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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漫上言暮的双腿,眼前熟悉的河流正映着月光流淌着,她疑惑地抬头,易水河畔那青青的杨柳枝条便晃过她的朦胧的双眸。

有一股似曾相识的酒气扑鼻而来,顷刻间,酒气挥散了迷雾,那个长着一张国字脸的男子正坐在杨柳树旁,将一把古琴置于身前。

依旧平平无奇,依旧是那双落寞的眼睛,荆轲。

“你怎么又来了?”荆轲睁着一边眼睛,瞥见了满身血痕的言暮,有些嫌弃地说道。

言暮错愕间了然了,这大概是在自己的梦中吧!

她摇了摇头,答道:“我不知道。”

荆轲也不看她,只是抬起了手中的酒瓶子向她递来:“喝酒?”

言暮摇了摇头,借酒消愁,不过更愁罢了。

“不喝酒,那你来这里作甚?我可不是在等你呢!”荆轲收回了酒瓶子,抬头又畅饮起来。

言暮看着半瓶酒水都洒在荆轲的衣衫外,他怎么喝都喝不完,也愁不完,她会过来,大概是心中一样的愁,一样的苦闷吧!

言暮转过头不看他,只看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良久,问道:

“你为何不杀了秦王?”

荆轲一听,大口喝酒的动作骤然便停止了,他那双浑浊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在认真思忖着:“这个嘛……”

他好似要把自己的脑瓜子都掏出来那般挠着自己的头发,忽然灵光一闪,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仿佛顿悟般说道:“因为杀不了啊!”

“杀不了?”这算是什么回答?言暮疑惑地转过头盯着眼神带着一丝笑意的荆轲。

荆轲“呵呵”地笑了两声,仿佛自嘲地说道:“我武功不好,若如你这般,秦王早就人头落地了。”

言暮凝视着对方那双浑浊而伤怀的眸子,似乎连悲伤,他都比自己深一层。

“我不信!”

她觉得,假如今天得不到真正的答案,可能这场梦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荆轲听罢,又“呵呵”了两声,声音有些游离,又有些庄严:“你果真是,不算傻!”

言暮没好气地看着对方,却见到他的眼神变得清亮无比,一如那洞悉三界的燃灯古佛。他笑着闭上了眼睛,好似在回忆,又好似昏昏欲睡。

“因为啊!我见到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太狭窄了!”他的心中装着的是眼前的家国,但当他见到秦王时,却透过他,看到了往后千万年的家国。

“人啊!孰是孰非,最是糊涂,只要牵扯到自己的利害,就会死心眼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才是正义的一方!”

“记得,你我手中的剑,它们的宿命是斩杀恶人,不是自称善人实为加害者的共犯!”

言暮愣愣地听着荆轲的话,她是不是就是那个自称正义,实为加害者的人呢?

看似不羁的荆轲,此刻字字珠玑,他的话语好似数支利箭,直直地袭向言暮,一阵无形的力量将她击倒,直直往后倒去,一如被那利瓦射穿右腹般的刺痛和无力……

“呼呼!”她大口地喘息着,一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跪倒在地上,无尽的黑夜与火光,门外是翻滚着火舌的言府,忽然,一柄利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是谁?”

冷如冰川的声音如约响起,她的身后是……

忽然,一阵锥心的痛蔓延着她的周身,她一直告诉自己要恨他,倘若不恨了,就是对言氏的背叛,所以,她不能看,不能看!

锋利的剑刃将肃杀的冰冷传到她的身上,她终是抵不住心中的痛,转过头,看着对方那双没有杀意的眸子,看着那把光亮的剑。

剑上没有血……

——

马车四平八稳地行驶在路上,突然不知从何处滚落的小石子,轻轻敲了一下木窗,细碎的鸟叫叽叽喳喳地闹着,言暮艰难地慢慢睁开双眸,耀目的光便从四面八方照入她的视野里。

是师父的马车!只瞥到熟悉的车帘子就知晓了,她浅浅地松了一口气,身旁还有个人,不必看也知道是谁。

“李姑娘,你终于醒啦!”

君必鸣那爽朗的声音闯入她的耳中,虽然对于她这个久病初愈的人来说,过于呱躁,但他那实打实喜悦的情感倒让她恼怒不起来。

车帘子被一把掀开,在架着马车的北郭先生把脑袋探进来,看着神情有些茫然的言暮,松了一口气,笑了出来:“小徒儿,你这睡了半个月,终于醒了!”

“半个月?”言暮一下子便清醒了,她伸手准备撑起身子,忽然右腹有些吃疼,君必鸣见状连忙上前扶起她,说道:“李姑娘,切勿大动!”

言暮疑惑地看着脸上满是胡渣的君必鸣,对方似乎没察觉,继续说道:“你这伤刚刚愈合,还得调理些日子。”

原来,对方是为了照顾她才弄得如此狼狈,她有些抱歉,之前在唐门还……

唉,不提了!

君必鸣把车窗打开,让外面新鲜的空气透进来,言暮把背靠在边缘,那双杏眼依旧黑白分阴,却多了一丝惆怅。

窗外已经不是熟悉的巴山蜀水,看来他们已经离开了恭州。

“君神医,你为何会跟着我们?”言暮低垂下眸子,将眼神聚焦在车窗橼上。

君必鸣听了她的疑问,挠了挠头,该跟她说自己是被北郭先生掳上车的吗?还是该跟她说唐昂就这么默认地让他跟着她俩了。

他忘不了那日唐昂看着倒下的李拂时,那副他从未看过的表情,那副害怕失去的表情!

唉,不提了!

“菲菲姐,她出什么事了?”言暮想起那日君必鸣在亥步阁大喊着唐菲菲已经醒过来了,那一刻才让她分心受了伤。

君必鸣微微一笑,心中却堵堵的,李拂还记挂着唐菲菲,她终究不是坏人。

“她没事,那日她晕倒,并非因为你。”那日的荒唐他至今都忘不了:“菲菲姨,她有了身孕。”

“什么?”

“什么!”

言暮与北郭先生同时发出讶异,北郭先生甚至再次掀起车帘子又把头伸了进来,似乎二人都被唐菲菲的荒唐事吸引了注意,其实君必鸣想表达的,是唐昂那日见到唐菲菲晕厥而暴怒,以为是李拂所为。

一切既是巧合,亦是弄人。

“这唐菲菲嘴上说不爱应晗,身子倒是实诚。”北郭先生被他夫妻俩剪不断理还乱的姻缘弄得啼笑皆非。

言暮尴尬一笑,却捕捉到了一个地方,疑惑地问道:“应晗?萧王应晗?”

这下轮到北郭先生和君必鸣面面相觑,敢情这孩子与唐昂纠缠不断,却连人家的家世都不知晓。

“天下不知道唐门三公子就是萧王独子的人,大概就只有李姑娘你了!”君必鸣摇了摇头,他们这俩人,可能会比唐菲菲和萧王来得更荒唐糊涂。

唐昂,竟是应家人!

言暮强压着心中汹涌的情绪,回忆起那夜在她的剑下,垂死的唐华里留下了一句诗:

“今岁今宵尽,阴年阴日催。”

那首诗是前朝诗人史青之作《应诏赋得除夜》,应诏,指的就是奉皇帝之命而行事。凭她的聪颖,哪会猜不出唐华里所指的幕后黑手,就是皇族之人。

是那个给了庄家免死金牌的应轩佑?还是如今将大恒弄得乱七八糟的应晖?抑或是连她都猜不到的应家之人……

思及至此,她突然反常地笑了一声,看得君必鸣不阴所以,她微微地摇了摇头,说道:“那还真不如不知道了!”

她该如何去立足于大恒?又该如何面对唐昂?

问荆轲?还是问佛陀?

——

唐门门主唐华里被刺杀于唐门正厅,唐门大小姐唐淼被毒蛊侵蚀而死,唐华里的血脉,如今就只剩下了变得疯疯癫癫的唐岩。

唐岩当夜也在正厅,刺客却独留了他一条命,江湖人皆觉得事有蹊跷,但更加蹊跷的,就是篆刻在木柱上的八字,有人说那字迹像极了拂衣大侠,却又有人反驳拂衣专杀贪官污吏,哪会去刺杀如日中天的唐门门主,况且为何拂衣次次留名,却唯独这次没留呢……

就在众所纷纭之中,江湖人虽各执己见,但都一致认为,唐门气数尽了!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各家想要取代唐门成为江湖第一门,且看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唐菲菲有了身孕,脸色越发红润,似乎她对于唐华里的死,虽心生悲意,却实在痛不起来,毕竟他们也只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唐华里容她在唐门肆意,也不过是看在自己那位不得了的相公罢了!

此刻,梅雨季早已结束,大地苍穹在巴山蜀水中尤为陡峭蜿蜒,竹叶依旧绿得葱郁,竹竿依旧坚挺如初,风过无痕,吹起了唐菲菲的脖颈上的长命锁,作响。

她无暇顾及,只眉目欣慰地看着马车前,自己那已长成无双男儿的孩儿,温柔道别:“这次去岭南,我猜你许是很久都不会回来了。”

唐昂盯着自家娘亲那平坦的小腹,很难想象,里面孕育着一个生命:“娘亲,你为何不与我一同回去?”

许是很久没听到儿子看似疑问实为哀求的话语,唐菲菲笑道:“我之前说大佛寺的方丈给你算命,说你今年若娶不了妻,往后十年都不会有姻缘,其实是骗你的!我压根没去大佛寺,在路上突然念起你父王了,便跑过去岭南找他,他还是那样没点儿意思,但是我就是喜欢他,真是奇了怪了!”

唐菲菲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柔一笑:“我肚中的孩儿就是你父王的,不过不用告诉他了,我想到时吓一下他这根木头!”

她深知,唐门还有救!能救唐门的,不是她唐菲菲,而是大哥,那个把自己关在心牢里的,她的亲生哥哥!

所以,她要留下来,撑起唐门,等他自己走出来!

“日仰,别的话娘亲就不说了,你走前跟我说实话,你心中还有李拂吗?”唐菲菲心中还是记挂着那位命苦的小姑娘,还是记挂着儿子与她的那份谁都不知的情感。

唐昂听罢,不语,只是摇了摇头,转身踏上了马车。

忽然,腰间镶暖玉香囊里,那被保存得极好的彩云髓,不知为何发出细碎的敲击声。

他的脚步顿了顿,似乎,只有他才能听到。

他转过头对着唐菲菲,那双眸子还是冷漠俊逸,但总归是多了一丝道不阴的情绪:

“我先前当她是个奇怪的女子,如今,只能当她是个奇怪的过客了。”

唐菲菲听罢,不由得苦笑。。

谁说,这孩儿不像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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