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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正浓。

出了大黑笼子,铁凌霜抬头看到西边红日,知道自己美美睡了将近一天,嘴角翘起。也不等下面小步小步爬着台阶的小娅,推开小门,大步走到钟楼下。抬头看去,那个脑门青紫的小和尚还在,正盘坐在大钟前,双手合十,低头念经。

钟楼两丈高,巨石堆砌,久历风霜,石块边角圆钝,隐隐青灰。

沿着台阶一路往上,铁凌霜站在钟楼顶上,不着急去看那小和尚,扫了眼那口厚重铜钟,移开目光低头看去。

鸡鸣寺殿堂尽在眼下,四周遥望,背后玄武湖水荡漾,左边就是大明皇宫,远处紫金山麓,右边远远清凉山,正前方,就是熙熙攘攘的红尘金陵。

风光还不错,铁凌霜点点头收回目光,看向身后的小和尚。

只见他腿上放着一本经书,年龄不大,十岁出头,脑门一片青紫,月眼弯弯,清澈透亮,眉毛淡淡,也是弯弯,鼻子颇为秀气,女孩子一样,微抿着嘴,抬头自己。

铁凌霜也不说话,沿着他脑门上那片青紫往上看去,头顶天灵,一抹殷红。

拉下嘴角,铁凌霜上前两步,低头细看,果然,一只鲤鱼腾跃,似是龙门在前,在这小脑壳正中,只有玉米粒大小,仿佛是佛门戒疤。

那红鲤鱼也颇为精致,细小的鱼鳞,映着夕阳余晖,灿若火烧。

脚步声响起,铁凌霜回头看了眼正拾阶而上小娅和戚辰,转过头来,朝着那依然盯着自己的小和尚淡淡的问到,

“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和尚眨了眨眼,轻声的回到,

“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小蛙。”

“啊?”

刚走到钟楼顶上的戚辰虎眼瞪得老大,看着小和尚禁不住的叫了一声,哪有叫这名字的和尚,反倒似农家孩子的小名,颇为亲切。

嗤笑一声,铁凌霜盯着五大三粗的小宝,又看了眼盘坐在地的小蛙,嘴角扬起,

“你头顶的那颗鲤鱼印记,是何时刻印的?”

小蛙摇摇头,正要回答,看到喘息着爬上阶梯的小娅,脸上一红,低下头来,声音小的像虫子,

“师傅说,十年前我被人留在鸡鸣寺门口时,头上已有印记。”

颇为惊奇,铁凌霜抬头看着一脸通红,喘息不停的小娅,又扫了眼脑壳低垂的小和尚,轻拍了拍小娅,

“你认识这个小和尚?”

小娅好似颇为愤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两只小手又是绣花似的一阵比画,完了双手叉腰,杏眼瞪起,狠狠的看着那颗小光头。

眉头蹙起,铁凌霜倒没有发笑,上下扫了眼小娅,又看了眼那低着头的小和尚,长枪枪尖点地,叮叮作响,看到小和尚抬头看着自己,颇为郑重地问到,

“你师傅是谁?”

“小僧师傅,法名道衍。”

戚辰颇为担心,上前一步,站在小和尚身边,盯着铁凌霜地枪尖,生怕她一不小心在这小和尚身上戳几个窟窿。

隐卫大统领姚广孝,太子少师姚广孝,黑衣僧人姚广孝,戚辰更是知道,这位当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姚广孝,佛门法名正是道衍。

出奇的没有太多杀气,铁凌霜只是点点头,然后看着兀自气呼呼的小娅,轻声一笑,拍了拍她,大声的安慰,

“我和他师傅有血海深仇,你以后看到这个叫小蛙,对,就是小青蛙的小和尚,不用留手,他要是敢还手,我来帮你。”

小娅自然大喜,身后有人撑腰,就是不一样,攥起小拳头朝着小蛙比了比,看着他好似畏惧似地低头光头,两眼又弯成了小鸳鸯。

从小娅身上移开目光,铁凌霜收回心神,朝着小蛙,冷声问道,

“这么说,你不知道,谁在你头上留下印记了?”

看着青紫脑门轻轻点了点头,铁凌霜冷下脸,看来追查持玉人,只能从那已经死去地普法口中提到地夫子庙着手,眼前这个小和尚,看来是不知道的。

闭目思索良久,想起精血回收,睁开双眼,四周扫视一圈,注目在巨大的青铜佛钟上,靠近两步,腰间一声轻响,铁凌霜眉头扬起。

钟楼顶上,两只粗壮木架,架起一道乌木横梁,挂着这口铜钟,六尺多高,通体青黑,隐隐泛着黄铜亮色,厚重古朴。

铜钟偏上的一圈,簪花小篆,雕刻着整整一部《阿弥陀经》,此经据说是净土三经之一,只要一心念之,必可往生净土。

这个铁凌霜自然嗤之以鼻,眼角轻蔑,看向下面,微微皱眉,铜面上纹路隐隐,一丝灵气似有似无,铜钟怪?

凝目看去,只见钟面上波浪翻腾,一只猛兽踏浪奔走,似是雄狮,却是浑身龙鳞,头生双角,大张其嘴,似是怒吼,又好像是畏惧大喊,仔细感受片刻,点点头,那道灵气是从这副纹路上散出来的。

“小师傅,那个敲钟的钟杵,怎么没有了?”

扫视了一圈,看到只有铜钟,没有敲钟的钟杵,戚辰耐不住了,轻声问了句。

小蛙和尚颇为羞愧,双手合十,低下头,小声说到,

“是小僧偷了钟杵,藏了起来,师傅去顺天之前,说让我用头敲钟,直到还回钟杵。”

这就奇怪了,当和尚的偷钟杵,真是头一遭,难道是金子做的?戚辰抬眼看到铁凌霜也是皱眉疑惑,忙接着问道,

“那你为什么要藏起钟杵?”

小蛙和尚抬头看见小娅一脸嫌弃的看着自己,正是看梁上君子的眼神,羞涩不堪,抬手抓了抓耳边,低下头,颇为苦恼的说,

“小僧每次听到钟响,总会听到两个声音。”

说着抬起头来,指了指大铜钟,

“这个大钟会大喊大叫,很害怕的感觉,那个敲钟的木杵,会喊嘴疼。所以小僧,才偷了那木杵,被师傅责罚。”

颇为不解,戚辰也是挠了挠耳边乱发,转头看向铁凌霜,铁凌霜没有理他,盯着那钟面沉思良久,朝着小和尚问道,

“那个木杵,是不是和其他寺庙里的一样,上面雕刻着鲸鱼?”

小蛙和尚月眼微亮,朝着铁凌霜点点头。

嘴角扬起,铁凌霜微微一笑,原来如此,看来以后再见到玉奴血印,不能再想当然的限制思绪了,看到小和尚头顶的鲤鱼印记,还以为是一只鲤鱼精,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一条鲸鱼怪,一只敲钟的木鲸。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四子曰蒲牢。

据传说,这蒲牢生的雄壮无比,似虎似狮,龙爸爸自然甚是疼爱。可过了不久,龙爸爸就厌倦了,或者说,被吵的心烦了。

这四子蒲牢哪都好,就是喜欢大喊大叫的唱歌,且声音洪亮,一声喊起,海底万里,皆能听到。

这还了得,吵得没办法睡觉,龙爸爸尾巴一甩,将这四儿子蒲牢拍飞几万海里,顺便赠送了一个字,滚。

成了孤儿,蒲牢也不伤心,继续在海底飘来荡去,看到小鱼小虾,就喊,看到珊瑚珍珠,就叫,悠然自得。

可过了不久,海底就再也没有了蒲牢的踪影,他一直跑,边跑边大喊大叫,一直逃到了岸边,也不下海了,就在海岸上挖了个洞,当作巢穴,吃些顺着海水飘荡而来的小鱼小虾,勉强过活。

原因无它,蒲牢畏鲸。

大海深处,有鲸鲵,巨鲸似山,背如山脊,眼如湖泊,嘴巴一张,就能吸一片大海。

这蒲牢虽然雄壮,但最是畏惧大鲸,见之则避,不想前一段在海底游荡的时候遇到了鲸鱼群,吓得一路嘶喊,逃到了海岸上。

古人将蒲牢畏鲸一事记录于书简,流传下来,后有造钟大匠,铸造铜钟时,取蒲牢畏鲸之故,在铜钟上刻印蒲牢戏水纹,又以铁木为杵,裹上铜皮,雕上巨鲸,用来撞钟。

果然,原本就宏大的钟声,好似更是悠扬,铜钟一响,声传百里,钟匠大喜,将此法传于后世,故今多数铜钟,皆纹以蒲牢,杵以木鲸。

世人多求铜钟宏亮声远,不顾蒲牢是否害怕,不念鲸鱼是否嘴疼,连这群慈悲为怀的和尚,也汲汲富贵名声,真是讽刺。

低头看了眼小和尚,浑身无半点气息,应该没有修行内功,不过这缕灵识要比很多资质高绝之人要敏锐很多,铁凌霜轻声问到,

“你没有练功?”

小蛙本自低头羞愧,听到此言,更是伤心,颇为失落的摇了摇头,

“师傅说我悟性太高,练的早了不好,只能看,不能练。”

岂有此理,没见过这么猖狂的炫耀,戚辰当年拜师的时候,那灵隐寺老师傅给了个尚可的评语,你一个小和尚,竟然如此贬低众生,真是气煞人也。

抬手一指小和尚,戚辰正要发火,忽然想起来,这个小和尚是现在顶头老大的徒弟,不禁虚了三分,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鄙夷的看了眼戚辰,铁凌霜朝着小和尚冷笑一声,长枪拎起,枪头放在小和尚脖颈上,淡淡杀气溢出,

“偷走的鲸杵在哪?”

收回手,戚辰大为着急,小娅也顾不上生气了,担心的看着小和尚,小拳紧攥,也不敢去拦铁凌霜。

最为镇定的,反倒是那小蛙和尚,只见他轻轻合上经书,双手合十,小声说到,

“女施主并无杀意。”

冷哼一声,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铁凌霜收回长枪,看着戚辰说到,

“你留下来,看着他,不要让他死了。”

说着转身走下钟楼,戚辰挠着脑门,小声问道,

“这靠的那么近,不能送到下面吗?我想跟着你去拜山。”

停下身躯,不耐烦的叹了气,朝着戚辰冷声说到,

“隐卫规矩,外人不可入地,地上的事情,除非有任务,否则不可插手。”

说罢,扫了眼他胸前鼓胀,应该还揣着那本《地藏经》,呵呵一笑,眉头挑起,

“你可以让这个悟性太高的小蛙和尚指点一下,你怀中的和尚经。”

朝着小娅招了招手,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钟楼,朝鸡鸣寺外走去。

果真沦为了护卫,戚辰长叹一声,低头看着小和尚颇为清澈的双眼,盘坐下来,掏出《地藏经》,翻开一页,仔细研读起来,本天才天资卓越,自然不会请教这猖狂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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