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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君上掌政的第十年,新年的这一天便有了举国同庆的另一层含义。
晓葵过来问霍沄洺是否要一同去宫里,宫里要办一场隆重的灯会祭天,可以去瞧瞧。霍沄洺以修习内息为由拒了,林婉笙眼中闪过一丝惋惜,她还从未瞧过内安城的灯会,尤其还是宫里办的。
霍沄洺有一个小弧度的侧首,林婉笙的这一瞬惋惜,正巧被他瞧见,他便说“你若是想去,跟师父师娘一起去也是一样。”
“这怎么一样的,我们新婚刚月余,你若是不去,我自然是要陪你在家里的,可是我从来没瞧过灯会,在家的时候,阿娘总说我不应该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有辱家教,本以为成婚之后就有机会了。”林婉笙轻嘟着嘴,她在霍沄洺面前从不掩饰内心的情绪,喜怒都映在脸上。
霍沄洺起身走出门,侧首示意羽泽跟上,羽泽便明意。
霍沄洺冷着脸,跟羽泽说“晓葵说君上邀了城中世家,那尹家也会去吧。”
“尹家自然会去,向来没有热闹是尹家少爷不愿意凑的,祭天灯会这样大的热闹,哪里少得了他。”羽泽回话,顿了顿又说,“但妾室一般是不随行的。”
霍沄洺自成婚以来,仿佛突然成熟了起来,常不动声色地暗想一些事情。他轻笑,“一般?尹凡祐连大婚之礼都给了她,她还算是一般的妾室吗?”
“少爷说的对,且尹少爷是尚未立正妻,这种场合带江小姐去也是可以的。”羽泽说,“那咱们就不去了,省得您眼烦,少夫人若是想出门,过几天有集市,咱们带上沅谧小姐和元之小少爷一起去,如何?”
“我与她本就没什么关系了,又何必躲着,反而不能坦荡。”霍沄洺转身回了屋里。
“你若是实在想去,我陪你去就是,祭天灯会可比上元节的灯会热闹多了。”霍沄洺放松了适才在院子里跟羽泽说话时候的面色,跟林婉笙说。
林婉笙笑着说,语气里是故作正经“真的呀!可你不是要修习内息吗?别耽误了你的正事儿,灯会我去瞧上元节的也不是不行”
“那不去了?”霍沄洺用疑问的语气说。
“不行!”林婉笙立马大声说。
霍沄洺轻扬了扬嘴角“既然想去,那还装什么顾全大局的样子?”他递给羽泽一个眼神,羽泽点头便去星岚阁回话了。
林婉笙得到夫君的首肯,立马拉福桔去挑衣裳了,霍沄洺瞧着她欢快的样子,生出一股愧疚。
农历新年,
今日,是新年,内宫辇轿亲迎。
昨晚上的时候,霍沄洺开始找衣服,那件衣裳是他那年诗船会和箫祁韵穿过一样的眼色。
羽泽过来问“少爷,冬衣不都在外面这个箱子里嘛,您找什么呢?”
霍沄洺把箱子翻了个底“我那件黛蓝色的长衫被你收哪儿了,怎么找不到了。”
“我随着春衣收箱子里了啊,您要它干嘛,这时令也穿不了啊!”
“我穿在里面。”
羽泽说了一句“少爷您是打算给京都的公子们找一个更风流的穿衣方式?轻袄里面穿长衫?”
这话并不只是一句暗讽,只是内安城的公子少爷们,不知怎的对霍沄洺的一种盲目崇拜,总在阖宫欢聚之后,模仿他的穿衣风格,导致每次节会后,衣料铺子总能从深颜色的衣裳料子上大赚一笔,而裁缝铺子也从能接到类似的花纹图样要求,用羽泽的话说,如果每一家铺子都给自家少爷一些银钱,提前得知他下次进宫的时候要穿什么样的衣裳,一次多做些,少爷便能大赚一笔,还上欠二爷的五十两银钱,根本不在话下。
羽泽给他拿过来一件黛蓝色白毛领的袄子,塞到他手上,说“穿这件吧,也是一样的颜色。”
霍沄洺知道羽泽已经猜到了他找那件衣裳的原因,因为他的所有事,似乎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接过来,点头说了声好,抱着衣裳回了内室。
羽泽瞧着面前一地的衣裳,忽然想退回到刚才,他如果不过来多嘴问那一句,是不是就不用一个人在这里收拾了。
林婉笙早早起床收拾打扮,这是她第一次以霍家少夫人的身份去宫里参宴,既要端庄温淑又要惊艳四座。
她做到了,既端庄温淑,又惊艳四座。
聚在一起吃吃喝喝之后,夜幕降下,才开始灯会,内宫偌大,沿着各色宫灯点亮了好几条街路供人们选择,便没有上元节去街上赶灯会时候那般人挤人的热闹。
今夜,月高,空气中有一丝悲怆凄凉。
灯会将满条街燃得通明,隔几步便有宫人掌灯,靳佩哲拉着染棠的手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原离和晴燕。霍沄洺瞧着他俩不知不觉结婚一年多且已经有了元之,还是这般甜蜜恩爱,一时间眼中有些刺痛,轻撇了一眼身边的林婉笙,她后退自己半步的样子简直像个受委屈的小丫头,于是他伸出手去,林婉笙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紧紧握住他的手,只是他第一次拉着自己的手走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她的心中仍是感觉到一丝欢悦。
走着走着,靳佩哲突然停下,转身用了些力板着霍沄洺的肩,便说“前面不怎么不好看了,咱们换一条街走去。”
他话刚说完,只听前面有声音响起来“这不是安舟兄和骞臣兄吗?怎么看见在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这样眼烦在下吗?”
这声音,霍沄洺一下子便能听出来是尹凡祐。
他上前两步朝着尹凡祐点了下头“我眼烦你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怎么,如今美人环绕,这样的日子,尹少过的可欢快吧?”“哟,安舟兄这话听着可是不太顺耳啊,在下风流一世,何时缺过美人,我瞧着安舟兄家的小嫂嫂可是极好的面色啊,安舟兄可别亏欠了此等绝色呀。”
尹凡祐在林婉笙身上上下打量一番,嘴角扬起一个弧度,那是一个带着轻讽的笑。
林婉笙朝尹凡祐微福一礼,霍沄洺便紧握住她的手。
靳佩哲站了出来,很有礼貌对尹凡祐抱拳,尹凡祐便回了一礼。只听靳佩哲说“尹少好雅兴,当着京都众人的面儿请了君上圣意,身边人也是动人容貌,可真是尹兄的好福气,我们兄弟前一阵子都忙着,还未来得及跟尹兄道一声贺,在这儿贺过。”
“同喜同喜,骞臣兄家的小公子临世,在下还曾送过贺礼。”
靳佩哲与尹凡祐来回几句客套话,都是场面上的礼节,而霍沄洺向来是不注意这些的,他从不掩饰对尹凡祐的厌恶,只是一直盯着尹凡祐,但他的视线放空,眼中留下的却是尹凡祐身边那人。
那人,正是江知酒。
她微行福礼之后,便低着头,胳膊挎着尹凡祐,按照规矩,她一个妾室,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应该挎着少爷的胳膊,这样看来,她在尹家过得很好。
他没注意靳佩哲和尹凡祐又说了什么,只听“那便不打扰骞臣兄和安舟兄的雅兴了,先告辞。”
尹凡祐点头,靳佩哲同样。
他面上毫无波澜地拉着林婉笙的手往前走,对面的尹凡祐也带着江知酒走过来,他的眼睛直看着前方,感受到风吹起她宽大的衣袖,薄绒的触感擦过他的左手,他依旧毫无波澜地与她擦肩而过,用余光他确定了,她也没有一瞥眼神是给他的。
她挎着他的胳膊,幸好,他的手也有人牵着,他身边也站着一个说要陪他一辈子的名门贵女,他身后还站着他的好兄弟,从排面上看,他不输尹凡祐。
这条街的尽头处是一座小亭子,几人便说休息一阵子再继续,刚一坐下,旁边的宫人立马过来摆上酒茶,都是一直温着的。亭子建在湖边,湖中是大约有几十尾鱼,一水儿的金色,灯晃在身上,粼粼影动,好看极了。
林婉笙便被这闪光的金鱼吸引了去,霍沄洺小坐片刻便起身跟林婉笙说“我瞧着你喜欢刚才那里的秋叶酥,我去给你拿些来。”
“啊?不用了,太麻烦了。”林婉笙嘴上拒绝着。
靳佩哲笑着说“笙儿,让他去吧,你染棠嫂嫂也喜欢。”
林婉笙哈哈一笑“那你去拿些吧,给嫂嫂也拿些。”这月余,林婉笙跟洛染棠可是结下手帕交来。
洛染棠轻推了下靳佩哲“我想吃你怎么不去取,你能不能跟安舟哥哥学学,瞧瞧人家是怎么待夫人的?”
靳佩哲躲了下“谁去不一样,你想吃就让他去嘛。”
霍沄洺轻拍了下靳佩哲的脑袋“你成天就知道使唤我,待会你可一口不许吃!”
靳佩哲皱眉,轻“啧”“怎么都欺负我?笙儿,你快管管你家这混郎。”
小亭子里几人皆是欢快地笑出声来,连身边的宫人都羡慕这几人的感情。
霍沄洺借口去取秋叶酥,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多走些路,想着再仔细瞧一眼她,哪怕不能靠近,再看她一个身影便好。
走出小亭子的那条街,进了一个拐角,羽泽瞧了下四下无人,才凑了上来,附在霍沄洺耳边“少爷,刚才江小姐身后的侍女塞给我一张纸条。”
“真的!”霍沄洺大叫一声。
羽泽立马“嘘”了一声“少爷!当心隔墙有耳!”
他将手中一直紧攥着的纸条递给霍沄洺,展开一看,纸条上写着多日未见,东园见,安。
他看过后喉结动了动,轻泯下嘴唇,这个动作,是紧张的意思。
他仔细想了一瞬,说“走,去东园。”
羽泽双手握住霍沄洺的手臂“少爷,您可想清楚,如今您已娶亲,她已嫁人,再见可就是私会,若被人瞧见,一条不守妇道的罪名扣给江小姐,那可是声名俱毁,要被治板子的。”
“可我答应过她,只要她找我,不管什么时辰,不论我正在做什么,我都会放下一切去见她。”霍沄洺疾步向前走,跟羽泽说,“你守好园子的路口,我不会让她出事的。”
霍沄洺一个人进了东园,羽泽守在门口的暗黑处。
东园地方小,树都光秃秃的,所以灯会没有办到这里来,这里便也没有人近。霍沄洺顺着唯一的一条小路往里走,拐了个弯便看见了她。
她手里握着一柄宫灯,身上穿着一件裘绒轻袄,长发梳成贵妇发髻,簪着金簪,浑身装扮与曾经截然不同,嫁给了内安城里最舍得花钱的尹少爷,出席今日这种场合,自然是要穿着贵重些。
霍沄洺瞧着她的背影微微顿了下,才向前几步,轻唤一声“祁韵”
那人闻声回头,轻附身子把手中灯搁在一旁,霍沄洺又恍惚了一下。
二人都向对方走近了些,又在隔着些距离的位置停下步子。
大约,谁也不应该再近一步,又似乎,都在等着对方近一步。
她应该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她的眼睛下睫,轻轻染了一层白霜,她的鼻尖冻得隐隐有些红。
他将自己的裘衣脱下来,没顾忌什么,上前将裘衣披在箫祁韵身上,双手便借势环住她,说“我来迟了,叫你冻着了。”
箫祁韵轻轻挣脱他的怀“我以为你不会来,你应该不想见我吧。”
“不!我想见你,我日日都想见你,我想知道”
他日日都要纠结好几遍的问题,今日马上就要得到一个解释了,他的疑问却在嘴边停住了。
“我明白,你在等我一个交代。”
似乎今夜,谁都避不开那个令人心痛的话题。
“祁韵!我”霍沄洺往前又走了一步,箫祁韵同时退了一步。
“我姓江,叫江知酒,是尹家祐郎的第一房侍妾,你说的那位姑娘,已经不在了。”她轻声说出这些话,霍沄洺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知酒?江知酒。”霍沄洺重复了一遍,轻笑一声,“尹家祐郎的侍妾,那我呢?我是什么人?”
“你是霍家二爷的膝下儿郎,我不敢同你攀知己,那,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的。”她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薄凉的话,每一个字都向刀子一样从霍沄洺的心上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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