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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

一条长长的黑影,带着点点火光,行走在南疆的山谷间。

借着火光可以看见,个个坚毅雄壮带着铁血面庞,身披铠甲,背着长枪,抱着火燧枪,腰间两个碗大的皮囊,黝黑发亮,跟着前方的脚步,一步步迈往前方。

南疆,云南,沐家,火龙卫。

战场之上,弓箭为王。韧木烧热,曲而为弓,索以牛筋为弦,箭者,铜铁为尖,竹木为杆,鹰雕为羽。

军阵对峙,弓如霹雳弦惊,箭似流星一线,万箭齐发之下,遮天蔽日,如飞蝗漫天,百步之内,寸草不生,什么白袍银枪勇力无双,全都变成一堆血刺猬。

在战场上,个人逞勇斗狠的横冲直撞,大多都逃不过乱箭穿身的下场。

那就有人开始想了,怎么才能让箭射的更远,穿透力更强,杀伤力更强,能破开皮甲,破开铁甲,破开钢甲呢?

然后,火药出现了。

硫磺合硝石,并蜜烧之,可起爆火,人畜沾之,皆成黑炭,这就是火药。

最初之时,火药只是用于逢年过节燃放的烟花爆竹,作驱赶年兽之用的嬉戏之物,可这种附带着巨大杀伤力的粉末,自然而然的被兵家纳入的眼中。

兵家主战,战场之上,从来都是以自己的最小伤亡给对方的军队带来最大的打击为主要目的,至于其后的圣人之道,那是赢了战争,才配谈论的。

把火药绑在箭头,引燃后射出,中箭之人,或被烧成黑炭,或被炸的面目全非;

把火药塞进黄铜浇筑的空心大桶中,里面塞满铁渣、铁球,用火引燃,一声惊天震响,对面千米外,房倒屋塌,人碎成粉,这是火炮;

把火炮的大桶缩小,一个人可以轻易举起,然后填塞入精心调配的可以快速引燃的火药颗粒,压实,最后再塞上小小的铁球铁渣,一声爆响,硝烟飘散,百米之外,人甲皆被洞穿,腹破肠流,哀嚎而死,这就是火燧枪。

战争,从来都是最大的罪恶,所有的运筹帷幄,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掩盖不了流血漂橹的战场下,那挣扎嘶吼的亡魂们。

火燧枪出世后,因耗费颇大,在军中只是小股精锐才会持有,有时甚至皇家被当作赏赐之物,供奉在武将家的宗祠里。

一直到大明朝,在云南沐家手中,才真正的形成战阵,五万火龙卫,三队排列,火枪次第击发,如火龙怒吼,丝毫不停,云烟飘散幽魂荡起时,战场大势已定。

这群火龙卫的统领,黔国公沐晟走在最前方,腰间配着长剑,手中也拎着一把火燧枪,身上的装束和后面的火龙卫没有区别,就是铠甲更凶猛了一些。

“父亲,咱们走了快一天了,是不是让将士们歇息片刻?”

跟在沐晟身边的沐斌,手中举着火把,转头看向身后的兵士,见他们气息略微急促,脸上也溢出汗水,但没有人抬手去擦,只是盯着前方的火把,他们收到的命令,就是跟着自己手中的火,一直走。

“这里没有父亲,只有将军。”

沐晟的声音响起,没有训斥,也没有感情,就像是他平常在大帐里,对着那些领兵的将领平平淡淡的吩咐,平静却不容置疑。

“是!将军。”

沐斌正了正脸色,抛弃身上那厮纨绔气息,恭敬的喊了起来。

大军继续穿行,无声无息,东方天空逐渐升起一抹红光,是太阳缓缓升起,身后的大军也都走出了山谷,来到平坦的地方,这个时候,沐晟才停下脚步,对沐斌平淡的吩咐到,

“停止行进,原地歇息两个时辰。”

沐斌领了将领,熄灭手中火把,转身对身后高高扬起胳膊,左右平行挥舞两次,那长长的火龙卫大兵见到火把熄灭,就已经停下脚步,此刻看到了沐斌的手势,原地盘坐下来,齐齐松了口气,取出带着水和干粮,吃喝起来。

沐斌也盘坐下来,灌了两口水,盯着手中的水囊,若有所思。

从来打仗,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种只带着三天干粮,还在南疆大山里的行军,已经犯了军中大忌,是破釜沉舟的路子。

破釜沉舟,当是绝境。

自从那个眼中全是漆黑的家伙从沐王府出去之后,父亲和胡源节还有那位住在自家后院的钟离九先生聚在一起小声的说了几句之后,钟离先生就消失了。

父亲坐在大堂内,面无表情的思虑了一阵,随即就吩咐了下去,城里五万火龙卫,分出三万,随他出城。

另外两万,分成两队,各一万,一队在城墙巡逻,刀兵出鞘,火枪压上火药,随时可以击发。

另外一队,入军营,接管灵象卫,因云南指挥同知韦渡河大人被奸人掳走,他手下的一万灵象卫悍卒军心不稳,为保证昆明城安定,这一组万人火龙卫就是监视他们,如有异动,直接击杀,不需留手。

本来,按照父亲的吩咐,自己应该是领着一万人的火龙卫在城墙上巡楼,但是听到父亲安排那随他出征的火龙卫只需要带着三天干粮,沐斌说什么都不愿意在城墙上巡逻,一定要跟着父亲。

而沐晟,盯着很少反抗自己将令的儿子,出奇的点了点头,

“也好,长在温室里细心呵护,是成不了将帅的,这次,你就随我。”

“是!”

为什么?只是一个人,到沐王府拜访了一次,扔下一颗玉玺,说了两句狠话,让父亲竟然做出如此的决定?

沐斌两口水下肚,嗓子温润,就要张嘴去问父亲,到底要往何处行军,目的何在,但话还没有,站在一旁的沐晟似有所感,侧头瞥了眼沐斌。

好吧,虽然父子相处颇为协调,但军中有军中的规矩,穿上铠甲,手握兵符,只有军规,令行禁止,不该你问的,就不要问。

现在自己只是父亲的护卫,是没资格探讨军中大事,沐斌知趣的闭上了嘴巴,转头看向后面,那些盘坐下来吃好了干粮的火龙卫,都是常年跟着父亲的,虽然不说,应该也都知道此行必是险境,但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交谈,吃完了,就闭目盘坐,开始睡起觉来。

沐斌不无钦佩的仰望着身边的父亲,这种能让几万人不问为何就跟着玩命的能力,看来自己还是需要多学啊。

眼角光影山洞,从钦佩中回过身来,看着抱手在山谷间缓缓踱步的胡源节,一身灰色长袍,面容黝黑似是老农,额间一缕白发,气息平静,没有丝毫急促。

难道他是这些年翻山越岭到处寻找建文帝踪迹练出来的悠长气息?还是说,他也和钟离先生一样,是个高手?

胡源节不会回答他,在这略微平坦的地方左右观看了一阵,像是在欣赏风景,不住的颔首,过了一会,才回身走到沐晟身旁,低声说到,

“看来钟离九的担心是真的,走了这一路,已经遇到了好几颗会动的石头了,沐国公,这次咱们的对手,可能是石头化作的千军万马,我们只能祈祷,没有毒。”

沐晟点点头,昨日密谈的时候,钟离九曾经说过,南疆的仙人代寒舆,不能以常理论之,他是被别人以养蛊之法养大的,而且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族人,而他的父母,大约也是被他杀死。

这样的人,踏入仙道,如果一心升天,昆明城反而不需要有太多的担心,可若是他的面色平静,气息深处确实狂乱无比,这是入魔发疯的前兆,他的心中绝对不仅是飞到天上,很可能会操纵者仙山、蛊虫到城中肆意杀戮。

所以,需要围住仙山,最起码挡住他奔往昆明城的路,杀掉任何一个从地面上冲向昆明城的东西,至于天上的,交给钟离九他们吧。

回望着跟了自己十年的部下,沐晟眼中压下一抹愧疚,又转头望了望身边仰头灌水的儿子,沐晟也盘坐下来,嘴角罕见的露出笑意,

“听永成公主说,你去后院,好像不是去拜见钟离先生,而是专门去找铁铉小女儿的?”

“咳咳。”

被凉水呛到,沐斌一口水喷出,然后低头猛咳。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息,脸颊憋的通红,眼中也是溢满泪花,抬头看着被自己一口水喷的满脸都是水花的父亲,心中烦乱如麻,脸上也跟着着急羞愧起来。

大战之前,若要奋力求生,要先给希望。

激将法掠上心头,好像是想起了永乐皇帝曾经给汉王朱高煦那句“世子体弱,汝当勉励之”,沐晟眼中露出老狐狸般奸猾的笑意,

“父亲不拦着你。”

看到沐斌忽然亮起星星一般灿烂的眼神嘴巴也渐渐咧开,沐晟一声低哼,收回笑容,郑重地说到,

“但是,要活着回去。”

......

阴山山壁。

一只大水牛下肚,铁凌霜浑身舒坦,坐躺在虎子牢笼洞口,借着渐渐明亮的阳光,看着那牢笼外的那道身影,鸡窝头的羊玄墨,前隐卫左统领。

果然,左统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那厮,一个这给代寒舆当奴隶的老头,竟然敢拿剑指着姐姐,都该千刀万剐,。

牢笼里面,也有两道,一道是鐡凝眉,另外一个,就是曾经的建文皇帝,现在是半面焦黑的朱允炆,用来牵制别人的奴隶。

姐姐好似在牢笼深处生起了火,好像是在做饭,而朱允炆坐在书桌前,翻看着手中的书册,不时还拎起旁边的毛笔,写写画画,一副悠然自得,苦中作乐。

铁凌霜没有生气。

昨天夜里,带着虎子在这地坑深处搭起了烤架,当着这群奴隶的面把那头水牛烤的金黄的时候,虎子见刚认的又传授自己打架之道的姐姐冷眼盯着牢笼里人,小声的禀报到,

“姐姐,我从小,就是听着那穿白衣服人的惨叫长大的。”

铁凌霜手中枯木尽碎,转头看向虎子,虎子看到了那压在凤眼深处的疯狂,更是不敢隐瞒,

“那时候我还小,五六岁,忘了从那天开始,他们三个就下来了,然后这个穿白衣服的人,那时候应该也不大,每次被一个蒙在黑斗篷里面的人带到那黑洞里,然后就是惨叫,吓得我都睡不着,每回都浑身鲜血的被扔在牢笼里,那个脸上被烧焦了的人在照顾她。”

若成金蚕母蛊,必万蛊噬体而不死,如此重复万次,才能让金蚕臣服。

小小的蛊虫成千万上,啃噬身体,咀嚼血肉,又突出毒素,腐蚀骨头,腐蚀心灵。

炼蛊制毒的书中没有关于这种疼痛的描写,只有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无人炼成。

日头高起,驱散阴影,照射在地坑深处,牢笼里也明快起来。

铁凌霜看着姐姐在端上两盘冒着热气的青菜,还有一碗白米粥,放在当年皇帝的书桌上,然后点了点头,转身端着自己碗,打开牢门,盘坐在铁笼前。

吹了吹冒着热起的小碗,仰头看着前方山壁间一只腿悬在洞外晃悠的铁凌霜,温婉一笑,灿烂芳华。

“他们都要死,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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