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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之上,秦国的战鹰不知何时飞过北境,锐利的鹰眼缓缓扫视过下界的疆场,六万楚晋大军静侯在洛水之畔,只等疆场中人一声令下,同一时间拔剑,执戟,拉弓,出击。

红日从东山雾霭之间,透过云层,射出万道金光铺满疆场,两军阵前,二人遥遥对视,目光穿越疆场,在半空相遇,碰撞,接轨,复又快速分开,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压住了周围所有扬起的风沙,使得它们只能在临近地表的表面上无声翻滚着。

姬流觞将一条白带系在额头上,随风飘飞,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一身金甲打马而来的男人。

此刻,他在他的眼里看到现在的自己。

没有退路,也无法前进。

正如第一次在郢都郊外相遇时,那样走投无路。

他们原本一个是令尹之子,一个是流亡质子,而他明明防备他,却向他主动抛出天大的诱惑,以晋国消息换送他回国为条件,成就他若敖子琰今日名扬天下的大战,到如今没有利用价值,就干脆利落地布下杀局。

而他凭借着显耀的家族和权势,以所有人为晋身的阶梯,一跃成为当世两大霸主之一楚国最高权力的实际掌控者,向着这天下间更大的权力场迈进着。

细思极恐。

如果未来楚国真的在这个男人手中,面对这样一个对手,晋国以赵盾,赵穿,再加上他,可以对抗吗?

望着对面的男人,甚至此刻你会觉得就连北境的天空都在他身后低下身姿,变得卑微,中原的大地都在他脚下收起坎坷,变成坦途。

他握着长剑的手,没来由地更加一紧,却告诉自己就算死也绝不能松开。

因为这里是天下间最大的权利角逐场。

即使败,他也要站在这里对着整个九州亮出他最强的一剑,宣告他姬流觞的来到!

对面的若敖子琰身披凤嘴衔雕翎金甲,在金晨的微光中,熠熠生辉,手中凤笙剑,饮血九州苍生,坐下琰冰马踏秋霜,一骑白驹飞出。

这是与周穆王八骏之三的“白义”同一品种,赫赫有名的河西乌孙马王。

传说日行万里,千金难得。

“就将此战当作我的开始吧!”

说完这一句,姬流觞唇边溢出一抹笑,越来越大,一夹马腹,疾驰飞奔而出,座下虽不是穆王八骏,亦是雄骏无匹,大喝着若敖子琰的名字冲出,“若敖子琰,来战吧!”

三尺青锋,挥剑如星,剑取人头。

可是若敖子琰未应。

只是目光笑看向姬流觞如赌上一切的狂徒,除了垂死挣扎,什么也做不了,此刻他的心里也远没有他心中那么多思绪起伏。

在他眼中,姬流觞已经算是一个死人。

待他死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若敖子琰座下的琰冰,双目赤红如血,随着他的出阵,发足狂奔,所有晋军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空气中流转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凝重,随着若敖子琰的出阵而缓缓压在众人头顶。

一百丈的距离,不长。

对于奔袭千里而来的骏马,却只是踏向胜利最后的一段征程。

一骑黑马,一骑白驹。

从南北两端,踏乱所有人的呼吸,向着中原的中心快速推进。

一点点逼近。

背后的鼓声擂动震天,旗手手中舞动的楚晋大旗,呼呼作响,飘飞的秋叶随着他们纷扬的马蹄扬起又落下,于他们却如风过耳,不留痕迹。

只是彼此专注地看着对方。

看着此刻的对手。

若敖子琰信马由缰,倒提长剑而来。

凤笙剑的剑尖划过地面上滚动的风沙,飞舞的秋叶,然后随意地挽了一个剑花,往前一送,在出手的瞬间却宛如游龙飞凤,惊鸿乍现。

长兵相接的一瞬,姬流觞呼吸微微一乱,然后立即当空一跃。

望着那奋力而起的身影,晋军中先蔑的呼吸一滞,立即反应过来,连连大喊:“快!击鼓!都为公子助威!”

战鼓齐鸣,直震北邙山。

若敖子琰和姬流觞如两颗流星相遇,战马交错,电光石火之间,长兵相交,而双方的骏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名驹,纵跃的力量更是双倍十倍地加成在他们手中的兵器,最后施加在对方的身上。

一声金鸣。

铮!

凤笙剑被一柄普通的青铜剑给压制住了。

姬流觞几乎人立马上,从上向下劈向若敖子琰,两剑撞击,几欲折断,手握不住,姬流觞居高临下,大笑,“一直碰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准备躲在中军不出,坐享其成呢!”

若敖子琰微微抬眸,看着他,忽而眼角兴起一抹笑,却是不屑,“躲在赵穿背后感觉如何?第二个晋灵公的滋味不错吧!”

“别拿我跟姬夷皋那蠢货比!”

姬流觞咬牙,手腕加力,重重下压。

可是若敖子琰却突然发力,被压制的凤笙剑立即闪电般撤开,姬流觞的剑重重劈下,却没有如愿砍中他肩头的金凤,不过削落一根飘飞的发丝。

下一刻,二人带剑齐齐爆退几步,然后不动声色地转了转剧震的手腕。

姬流觞拨转着马身,准备选择着下一次攻击的时刻,“你还是这么讨人厌!”

若敖子琰还击道,“你也还是废话这么多!”

“可往往败者死于话多。”

话落,复又拍剑而出,座下琰冰忽然四蹄高扬,放声咆哮。

若敖子琰跃马而出,一人一马,仿佛奔腾的海浪,刚刚平静下来的疆场再次生生被撕裂!

“好!”

孙侯与孙无义等人立在后方重重击掌,楚军齐声高呼:“驸马必胜!”

若敖子琰不断加速推进,并率先打破姬流觞刚刚的胜局,同时辗压着身后一万晋军所剩无几的信念。

占据上风。

占据主动。

占尽先机。

姬流觞微微皱眉,然后重重一夹马腹,战马长嘶,向着若敖子琰乘胜冲上,在震破耳膜的晋军再次雀跃起的欢呼声中,大声道,“不到最后一刻,谁胜谁败,还不知道呢!”

突然,一声尖利的“鹰戾”长鸣,响呃行云。

对战的二人,齐齐抬头只见长空之上掠过巨大的羽翅,盘桓于洛水之上,只见姬流觞面色当即一变,可是对于身为晋国在外常年被追杀的公子,这二十六年来几经生死。

这种惊慌于他。

不过一闪而逝。

若敖子琰轻轻雍容一笑,“看来你的运气真的不好,秦军已经西出函谷关了,战鹰日行三百里,秦军日行六十里,此时应该已经进入晋国边境了!”

端坐在马蹄高扬骏马上的男人,手中握着的凤笙剑忽然仰天一指,凝然划过北境,却有一股力量仿佛势要劈开这方天空,耀目无比,光寒九州。

那个瞬间,姬流觞脑海里忽然有簇光“噼啪”一声爆炸。

这一剑,似曾相见。

他曾在另一个女人的手下见过同样惊天的一剑,劈开了那一夜荆南最黑暗的天空。

带着他走出了重重困境的人生。

“你的勇气,我很欣赏。”

若敖子琰欣然低叹,然后带马前突一丈,忽地放声大笑,笑声方起的一刻,凌然宣布道:“但是这世上不再需要第二个晋灵公!”

“死吧!”

若敖子琰纵声大喝。

长剑斩下!

破风!

如一片剑光罩在姬流觞的头顶,四面无路,若敖子琰已经提前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根本没有突破或者回旋的余地,除了全力举起长剑,生生接住若敖子琰这一剑,别无他法。

虎口处传来重挫,连人带马一震。

凤笙剑的优势在这一刻完美显现。

坚硬的铁剑战胜了柔韧的铜剑,“咔嚓”一声,向着他当胸一往无前挥下。

生死的瞬间,姬流觞的双手猛然交握,紧紧握住断了的剑柄,然后拼着受伤,断剑挥出,刺向他座下的琰冰,若敖子琰微微皱眉,手中的剑缓了一瞬,依然一路向下斩了上去。

可是琰冰受伤发狂,胡乱咆哮,载着他赧然已经偏离了他的控制,狂奔出去,毫无方向,拉也拉不住。

“吁——”

众人惊呼声中,琰冰如一道疾驰的白电冲向晋军。

场面顿时一阵混乱起来,姬流觞如有天助,大喜命道:“全军出列,包抄若敖子琰!”

“活捉!”

晋军如狂潮般汹涌向若敖子琰一人。

“该死!”

若敖子琰一声咒骂,猛抽马鞭,琰冰却更加不受控制,双手青筋毕现,想要调动全身的力气,拉住发狂的琰冰,可是奈何此时发狂的它根本不辩方向,双眼赤红如血,一味地胡乱冲撞,险象环生。

“公子,危险!”

“大帅!”

楚军之中看到这一幕却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江流,孙无义二人二话不说,策马狂驰而出。

孙侯亦看着场中惊险的一幕。

目色一寒,手中长戟握紧。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孙家人,一声怒吼:“我铁卫军儿郎出列,迎战!”

晋军之中已经有人冲至身前,若敖子琰一剑将迎面而来的晋国士兵砍翻在地,可是仅仅如此,远远不够,还有更多的晋军举箭对准了他。

万点寒芒。

就在眼前。

他们要用自己的性命打开一条生路。

前方奔腾的马蹄声渐渐逼近,刻不容缓,而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姬流觞也要奔回晋军之中。

若敖子琰眼角凝霜,望着前方逐渐成包围之势的军队,什么也不顾了,拼着即使摔下马重伤的危险,也要斩杀姬流觞,松开马缰冲向尾随而来的姬流觞,一把拽住他的疆绳。

姬流觞见此,眉头紧锁和他争夺着胯下战马的控制权,大喝,“你想做什么!”

“我要你下来陪我!”

将手中的凤笙剑雷霆般送出!

仿佛金光凝聚的剑身,猛然向着另一个强大的身影而去!

千万双眼睛霎时,全都凝固其上。

在旭日东升的万丈金芒下,杀戮的权力之剑向着姬流觞的胸膛恍若嗜血的金凤,吐出最锋利的剑芒。

马上奔走的男人身躯陡然一抖,双目瞪大。

不甘心的低下头去,却只看到一柄金黄的剑柄没入温热的胸膛,然后捂着胸口,鲜血直流,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另一个男人,吐血道,“若敖子琰,你疯了……这样你也逃不出去……”

剧变在一瞬间发生。

所有晋军不敢置信地看着本来胜利在望的公子如今却成了胸前长剑贯穿的那一个。

“公子!”

先蔑发出一声咆哮,率先奔出。

可是比他更快的是一枚黑色的暗器,在无人发觉之时洞穿了姬流觞的战马,所有人只以为是若敖子琰下的手,“噗嗤”一声入肉声响起,然后轰然一声巨响,姬流觞被连人带马抛出好远。

“我是绝不会留下一个心腹大患活着回到晋国的!”

猩红的血喷在若敖子琰的脸上,此时的他看上去狰狞无比,吐出最后一语,双手一松,然后从琰冰的马背上纵身一跳,在纷乱的马蹄间就地一滚,满身尘土和血。

琰冰高扬的马蹄轰然在他身侧重重落下。

一阵尘土飞扬。

尘埃落定。

姜无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们两百步开外的北邙山脚下,驻马观望,而手中还余两粒色子,上下抛飞着,只听他怀里依着的晋姬拍手笑道,“太子,你每次怎么都这么准!”

“又是六点落地!”

后面还有一骑骏马追随着他的骥尾,尾随而来。

马上胖胖的身影摇援晃晃地搂住马脖,随时都有掉下马去的危险,对着前面的男人挥手大喊道,“太子爷,慢点!慢点!……”

“丑父追不上了!”

“正是因为你!”

发出不满意的低哼,姜无野拥着晋姬在怀,抱怨道,“我们差点看不到最精彩的了。”

逢丑父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其实他现在更想把这场大战的结果写成奏简传回齐国——晋国联军大败,齐公若是知晓,必然一高兴就会饶过他们这次私跑之事!

若敖子琰看着脚边赧然躺着的带血的色子,上次救了芈凰,这次救了他,抬目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你总算有点用处了!”然后色子快速地一抓一抛扔了回去。

“想说谢谢我就直说吗!”

“不用害羞的!”

姜无野抬手一接,笑眯眯地道。

此时,江流和孙无义已经策马赶到,从来没有见过若敖子琰受过如此重伤的江流那从来淡定的脸龟裂出一道缝隙,紧张地检查着他身上裂开的伤口,几近哭道:“公子你受伤了……回去,我要如何向令尹和夫人交代!”

“小伤,不碍事!”

纵然落地时身受重挫,若敖子琰仍然不动声色地缓缓站起,揩掉嘴角的血,一甩,命人传令全军:“杀,今日绝不可放过姬流觞北归!”

姬流觞知道缓兵之计没用了,随即在他们一声令下,“进攻!”

“杀!”

楚晋两军身着整齐统一的不同铠甲,剑戢闪亮,寒矢森然,同一时间动了,如两柄擎天巨剑快速向前推进,无数铁蹄踏起烟尘,最后轰然撞在一起,激起洛水河畔边上滔天的血浪。

在二军森然的兵锋之下,人头滚滚,鲜血染红了铠甲、兵刃。

这场大战,终将成为一场恶战。

因为无论是姬流觞还是若敖子琰,都不会放弃自己此行的终极目标。

……

秦国的战鹰在天空中长啸而过。

北风如刀,卷起纷扬的秋叶,天地间一片肃杀!

此时远在焦地,数日之间,秦国就已经以最快的速度从最西面的函谷关,东进百里,穿过晋国假道伐虢后占领的虢城,逼近临近成周洛邑王城的晋国焦邑,焦邑的守将还来不及关上城门就被秦军斩杀而亡,城内守军不久后归降。

晋国的白马旗从城头上被斩落。

秦国的铁鹰旗从此插上了晋国的焦邑。

身披铠甲的青年公侯望着城头上飞扬的秦国战旗,就地宣布道,“从此焦邑归秦国所有!”

所有秦军欢呼雷动,而青年公侯却望向东边楚晋郑地交战的战场上,“可惜了……这次还是见不到!”

“看来只能等到晋国投降那天,会盟于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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