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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的男人坐在玉觚前,烛光投上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整个神殿中寂静无声,青铜的巨柱藏在黑暗里,藤蔓般的花纹在天顶雨地面交织相纵拼凑出一个又一个象征着太古神秘的圆环。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个梦。站在烛火光芒的边缘,路明非默默地想。

无数次徘徊在相同的梦境里,最初时或许还会惊恐、无助,在惊醒时心有戚戚,直到现在已经略显的麻木。

路明非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件好事,富山雅史的心理治疗的确是效果斐然的,如今的他看着已经死去的友人坐在自己的面前,不会再担心他会对自己问责,也不会恐惧他皮囊下的真实面貌。

不知道多少次的心理治疗成功地让富山雅史在他的潜意识里种下了一个钢印,按照富山雅史的话来讲,治疗重复性噩梦最好的办法首先是在现实中解决噩梦来源的心结,噩梦自然迎刃而解。但如果心结无从去寻起,也无从解决,那么退而求其次的办法就是解决噩梦本身。

一反常态穿着白大褂的富山雅史,在那一天下午点了一根蜡烛给路明非讲了整整三小时有关于“清醒梦”的知识,大体意思是人的梦境活动主要来源于潜意识的上浮,只要人能控制潜意识就能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梦境,达到梦里知梦的效果。

路明非说这个我熟,盗梦空间我是看过的。富山雅史也兴然点头说,那你一定知道接下来该干嘛了吧?

路明非迟疑着回答说,给自己找个陀螺?而这个时候他就看见富山雅史对着自己微笑,告诉他不用再去费心思找陀螺了,因为我就是你的陀螺。

就现在想起来路明非还是觉得这话蛮GAY的,但富山雅史也马上解释了“我即陀螺”的含义,他跟路明非说,大多数人之所以无法主动控制梦境,是因为他们欠缺了对潜意识的训练,但潜意识这种东西就算是专业的心理学研究者也无法完全自控,但他们却又更聪明的办法来加以有限的控制。

给自己的潜意识里种下更深的潜意识,一个“钢印“。

随即富山雅史神秘莫测地问路明非,如果我现在说大象,你想到了什么?

路明非毫不犹豫地回答说,蜡笔小新。

富山雅史那时的表情很明显滞住了,咳嗽了几声,自然地说,很好,你已经基本了解如何反制潜意识了。

路明非立马吐槽说,是不是我回答任何东西你都会说出这句台本?

富山雅史说并不是这样的,我提到大象,你想到的却是日本卡通的主人公,这就代表在潜意识里你已经在属于“大象”这一部分种下了一块更深的潜意识,一个钢印,所以提到大象你就会想到蜡笔小新而不是自然界里哺乳纲,长鼻目,象科的那个大家伙。同理,如果你一直做一个噩梦,那我们就将那个噩梦里的某些象征性事物与另外一项你所熟悉的事物联系起来,让后者成为你的钢印。

路明非觉得有点绕,富山雅史就举了一个更简单的例子,他说清醒梦的概念一直在心理学里是一个有趣的话题,因为他证明了梦境不过就是人在睡眠时的潜意识紊动,和什么平行宇宙,量子力学,预知未来神神鬼鬼的东西完全无关。

最初清醒梦的开发者是一个哈佛心理学的教授,他掌控自己梦境的办法极度简单,那就是在平日里为自己多增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习惯,也就是在自己的口袋里放了一颗戒指,然后一天里超过几十次时不时地伸手进口袋去确定戒指还在不在,并且在摸戒指的同时默默地质问自己一句我现在所处的世界是梦境还是现实?

富山雅史微笑了一下继续说,当那个教授偶然有一天睡觉陷入梦境时潜意识也让他做了相同的动作,在那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自己是在做梦,也就是那时清醒梦的概念就开始在心理学内广为流传了。

路明非说那自己也得准备一个戒指咯?

富山雅史摇头说不需要,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就是你的陀螺。我记得你描述过你的噩梦,在噩梦里你一直都能看见一个穿着白衣的男人,以及一根蜡烛是吧?

路明非那时愣住了,因为他发现面前的富山雅史正穿着大白褂,桌上也点了根蜡烛。之后富山雅史让路明非主动放轻松,他再利用‘催眠’巩固加强这个印象,多几次之后路明非在看见白衣和蜡烛就会联想起心理部的富山雅史,从而引起潜意识确定自己是否在梦境。

富山雅史跟路明非说,一般情况下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么就能轻松地掌控自己的梦境,在梦里你可以去到各种地方旅游,见任何你见不到的人,甚至还可以遨游宇宙,去到幻想世界游戏,所谓噩梦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路明非当时听了很激动,恨不得马上就回家睡觉做个梦,在梦里做一些懂得都懂的事情,但一入睡后他就发现上当了,他不是富山雅史说的一般情况,他是二般的情况。

事实证明,富山雅史的治疗是很成功的,因为他的治疗起码让路明非从茫然地做噩梦变成了清醒地做噩梦。

路明非站在那神殿中,望着烛光里的白衣男人百无聊赖地等待。

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接下来在这个梦里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没用的,神殿的黑暗就像无边无际的迷宫,无论往哪里走最终他都会在远处发现一抹亮光,走近后就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

主动地靠近那位沉寂的龙王也是不可取的,因为他没这个胆子,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没这个胆子,他不敢去面对这位龙王,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威严,更多的或许是对方也是他曾经的友人,但却被他亲手送进了地狱。

他默然叹息了,只能站在原地等待着噩梦的结束,他很多个夜晚都是这样过来的,站在烛光照不见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位只存在于自己噩梦里的昔日故人,直到背后黑暗中的钟声响起,故人便站起,从他的身边路过赴向命定的死亡。

但很显然,似乎是哪里出了些问题,与曾经那数百次一成不变的噩梦不同,今天的路明非遇到了一些惊喜...亦或者惊吓。

在路明非发呆的时候,他没注意到的垂首凝望烛光的白衣男人忽然抬头了,成白次的噩梦他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反应,就像留影机里的黑白人物一样在固定的轨迹里做着相同的行动,但这一次,他居然抬起了头,看向了黑暗中的路明非。

“既然来了...不过来坐坐么?”白衣男人轻声问。

他的声音有些微不可闻,就像病死的人用残留的气息从喉咙里编织成柳絮一样轻忽的话,稍微被风一吹就会散开,所以你必须认真去听,尽管每一个字都那么轻,但连起来却能让你感受到那垂死之人身上所受的沉重。

一句轻飘飘的话,路明非耳边如炸雷响起,他骤然抬头跟白衣男人的视线对上了,那双澄净的熔红黄金瞳在他的眼中是多么的恐怖,让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不知所措。

白衣男人不为路明非的惊恐所动,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个藏在烛光照不见的阴影里的男孩,熔红的眼眸里没有那永不熄灭的暴怒,有的只是路明非看不懂的一些莫名的情绪。

路明非尽管战栗,不知这个梦境发生了什么转变,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境。他心说不是吧大哥?这是噩梦暴走还是真正的灵异事件?记得诺顿殿下头七那一天他还烧香拜佛了,但防得住头七没防得住来年上坟的厉鬼索命,不过你要索命也得去找杀龙凶手林年啊,而且硬要说的话你算是自杀的吧?怎么也找不到我头上吧?

他内心的思绪瞬间过载了,嘴巴微张又吐不出话来,只能呆呆地看着这个噩梦中头一次拥有了意识与他对话的男人。

“原来是你么,过来陪我坐一坐吧...路明非。”

白衣男人轻声叫出了路明非的名字,没有颐气指使的命令,但任何从他口中说的话都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志,那是属于太古时期真正的君王的意志,他让路明非陪他坐一坐,那么路明非就没有拒绝的选择。

于是路明非走出了阴影,第一次走进了烛光中,光火照亮了他的面庞,在梦里他居然依旧穿的是曾经的那套潜水服,浑身湿漉漉的就像一只落汤鸡,有些发白的脸庞望着烛光玉觚前的白衣男人。

“真是好久不见。”白衣男人说,或者说,诺顿这样对路明非说。

但路明非从他的语气里听不见任何的怀念,对方只是在平述一个事实,因为他们的确很久不见了,可这次突兀的“再见”又是机于何原因?他们真的是“再见”了吗?这一切难道不只是他的梦吗?

“老唐?我靠...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路明非觉得没什么开场白比这更糟糕的了,但他还是说出来了,声音低沉有些发闷。

白衣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借着烛光看着这个穿着潜水服的男孩,水泡得那张脸庞白得像是他才是那个还魂的死人,褐色的瞳眸里有些胆怯的情绪在躲藏,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被叫到大人的面前低着头等待着鞭挞的惩罚。

路明非觉得这一切都超出自己的理解了,他舌头就行打结了一样捋不直,说不出一句正经的话,他就那么看着面前的白衣男人,对方也在看着他,他想了很多,原本的恐惧渐渐消退了,升起来的是同等分量的...苦涩。

梦吗?还是超乎自己想象的其他什么灵异事件?他忽然觉得好累,潜水服里捏紧的拳头松开了。

算了,都好,都可以,无论是梦还是其他的什么。

直到很久,沉默的他忽然没来由地低声问了一句话,“嘿,老唐,不管一会儿会发生什么狗屁倒灶的灵异事件,我想先问个问题...死到底是什么感觉?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专门来找我的吗?”

“我从不惧怕死亡,死亡对于我们来说不过是一场长眠。对于死亡真正的恐惧,永远都在于它跟我们擦肩而过,却永远地带走了我们身边的人,留下我们独自一人。”白衣男人说,“至于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不是你带我来到这里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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