪那一次“夔门计划”就去了半条命的样子,他以后开网吧收未成年网费都绝对不去受铁面僵尸的气。

《稻香》放完了又接《七里香》,窗外蝉在树枝里多嘴,停电的上午真的很有夏天的感觉,路明非发出了中暑前兆的呻吟,门后的客厅里婶婶在往地板上洒水降低室内气温,路鸣泽去同学家了,叔叔则是借着工作的名头不知道哪儿去蹭空调和下午茶了,因为在离开时路明非注意到了他戴上了那只仿得很真的下午茶专用劳力士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黑屏待机着,没有路由器的支持连接不上互联网,就等于他与卡塞尔学院最后的一丝联系也断掉了,平日里教授导师唠叨的“卡塞尔学院假期日常报告表”网址都进不去,g蜂巢网络开热点连接这台破笔记本想登录那个i-assell-you的境外网址简直比登天都还要难。

“日常”做不了,但也感觉没啥必要做,自己又不是林年那样的大忙人,暑假里每天打打星际争霸,做做校长留下的暑假作业,背一下龙族那乱得跟《百年孤独》人名一样的历史,一天稀里糊涂就这么过去了。

这样也蛮好的,换林年那边的“日常”肯定是一天一报告吧?今天去哪儿捣毁了危险混血种组织,明天又去哪儿追捕堕落的死侍,后天再坐飞机去某个丛林深处击毙复活的纯血龙类,印第·安纳琼斯或者飞鹰都没他那么勤快也不是说羡慕,起码现在可能坐在不知道哪趟飞机上的林年有空调吹吧?说不定还有细声细语的空勤小姐姐递上酸梅汁,真是羡煞他高温预警还躺在地上避暑的路某人了

胡思乱想,胡思乱想,路明非眯着眼睛看着上下晃悠的电风扇希冀着电力能早点恢复,他就能去隔壁路鸣泽的房间吹空调了(他们分房了),这时隔壁婶婶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又传来了,“明非!不要一大早就起来玩电脑,下去买一袋广味香肠和一把小葱,顺带去传达室看看有没有新的邮包寄过来!”

偌大个屋子婶婶的声音传荡来传荡去,破墙而入又破墙而出,当初破入青铜宫殿时怎么就没把婶婶也捎上呢?站在白帝城前吼几嗓子,诺顿保准忍不了这魔音灌脑,嗷嗷就冲出来要把这烦人的中年妇女给咬吧吞了,这可比康斯坦丁的遗骸好用多了,还特省钱

路明非软不拉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目茫然,窗台上的风铃安静地停在那里,“大吉”的白条也不再旋转了,窗外被太阳照得发光的城市间白茫茫闪烁,街上行道树的动也不动停电之后就连风都罢工了,这种天气出门真是要人命。

“快一点!叫你老半天了!别懒着,人懒就穷,懒穷懒穷说的就是你!”

看起来婶婶对那路明非谎报的延迟奖学金依旧耿耿于怀,再度让路明非确定了自己藏拙是一个好选择,他一叠声地答应,脱掉身上的汗衫,拿湿帕子在防停电停水的水桶内沾了点水在身上小有锻炼痕迹的肌肉上擦了擦,换上的新的白体恤和短裤,踩着凉鞋就出去了。

躲开婶婶往自己脚底泼洒的水,路明非拉开了门低头就往外蹿只感觉自己是烤鸭进了闷炉,才擦干净的汗水又忍不住从每一个毛孔里往外钻,背后婶婶嚷嚷着好不容易凉快了些赶快把门关了,路明非也只能反手带上门一个人坐拥了整座火焰山。

太阳照在楼道上显得几个阶梯反光的有些耀眼,路明非严重墙壁边上走避开了暴晒的地方,眯着眼睛走在寂静无人的楼道中,夏天的正午是与深夜可以相比的宁静,除了那扰人的蝉声外说是万籁俱寂也不为过,转角的窗口外绿树也被烤得蔫在窗台上求救,可路明非连自己都救不了哪儿能救它?只能暗骂一声打死电力局的。

走到底楼,路明非忽然停住了脚步,因为他注意到不远处有个戴帽子的身影站在出楼口的电闸处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挥汗如雨。

路明非揣着手路过的时候多看了一眼,也只是因为这一眼就忽然站定了,他盯着这个人不断地摆弄着这栋楼的电表和电闸,从额角滑落的汗水擦都来不及擦最关键的是他发现这人穿着一身蓝色的工作服上面写着国家电网,在脚边放着一个工作袋,里面全是检修的工具和一部手机。

电力局的人?

路明非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喜出望外了,下意识开口问,“师傅?”

“什么?”戴帽子的身影回头了,是个男人,长得有些凶,眉角有道疤,但说话却是和和气气的。

“师傅你是干什么工作的?”路明非问。

男人愣了一下,看着路明非,路明非也看着他,工具袋里的工具静静地躺着,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阳光照在他们三步以外的地上亮得有些晃眼睛,蝉叫得让人有些凝噎无语。

“对不起我傻逼了,我的意思是,确定一下师傅你的电力局的人吧?”路明非直想抬手散自己耳光,凉鞋的脚趾有点抠三室一厅的动作了。

“是的”长得有些凶的师傅愣神之间有些茫然,“听说这边小区电力系统出了点问题一直跳闸我就过来看看的确有些问题,但能修好,估计不需要到晚上,下午点就能来电了。”

“那感情好啊。”路明非挠了挠脖颈立马眉开眼笑,“师傅大热天还工作真是辛苦了,要水不,一会儿我回来给你捎一瓶。”

“啊啊,好的,谢谢了你是出去有事吗?小伙子。”师傅看了看路明非。

“买点东西,师傅你慢慢忙一会儿我给你带水啊!”听见能提前来电,路明非心情一下子就美好了,乐呵呵地就踏出了原本要命都不想进入的大太阳里,走了两步还是暗骂了一声我靠,随即加快步伐在阳光灿烂中越走越远了。

小区楼道底下,拿着扳手的师傅看着路明非冰块一样融化在阳光里的身影,忽然数倍暴汗雨下,呼吸无端沉重了起来,数十秒后他才从一旁的工作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这里是黑鹰,目标人物离开了,重复,目标人物离开了我怀疑我已经暴露了!”他低声说。

“怎么回事?”手机那头低沉地问道。

“目标人物比想象中你的警觉,似乎看出了我的伪装!”师傅一手扳手一手手机目光幽深。

“怎么可能!你说错什么了吗?”

“绝对没有,他一上来就问我到底是什么工作的目标人物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警惕!你们接下来的行动一定要小心!”

“收到。”电话那头说,“按计划行事,一定不要乱来,否则一定会血流成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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