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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钱塘,和张玄机依依惜别,不过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婚期,日后便可长相厮守,两人没多少伤怀之情,反而隐隐多了期盼。
途径吴县,徐佑先去拜会顾长雍,说了购买玉象山的打算,顾长雍也不吝啬,直接要送给徐佑。
徐佑不能占这个便宜,坚持市场价买下,其实这也算占便宜,因为像玉象山这样坐落在太湖的名山,根本有价无市。顾氏不缺这点钱,可徐佑开口,那就不是钱的事了。
山契交付,算是交易两清,然后由顾氏派人和智现接洽,如何开山,如何造寺,徐佑不再过问。
随后,冒着突如其来的一场绵绵春雨,徐佑登上了林屋山。
雨中的林屋山是美丽的,就如同此刻站在点点梅花里的袁青杞,她穿着不常见的紫袍,手举着油纸伞,映衬的肌肤胜雪,容颜清雅无匹,浑不似人间该有。
“你来了!”
“难道我不该来?”
袁青杞白了他一眼,道:“稍前在明玉山,怎么不见你这般的油嘴滑舌?”
徐佑笑道:“那时有松萝雪润喉,想油也油不起来……”
“哦,要不,你现在喝几口雨水润润?”
“万万不可!我听说龙王打喷嚏来行云布雨,要是真喝上几口,岂不是喝了龙王的鼻泗?我不怕恶心,怕你瞧着恶心……”
袁青杞大笑,道:“谁给你说龙王是布雨的?道门以雨师毕为掌管布雨之神职,可是从秦汉就入了国家的奉祀大典,又干龙王何事?”
雨师神,毕星也。毕星是二十八宿中西方七宿之一,其象在天,能兴雨。唐宋以后,佛道互相剽窃,不,互相融合后,脱胎于佛教的龙王逐渐成了雨神。
徐佑故作思考状,反问道:“是吗?为何大祭酒认为的雨师,和我等老百姓认为的雨师不同呢?”
袁青杞笑容顿去,陷入深思。
道门经过汉魏以来的理论发展,加上各位道门先贤不辞辛劳的艺术再创作,神仙体系已经十分庞杂,但各家各说,相当的混乱。截止目前,还没有官方的、完整的、能被所有人接受认同的神仙图谱。
另一个时空,也是在距今几十年后的陶弘景作《真灵位业图》,道门才开始系统化的构建神仙体系,包括天神、地祇、人鬼以及群仙众真共三千余名。
不过,陶弘景出自上清宗,作《真灵位业图》是为了贬低天师道,故意把天师道的最高神老子放到了第四等神位,在老子身边陪站的就是天师道的祖师张道陵。
诸如此类的险恶用心,在道门的发展史里很常见,所以说尽信书不如无书,陶弘景是道门圣贤,也是著名的文学家、医药学家、炼丹家,还被称为山中宰相,本应该有极高的人格素养,可为了打击对手,依旧是无所不用其极。
究其原因,这不是人性的丑陋,而是以成败论英雄的民族文化熏陶的必然结果,陶弘景认为,打击天师道是正义的,所以手段可以不计较。
徐佑的看法也是如此,结果正义,可以不必计较程序是否正义!
“别怪我没提醒你,宁玄古宁真人正在匡庐山整理编纂《三洞道藏》,道藏里写有什么内容,我不知道,可一旦神仙图谱被宁真人抢先发布,你可就被动了……”
袁青杞点点头,表示明白,继而抿嘴轻笑,道:“宁真人对你有大恩,就这样出卖了人家,是不是不太好?”
这其实不算徐佑重色轻友,宁玄古编纂道藏的重点在于对道门流传的经书进行整理和分类,去伪存真,并大力完善斋醮科仪的规范,对神仙体系倒是并不多么的在意。
“好了,别得便宜卖乖!”徐佑霸气的摆摆手,道:“奏疏写好了吗?我得尽快赶回金陵,朝廷出兵在即,路上耽误不得。”
“占城稻的事一直是羽五在操弄,奏疏也交给她去写,熬了这几日,刚刚写好,你随我去取吧。”
“羽五回来了?她不是在广州那边负责海贸吗?”
“海贸现在步入正轨,换了别人去也能维持局面。开宗门在即,故调她回山,另有重用。”
徐佑开玩笑道:“你可别欺负她,这些年辛辛苦苦给你打天下,事成了,却让别人去摘桃子……”
袁青杞没好气的道:“她劳苦功高,我能不知?只是孤身在外多年,思恋故乡山水,这才调她回吴县,等开了宗门,就任她为道官。你要是觉得我待羽五不好,干脆还让她去服侍你如何?我知道,她心里是千肯万肯的……”
徐佑婉拒,道:“跟在我身边,大材小用。跟着你,正是凤鸣岐山之时,也好大展拳脚,不负韶华。”
袁青杞叹了口气,道:“你啊,心软的时候,温柔似水,心硬的时候,却又似铁一般。当年的事,是我的错,可你终究不肯原谅她……”
徐佑笑道:“过去的事,我早释怀了,但我给不了她将来,你可以!”
两人并肩拾阶而上,难得的都没言语,春雨渐渐的滂沱起来,湿滑的台阶流成了小溪,时不时的肩头微微碰触——他们的距离很近,却也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袁青杞突然问道:“大婚在即,心情如何?”
“以前不怕死,现在怕死了。”
“为什么?”袁青杞好奇。
“以前死了,不过死我一人而已,可现在若死,却怕玄机会追随我于九泉之下……所以,我必须要活着!”
袁青杞默然,目光远眺,雨线急促,雾气升腾,遮挡了大半的视线,可某些回忆却仿佛飘荡在远山起伏的沟壑里,时不时的跳入脑海,又左右着思绪。
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
“只有张女郎这样一心一意的痴情人,才配得上微之的钟爱。”袁青杞志向远大,她不会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所以再怎么羡慕,也只能微笑着祝福。
“遇到她,是我三世修来的福气!”
等入了左神观,见到羽五,徐佑微笑致意,没和她说几句话,取了奏疏,简单看了看,遣词用句没犯忌讳,礼仪格式什么的也正确,特别是把占城稻的运输培育生长情况写的一目了然,又知道适当的围绕对国家百姓的意义进行拔高、升华,只要不是昏君,看了奏疏,估计都会对占城稻充满兴趣。
羽五的才华,徐佑从没怀疑过。
把奏疏漆封后放进怀里,徐佑拱手告辞,袁青杞蹙眉道:“这就走了?我还特意让厨下准备了酒菜……”
徐佑苦笑道:“饭就不吃了,赶路要紧!”
“那我送送你!”
两人再次沿着原路下山,袁青杞轻声怨道:“早知如此,刚才就该带着奏疏在山下等你,免得来回奔波!”
“这次是我失礼,下次再回吴县,当来林屋山盘桓数日,到时大祭酒别急着赶客就好!”
“你可是大忙人,等真有闲暇过来再说吧!”
到了山下的水月坞,徐佑正要登船,袁青杞突然问道:“竺无漏离开钱塘了?”
“哈!”徐佑笑道:“消息传的这么快吗?”
“一百多位佛门高僧乘大舟前往金陵,怎么可能瞒得住?我还听说竺无漏和你起了冲突?到底怎么回事?”
“人各有志,他想回京重振本无宗,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徐佑没和袁青杞解释太多,道:“对了,心无宗的智现法师将在玉象山立新宗,你们两家挨着,若有机缘,不妨多走动走动。”
“新宗?智现法师精通《华严经》,这是要背叛六家七宗了吗?”袁青杞在玄机书院和智现也是相识,知道他早晚会走出这一步,并不觉得惊讶。
“《般若经》是佛经,《华严经》就不是了吗?同在佛祖座前修行,谈不上背叛!”徐佑躬身作揖,道:“该走了,大祭酒保重!”
袁青杞回礼,俏脸终于流露出担心的神色,犹豫了片刻,道:“微之,你也要当心,天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徐佑笑了笑,吩咐侯莫鸦明摇撸,小舟划过水面,荡起层层的涟漪,道:“既然我必须活着,那死的人肯定是孙天师,我知你为难,两不相帮就好,人在江湖,生死各安天命,怨不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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