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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
在京城过了中秋, 孟氏便在薛敖的催促下回北疆去找他了。
孟氏并不担心薛敖会给她找几个小妾当妹妹,不过夫妻多年, 经常因为战事一分开就是三五年, 现在儿女各自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小家,孟氏私心里也更想多与丈夫在一起,夫妻吵吵闹闹地做个伴。
阿娇送别了姑母, 到了九月, 宫里出了一件大事。
早朝朝会上,淳庆帝突然吐血, 昏厥在了龙椅上。
文武大臣们都慌了, 太子与高公公等人迅速将淳庆帝抬回寝殿, 召来太医诊治。
太医们忙乱一番, 都束手无策, 六十七岁的淳庆帝寿数已尽, 什么灵丹妙药都没用了。
到了黄昏,昏迷半日的淳庆帝终于醒了,眼中有些神采, 却是回光返照之症。
太子、怀王、简王率领皇孙小辈们跪在前面, 大臣们跪在内殿之外, 门敞帘悬, 臣子们倒也能看见、听见里面的情形。
太子跪在最前方, 就在龙榻之前。
四十二岁的太子不能说多年轻了,但也算是正当壮年, 淳庆帝睁开眼睛, 最先看见的就是太子。等视线从太子脸上移开, 注意到殿内殿外的一片,淳庆帝便明白了。
淳庆帝笑了笑。
他自然是没活够, 可生死有命,纵使帝王也无可奈何。
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太子也靠谱,唯一没完成的,便是今天.朝会上议论的事吧。
淳庆帝就论那件事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太子眼中含泪,握着淳庆帝的手道:“儿臣知道了,父皇还有什么未竟的心愿,您告诉儿臣,儿臣定会替您完成。”
淳庆帝笑道:“父皇能做的都做了,你登基后,做个明君,朕便无愧祖宗百姓了。”
太子哽咽:“父皇放心,儿臣会以父皇为鉴,绝不敢有一日懈怠。”
淳庆帝点点头,最后扫眼那些熟悉的面孔,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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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臣子与百姓守三个月国丧。
先皇后死的时候阿娇并无悲伤,就安安心心地在家中待着,这次换成淳庆帝,想到淳庆帝对姑父、赵宴平的一路赏识,淳庆帝白送给自家的好宅子,犒赏给她的诰命夫人与两笔赏银,阿娇心里便颇不是滋味儿。
先帝葬入皇陵那日,阿娇与其他臣妇跪在街头,看着送葬仪仗渐渐远去,飞舞的初雪雪花打在脸上,阿娇眼角也湿湿凉凉的。
只是当这场初雪融化,阳光重新照遍京城,那丝怅然与伤感也消失在了心底。
太子登基后称宣和帝,处理完先帝的丧事,宣和帝一边处理政事,一边颁布了几道旨意。
几乎都是后宫、皇嗣们的册封。
太子妃谢氏封为皇后,太子嫔张氏封德妃,太子嫔赵氏孕育两子一女,端柔贤淑,封贵妃。其他无子妾室或为昭仪或为贵人。
皇长子东宫世子封雍王,赐住宣和帝潜邸,恭郡王、端郡王分别升恭王、端王。
四皇子、永嘉公主年少,在宫里分别赐了宫殿。
别的赐封都好说,皇后嫡子、前东宫世子居然只封了亲王,而不是直接封太子,此诏一出,顿时在朝堂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储君关乎社稷根本,一些臣子纷纷请求皇上立太子,宣和帝直接将先帝抬了出来,先帝第一次立太子,太子福薄早丧,后来先帝直到六十多岁高龄才再立太子,也没见朝廷生乱、江山不稳。
群臣哑口无言。
这是朝堂,后宫之中,新一任的谢皇后第一次与她的丈夫产生了争执。
这也是两人成亲之后的第一次争执。
其实早在夫妻俩还住在宣王府的时候,宣王就不再去宣王妃的屋子里睡了,他先不去的,宣王妃也从未有过怨言,更不曾使手段争抢宣王的宠爱。所以现在身份变了,谢皇后想与宣和帝争吵,也得特意来宣和帝的乾清殿求见。
人来了,宣和帝也能猜得到她要说什么,示意刘公公带着小太监们出去。
“为何当初肯封炫儿为世子,今日却不封他做太子?”看着龙椅上早已长成壮年男子的宣和帝,谢皇后尽量神色平和地问道。
宣和帝看着她,同样平静道:“各个王府侯府,世子都只立嫡长,只有储君之位,当立贤者。”
谢皇后目光变冷:“炫儿哪里不贤?”
能问出此话,已是心中有了怨恨,宣和帝垂眸,继续批阅奏折,余光中见那华服身影迟迟不动,似乎非要等他的答案,宣和帝才淡淡道:“朕十五岁封王,三十四岁得封储君,先帝英明,仍耗时近二十年才能确定储君人选,朕才登基,自认也要花个十余年才能摸清皇子们的才能秉性。倘若炫儿德才兼备远超底下的兄弟,该是他的,朕也定会给他。”
男人说得轻松,谢皇后却露出一丝苦笑。
不想给就是不想给,何必说那么多,他心里装着赵香云,让赵香云生了两个儿子,占了皇子的一半,非要挑最贤德的皇子,也是赵香云的儿子们的机会更大。何况他的心若偏了,故意将能彰显才德的差事交给他偏心的那个儿子,旁人还有何机会?
“储君如此,皇后也该如此,那你为何还要封我为后,不去封你最喜欢的那个女人?”谢皇后讽刺地问。
从嫁给这个男人开始,她唯一的指望便是生个儿子,再让儿子做太子,坐上那本该属于表哥的位置。她从不与宣和帝添什么麻烦,无论他宠爱哪个女人她也不去争风吃醋,就连他不来自己的屋里,她也无动于衷。
可是现在,她终于等到他当皇帝自己做皇后了,宣和帝竟然不给儿子应有的储君名分?
谢皇后无法再保持自己的冷静。
宣和帝笑了笑,抬头看她:“因为你我是先帝赐婚,你不犯错,朕没理由改立他人,你若实在不想做皇后,自己递个把柄给朕,朕自会成全你。”
谢皇后突然脸色雪白。
她做皇后,儿子至少有个中宫嫡子的名分,将来还有很大可能争取那个位置,她若犯错自己放弃了,儿子便彻底与皇位无缘。
再看重新批阅奏折的宣和帝,谢皇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并非什么君子王爷,这么多年他从不强迫她侍寝也不试图逼她让出正宫的位置,不是因为他尊重她心有所属、敬重她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是因为他眼里根本没有她这个人,从始至终,他都把自己当成先帝姑母送他的一个摆设而已。
先帝所赐,他不能轻易损坏,所以他只能等,等她自己先坏了烂了,在他眼前消失。
“我若死了,让位给她,你会封炫儿吗?”
浑身发冷,谢皇后跪到他面前,苦涩地问。
宣和帝冷声道:“前朝是前朝,后宫是后宫,朕还是那句话,谁贤立谁,炫儿若贤,你是死是活都没关系。”
谢皇后明白了。
她擦掉眼泪,回了凤仪宫。
过了几日,皇长子雍王进宫请安,谢皇后屏退下人,单独交待儿子一定要做个贤王,办好父皇交给他的每一样差事,更要管好自己管好身边之人,不要让言官、大理寺抓到任何把柄。
雍王已经二十七岁了,这个年纪还很年轻,可惜雍王眼中早已没了争抢什么的锐气。
看着对他充满期待的母后,雍王麻木地问:“母后既然盼着我坐上那个位置,为何不早早争取父皇的宠爱?您觉得三弟四弟的可能更大,不就是因为贵妃深受父皇宠爱,您就没想过,如果您早早得了父皇的宠爱,贵妃比您晚进府那么多年,可能根本没有她生下三弟四弟的机会?”
谢皇后脸色大变,难以置信地看着雍王:“你是怪母后没能得到你父皇的宠爱?”
雍王摇头,耷拉着肩膀跪在那里,声音低沉地道:“母后心有所属,却被迫嫁给不爱之人,一生困在这宫里,儿子只心疼母后。儿子不怪母后不争,只是想求母后别再逼儿子去争,您心里都没有父皇,让儿子如何理直气壮地去与二弟三弟四弟争?就算父皇从未因为您的态度冷落儿臣,可儿子自己难受,儿子明明是父皇的儿子,您与皇祖母却一直把我当那人的儿子养育,儿子,儿子真的没脸去争。”
雍王心疼母亲,也敬佩父亲。
如果他的王妃心里装着别人,他根本做不到父皇的冷静。
母后不爱父皇,所以不争宠,父皇不爱母后,所以专宠旁人。
他们谁都没错,唯一错的,就是母后不该盼着他去做那个人。
“母后,儿子在宫外一切都好,您安心照顾自己,不用再替儿子操心了。”
雍王磕个头,转身退下了。
以前他小,他住在母后身边,无法逃离那种囚笼一般的日子,现在他搬出皇宫了,可以随便在京城走动,可以陪着王妃子女游山玩水,雍王很知足了,什么储君不储君的,让老二去与老三、老四争吧,他不搀和。
跨出门口的瞬间,风迎面吹来,雍王精神一振,双肩都比刚刚挺得更直。
谢皇后看得清清楚楚,视线模糊,突然落下泪来。
她想要的,母亲不给她,逼着她嫁给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一个瘦弱皇子。
她一边怨着母亲,一边却开始自以为是地替儿子图着她认为最适合儿子的位置,不知不觉间,她变成了第二个母亲。
是继续强求儿子,还是放手让儿子自己去选择?
可这么大的事,又岂是一念之间可以决定的。
谢皇后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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