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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
夏日天长,待到四更天的时候,天色便微亮,张行虽然心中有事,但还是按时起身,往聚义堂而去,准备按照原定计划换班去看管俘虏。
山谷中的夏日清晨,惯常起雾,更兼天早,不免安静。
张行循着记忆,跃上了聚义堂所在的谷中台地,径直往里走去,待转入堂内,便看到夜间当班的秦宝、钱唐六七人居然俱立在堂中,此时正站成一排来看自己,便遥遥做了招呼。
然而,几人看到他来,非但无一人回复,反而各自挤眉弄眼。
张行脑子还在混沌,自然不解,便继续往前走去,不过又走了两步,陡然便看到聚义堂的首位上坐着一条昂藏巨汉,一张红脸被一旁篝火映照的更加明显,而巨汉身前,赫然是一双熊猫眼的李定,正一面迎来,一面也与自己在打眼色。
到此为止,张行若是还不知机,便也白经历了那几场事,乃是心中惊悚一时,止住脚步,便按刀欲走。
但他的手刚一碰到刀把上,随着那名昂藏巨汉远远一抬手,张行便只觉得自己肩窝处猛地一痛,以至于半个身子都麻了起来。
再去看时,才发现是被一块小小石子砸中,而石子此时已经染血掉落。
“扔了刀,站好了!”巨汉在座中闷哼一声。“白家小娘皮去拿我师兄,夜间错开了路程,委实可惜,但正好拿你们做个交换。”
事到如今,张行哪里不晓得,这是遇到真正高手了,但不知为何,他反而有一种石头落了地的感觉。
“李兄,这是哪位好汉。”张行从善如流,扔下刀捂着肩窝走了过去,刚刚与钱唐等人站成一排,却又迫不及待忍痛探头来问李定。
“是我舅舅韩博龙的徒弟,伍常在伍二郎。”李定拱手以对,略显尴尬。
“也就是你与韩世雄的师弟了?”被武二郎这个称呼下了一大跳的张行即刻醒悟。“修为这般高吗?”
伍常在瞥了眼这俩说话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在给自己师兄面子,居然没有阻止。
“是。”李定笼着手,愈发尴尬。“凝丹了,而且天生神力。”
“我大概明白了。”张行点点头,状若醒悟。“你们三个都跟着韩博龙将军学东西,但所取的却各不相同,韩世雄取了你舅舅的酒量,你取了你舅舅军略……这位取的怕是当日韩博龙将军弱冠之时,山中醉逢真龙,与真龙相博戏的力气与修为?”
那红脸巨汉捻着自己发黄的干燥胡子,略显得意。
而李定也只能继续尴尬点头:“差不多吧。”
“李兄。”停了片刻,张行若有所思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们巡检跟你那位异父异母的妹妹结义为异性姐妹了吗?就在那晚,我把你放走之前,白巡检就把张十娘向东送出三十里了?”
钱唐以下,一众锦衣巡骑齐齐去看张行,宛如军列行礼。
“我真不知道这事。”李定低头以脚搓地。
“那你知道,我和我家巡检看你和你那妹子都是豪杰,不约而同把你们放了,然后选择按照那三名看守的招供来搜山,结果上下来到这寨中知道你讯息后,却都以为我们是故意放虎归山,是跟着你的踪迹到此处的吗?”张行继续好奇来问。
钱唐等人继续盯着张行来看,听到后来又一起茫然去看李定,而那巨汉也在首位托住下巴好奇看向了自己师兄。
“这倒是巧了。”李定愈发尴尬,似乎呼吸都有些粗重了。
“那你知道……”张行犹豫了一下。“我与我们巡检知道你居然晓得你师兄行迹,然后那般轻易将我们玩弄于鼓掌,是如何做想的吗?”
“师兄,好谋略!”那伍二郎闻言,倒是在座中直接一拊掌,也是眉飞色舞。
“其实真的只是误会。”李定回头看了自己师弟一眼,彻底无奈,赶紧回头朝张行摊手。“我那晚是确实感念阁下的慷慨,然后又晓得我表兄可能会来南阳寻我这师弟,而且也晓得我师弟跟此处山寨寨主熟悉,这才决定过来试试……是想找到我表兄,劝他早日回头,不要连累他人……便是不能回头,也该借着我这师弟的庇佑做个残缺尸首,闹出点动静什么的,凑凑合合给上下以交代,我委实是想帮忙。”
“可是李兄。”张行继续捂着肩窝恳切来问。“你现在带着你这师弟一招回马枪加黑虎掏心,将我们尽数打伤拿下,算帮什么忙?你此时再说什么话,谁还敢信?”
李定尴尬回头去看自己师弟,诚恳拱手:“二郎,昨晚上路上遇到的仓促,没跟你说清楚,别的倒也罢了,唯独此人于我有大恩,是我结义的至亲兄弟,且放他一马。”
伍常在笑了一笑,当场点头:“师兄的兄弟就是我兄弟,而且我听的你们的事也有趣,不是他负了你的……放他一马又何妨?但不能在寨中留下,省得唤起大队官兵……”
李定如释重负。
“谁跟你是结义兄弟?”就在这时,张行冷冷出言,直接按着肩窝一屁股坐在地上。“我自有同列袍泽同生共死,哪里有你这种结义兄弟?”
旁边秦宝感动的都要哭了。
可也就是这句话的缘故,那被打断话的伍常在忽然自座中飞起,腾空便朝着张行推来泰山压顶一掌,掌风卷起着不知名的真气,呼啸如虎。
而张行只是坐着不动。
果然,在这之前,李定赶紧上过身来,挡在了张行身前。
伍二郎也似乎早有准备,临时收掌,然后哈哈大笑,坐回了位中。
“张三郎,你欲如何?”李定回过头来,恳切询问。
“放我们此处受伤伙伴全伙尽数离开。”张行坐在地上,抬头认真以对。“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如是而已……我须跟你不一样。”
这下子,就连钱唐和李清臣那些人,也都要哭了。
但不等李定回复,首座上的伍常在便再度大笑起来,声震屋瓦,然后才以手指向张行,言辞戏谑:“你这人太不知好歹,如今我是刀,你们是肉,要杀要剐都是我说了算……你晓得不,若不是你们约束妥当,没有滥杀无辜,而否则我早就趁你们不备,一一突袭过去,杀光了你们这些锦衣狗给徐大当家以做交待了!”
“约束妥当,没有滥杀无辜,而且为防山寨妇孺落成官奴,专门商量妥当没有去报他官,难道当不得一声好汉?”张行当即扬声抗辩。“武二郎,你又为这山寨做过什么仁义之事,如何敢叫我们锦衣狗?!”
话至此处,张行赶紧去看李定:“李兄,你来评评理啊!”
李定哪里需要张行提醒,早早又来看自己师弟:“小伍,二郎……他们没有报官……现在你控制了聚义堂是没错,但山寨里的人都还没被惊动,各处局面都还在官兵掌握……咱们得为徐寨主与此处满山数百妇孺丁口考虑一二!万事还能好商量!”
伍常在略显不耐,伸手拽了下自己胡子:“我们是贼,他们是官,事到如今,还能好商量?”
李定跺了下脚,心中无语,问题就在这里啊,你们一个个都成了贼,我还好好的啊,如何也成了贼?
张行见状,不免稍微松了半口气,李定终究是个突破口。
不过,就在下一刻,这伍常在忽然望向了外面,整个人紧绷了起来,甚至手中也突兀多了数个石子。
果然,片刻之后的清晨死寂中,半空中忽然传来一声暴怒:“李定,我早就该想到你会来找伍氏兄弟,韩世雄往这边跑也是你的计略吧?我那姐姐真是瞎了眼!”
很显然,暴怒之下的白有思回来了,虽然不晓得有没有捉住韩世雄,但看到这一幕,却愈加暴怒起来。
李定闻得此言,长叹了一口气,张行似乎也有些气馁。
但伍二郎丝毫不惧,只是在座中冷笑:“白有思,你驾着真气跑了一夜,不嫌累吗?喊这么大声干吗?再聒噪,信不信我一石头一个,先杀你两个下属助助兴?”
随着二人对话,山寨各处明显有些骚动起来,很显然是有些被惊动了。
情知只要山寨各处被惊动,必然生乱,张行即便是心里没有谱,此时也硬着头皮起身,大声相告:“武二郎,你是为韩世雄来的……不是为杀人来的!我去替你做个中人!”
“你且与你同列同生共死便是。”伍二郎只是一挥手,便卷着一股巨力将对方轻易按着坐了回去。“别处我够不着,独独这堂上的锦衣狗,都被我打伤了,行动不便,谁要敢再出去,我在外面直接打爆谁的狗头!”
张行受了这一击,引动肩膀伤处,满头都是汗水。
“那我去与白巡检做个中人。”李定忽然向前。“清者自清……我惹出来的事,我来了断。”
“师兄也坐下吧!”对待李定,伍常在明显礼貌了一点,但也仅仅是礼貌了一点,他上前两步,将李定拽到原本自己的座位上,便直接扔下所有人狞笑而出。“我这些日子在南阳憋得利害,谈不谈的,先打一架再说!”
说着,此人居然直接扔下一众人质和自己师兄,腾空而起。
某种意义上来说,张行等人算是在一定范围内得到了点自由,反倒是李定,即便是周围诸多锦衣巡骑都受伤的情况下,也反过来落入到了被控制的地步,也不知道他那师弟伍二郎到底怎么想的……当然了,经历了贺若怀豹一事,锦衣巡骑们也没人敢真的擅自出聚义堂就是了。
“张三郎。”
被围在聚义堂首位上的李定掩面半晌,方才喟然以对。“这天下事难道要交给这些武夫来处置吗?”
“都可以交给门阀军头,如何不能交给武夫?”
站起身来的张行沉默了一阵子,乃是听了一阵子周边越来越大的动静,眼见着天色越来越亮,当场反问。“关键是,你我虽有想见,却只是榻上谈兵,席中论道,何日何时能做出事来?”
“你意欲何为?”李定放开手追问。
“我现在不想辩你真伪才德,只想问你,你到底能不能管住你那武二郎师弟?”张行冷冷相询。
“我管不住,但我能吓住他!”李定沉默片刻,给出了答案。
“那就跟我出去,我管住我们巡检,你管住你师弟……然后我来做主,让你这个聪明人当一回家!”张行挑起眉毛,言语坚定。“若是成了,自然敬你是条好汉,可若你也不行,便闭嘴听我使唤!”
说着,张行不顾肩窝伤口,直接反过来上前去拽对方,而周围锦衣巡骑,虽然各怀心思,本能想劝阻威吓,但被张行冷冷一瞪,却居然没有一人真的做什么动作。
居然真的就任由张行揪着李定走了出去。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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