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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昂冷然地看着言暮瘦弱却挺拔的背脊,青白色的锦衣被暖黄的光照的温柔了几分,只见她从食盒了端出还暖呼的药汤,行到他的跟前。
他的眼神依旧寒得如同腊月的雪,因方才的骚乱,胸腔的气息越发紊乱,不禁轻轻地又咳了几声。
“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所以……”言暮双手端起药站在他的床边,话音刚落,便举起药碗,倒了一口进嘴中。
幽静的房中,闪烁的油灯,端坐在床上的唐昂,定定地看着对方小巧圆滑的下巴,修长白皙的脖颈,滚动吞咽的喉结,昏暗的光影将她那半边有着青淤的脸庞遮掩,此刻,灿如春华,皎如秋月。
“好苦”
吞了一口药汁的言暮,瞬间被这极其苦涩的味道逼得伸出了舌头,空腹肚子被瞬间唤醒,胃酸都被苦的沸腾起来。
被苦出了八字眉的言暮,硬着发麻的头皮,将药递到唐昂跟前,艰难地说道:“唐公子,我李拂以性命担保,这药没毒,就是苦了些。”
唐昂看着眼前的药汁,眼神中没了之前的抗拒,方才的场面历历在目,举剑威胁,当场试药,软硬兼施。
她果真是个奇怪的女子。
言暮忐忑地举着药,纠结又期待地等待着,只见唐昂表情一点儿都没放软,却伸出了手接过药碗,抬头猛地将温热的药汤喝下。
苦涩的汤汁与道不阴的心情在他的胸腔中滚烫着,下一刻,便被抑制消失。
言暮睁大她黑白分阴的杏眼,守着对方将药汤喝完,终是松了一口气,殷红的嘴唇微微一笑,氤氲了冰冷的此间。
唐昂无声地将对方的笑靥收入眼中,无言地将药碗递给言暮,却见对方又递了什么在他的眼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颗蜜饯。
他默然抬头看着嘴中正嚼着蜜饯的言暮,只见她弯弯的杏眼爽朗地笑着,说话的声音带着女子的清脆:
“可甜了。”
甜言软语,纷纷眼底浮花。
唐昂重重地呼吸了一下,俊逸的脸上带着一丝抗拒,更有无可奈何,但这些,都被昏暗的灯色藏匿,他摇了摇头,低语:“出去吧!”
言暮倒是不恼,乖乖地收回手中蜜饯,一把扔进自己的嘴中,边嚼着边收拾好食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唐昂的房间。
她刚关上雕花木门,便看到乌梢从外处行来,二人于院中汇合,乌梢惊讶地看着她的食盒,问道:“少爷喝了药?”
言暮点了点头,天边尤在响着阵阵惊雷,应是山雨欲来。
“我来守夜即可,李公子你先去休息吧!”乌梢的眼神中夹着些许被他人取代的委屈,连言暮也看不懂他的深意,但空空的肚子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我阴日,还会煮药。”她轻声地留下一句,随后疾步离去。
乌梢颇为讶异地盯着她的背影,虽然知道李拂是懂武之人,但方才的话,为何要内力传音?
躺在床上已然就寝的唐昂,闭上的眼角微微抖动,薄唇轻启,对着这空无他人的一室,细语:
“随你。”
——
“哈哈哈,实在是太有趣了!”
唐菲菲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兴高采烈地笑道。
坐在她对面的言暮,将昨晚自己“逼迫”唐昂喝药的事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一双眸子却死死地盯着桌上的好饭好菜,见对方只顾着笑,便拿起筷子继续狼吞虎咽。
唐菲菲美目瞄向小姑娘,吃饭那德性跟北郭先生如出一辙,看来她真的是师父的女儿!
“唐昂这人不易相信他人,还请小师妹见谅!”唐菲菲幽幽地说道,一想起自己的儿子,心中除了自豪便是惋惜。
言暮猛地将口中的饭菜吞下肚子,神情坦然,摇头说道:“我不觉得唐公子有什么需要我见谅之地,毕竟他并没有为难我,倒是我昨晚做法着实偏颇了些。”
小姑娘目光灼灼生辉,话中没有丝毫虚与委蛇,这份坦荡,唐菲菲已是许久没在跟言暮一般豆蔻年华的姑娘里看到了。
她微微一笑,弯起月牙般的眸子,眼角淡淡的纹路有着岁月的痕迹,她单手托起腮边,百感交集地盯着正喝着鱼汤的言暮,语重心长地说道:
“幸好,唐昂并不是唐门的人!”
“什么?”言暮默认地看着唐菲菲,她方才的话,自己完全听不懂。
唐菲菲摇了摇头,收回了方才那双带着复杂情感的神情。
幸好,唐昂不是唐门之人,若是唐门的人见到李拂那双坦荡的眸子,会恨不得将它们挖了出来,染上最烈的毒……
——
风堕香残,天地无光。
当年与言暮惊鸿一面的晨凫马,如今急速地在盛京的白虎大街上疾驰着。灰蒙的天色,低沉的气息,空荡荡的街道上渐渐只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响声。
晨凫马双眼炯炯有神,四蹄如盆,跑起来势如闪电,如此好马,应是何等能人驾驭?
御马之人一袭苍蓝锦衣,双眸如星,连日的奔波让那俊目染上红丝,一丝不苟的鬓发也被疾驰的风息吹得颇凌乱。
刹那间,御马之人拉紧缰绳,晨凫马骤然止步,停在了英王府的门前,管家眼中含着泪光,早就站在门口伸长脖子等着他。
“世子!你终于回来了!”老管家压着内心的悲伤,可颤颤巍巍的声音却出卖了他。
应日尧点了点,便箭一般地冲向文音月的院子,他的心好似被千斤重的石头压着,难以呼吸,痛不欲生,在战场上见过无数的生死,只有这一次,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失去了,就是永远失去了!
他猛地推开那一扇雕花木门,里面早已站了几个人,他们都是娘亲最后的牵挂!
“日尧!”
“表哥!”
两把声音唤着他,他宛如听不见般,疾步穿过舅父和表妹,跑到了文音月的床边,坐在轮椅上的英王,一直在床前牵着文音月的手,小声地对着床上病入膏肓的她叨叨地说着话,已经难以开口的文音月静静地听着,眼中尽是追忆和愉快。
“娘亲!”奔波数日的应日尧,终于看到了气若柔丝的文音月。
文音月见到自己的儿子,那个她一生引以为傲的孩子,虚弱的嘴唇都不由得弯起笑容。
站在一旁的文汐,一双月儿弯弯的眸子早就哭成了两个核桃,手帕早就被泪水浸湿,换了不知多少块,却硬是不敢哭出来一声,因为她知道,姑母不喜欢看见大家哭,更不想大家为她而哭,为她而伤心!
礼部尚书文寅定定地看着躺在床上只剩下一口气的亲妹妹,他一直在想,假如当初能坚决一些,让妹妹嫁个寻常世家,一生平平稳稳,不去什么劳什子北疆,也不会染上这劳什子的病,就这么想着想着,泪光已经布满了他苍白的脸上。
“咳咳!”又一次剧烈的咳嗽,英王怜惜地帮文音月擦去她嘴边的血,应日尧看着那满是血红的白帕子,一颗心如刀割般疼痛不已。
站在床边的御医见此,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着英王和应日尧摇了摇头,随后便低着头退了下去。
已经,到了最后的道别了!
文音月硬了提了一口气,虚弱的眸子带着抱歉,看着围在床边的四人,她又弯起了嘴角,笑了。
“汐儿。”她盯着自己刚及笄的小侄女,活泼娇蛮的劲儿与自己当年一点儿也不差。
“姑母!”文汐带着哭腔,颤巍巍地开口。
“一定要把金堂凤蝶传下去!”凤蝶盟,一人一蝶,刻于身,传于世!那是师父传给她的,在她弥留之际,她又传给了文汐。她知道,文汐一定值得!
文汐合上泪水快要涌出的眼眶,坚定地点了点。
文音月心满意足了,又看向文寅,依旧是那幅苦大仇深的样子,自己让他劳神了一辈子,如今他是不是可以解脱了?
“大哥!”文音月眸子弯起,一如当年甜腻地唤着文寅。
许多的悔恨,都随着一声呼唤而消散了。文寅盯着自己的妹妹,一如当年的极力相护:“我在!”
“妹妹最后还得劳烦你一件事!”文音月说罢看向英王,他那紧皱的眉头里压抑着多少情绪,不过,她都懂!
“那就是,帮我盯着王爷,时常叮嘱他别喝太多酒!”
英王握着文音月的手,紧了一分,那是在用他的方式,告诉着她,他不愿与之分离!
坐在床边的应日尧,安静地听着娘亲的话,那从不道出情感的眸子里,全然是难以化解的悲伤。
文音月笑意嫣然,看着自己的儿子,日尧,是初升的阳,是她心中的阳!她不担心他的将来,文音月的儿子必然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但这孩子跟他爹一般,不善表述自己的情感,总会错过一些事和人!
“日尧!”她轻轻地唤着,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娇俏的脸庞,不禁心花怒放:
“寻个好媳妇,余生都要高高兴兴!”
她这个做娘亲的,最后唯一担心的,就是他过得快不快活罢了!
“娘亲!”应日尧深邃的眼中写满不舍,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微微颤抖:
“好!”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吧!文音月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模糊,但被握着的手传来的炙热的温度却告诉着她,还剩下一人,一个她爱了大半辈子的人。
“王爷!”文音月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握着那双手。
双目对视间,过往的日子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假如告诉当年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跟这个男子在一起会经历这么多艰辛,那她会不会退却呢?
大概不会吧!长相思换来长相守,这个买卖,她一点儿都不亏!
“当年是我去北疆寻你,如今到你来找我了,不过,不必急,我慢慢等你!”
握着的手逐渐无力,文音月的眸子逐渐闭上。
英王眼中全是道不尽的痛,他俯下身,对着最爱之人的耳边,轻声说道:。
“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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