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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日

京都上京区

车厢里开着空调,冷风吹动着车内后视镜上悬挂的小熊猫玩偶,上方的红绳一晃一晃。

太宰治坐在副驾驶座,抬手戳了戳那只抱着竹子的小挂件,瞥向旁边的鸢眸亮晶晶的。“夜蛾老师,原来你还是个童心未泯的人。”

驾驶座上的男人嘴角一抽。

他轻咳了一声,面部立时转变回原本肃穆锐利的模样。

“不,之所以放这种挂件在车里,其实是因为我养了一只熊猫。”他转动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平淡地叙说。

太宰治眨了眨眼睛,像极了遭遇惊吓的小黑猫。他僵硬地扭过头,脖子都发出了“咔吱咔吱”的声响。

“熊猫,是那个‘熊猫’吗?”他罕见地流露出极度新奇的神色。

夜蛾正道平稳地掌控着方向盘转过前方的岔路口,也不在乎对方指得究竟是哪个“熊猫”,约莫是被身旁的男人有趣的反应逗乐了,他脸上甚至挂着弧度极浅的笑容。

“对,就是‘那个熊猫’。”夜蛾正道回应。

“在哪里?”

“就在我的公寓。”

“……哈?”原本副驾驶座椅上懒倦地缩成一团的男人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这反应的确不是装的,清晨的暖阳挥洒于那张辨不出年龄的端丽面庞,终于显出了些年轻人应当具备的蓬勃朝气。

他沉默了半晌,仍然没想明白,干脆扯起嗓子大大咧咧地“我明明每天都有去你的公寓吃饭的,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熊猫!”

青年此刻的举止像个青稚的孩童,但同惹人怜爱的出众相貌结合后,竟不带分毫违和感,甚至于叫人内心禁不住产生了“很可爱”的形容词汇。

夜蛾正道趁着等红灯的功夫,瞄了眼一旁可怜巴巴瘫在座椅上的男子。

‘确实有点可爱。’看见青年正鼓着脸颊仿佛在生闷气的时候,他暗自心想。而且他并不觉得将这种想法同太宰治结合有什么不妥。

“熊猫有些害羞。”夜蛾正道平静地回应,“你每次过来的时候,他都会躲在卧室里。”

太宰不满地嚷嚷“我想看!”

“夜蛾老师,你最好了吧?”他坐直了身子,在被安全带界定范围的情况下,竭尽全力地挪动着身子朝一旁晃悠,“拜托啦,让我看看吧,让我看看熊猫吧~”

车子驶过凹凸不平的地面,他上挑的尾音伴随着车厢的上下波动一同晃荡。活像个正在和人类喵喵叫着撒娇的小黑猫。

“下一次吧。”夜蛾正道说,他的视线眺望向极远处的某栋旧时建筑,声线逐渐低沉“先把今天的要紧事办好。”

市区的繁华都市之景从窗侧划过,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些更具古朴之感的建筑物。蜿蜒的路侧种植着大片秋樱,一路蔓延向望不见尽头的前方。

那栋瑰丽宏伟的建筑越来越近了。

夜蛾正道微拧双眉“你确定你可以悄声无息地破除禅院本家的禁制吗?”

“我确定。”他从座椅上直接挺坐起来,亮丽的眸子弯成优美的弧度,一派气定神闲的模样“夜蛾老师要相信我呀,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夜蛾正道没再说话。

今天是禅院家嫡子,禅院直哉的十四岁生宴。

御三家的统御与威信涵盖全国,禅院直哉又是如今外界传闻颇多的下一任禅院家主,多方咒术师家族自然会趁此机会前来敬献贺礼。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混进禅院本家的机会。

“一会进去之后不要惹人眼目。”夜蛾正道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熄了火。

“我们是代替校长来送礼的,中午会被留下参与午宴。这段时间人多眼杂,大多数本家人都会滞留在午宴会场,你要趁着这个时候潜入禁闭室。”他语重心长道。

太宰点点头“嗯,我知道。”

“这种事情我还是很擅长的,放心吧。”他抬手拍了拍身旁男人的肩膀,脸上浮着一层浅淡的笑。

在他看来,悄声无息地把人救走,和无人察觉地将人绑架,本质上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他自然熟练极了。

……

禅院本家的占地面积相当宽阔,内里建筑尤其气派。和太宰治记忆中青森县的那栋斥巨资而建的大房子相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单是前院的庭园就修缮精美,青竹与假山,溪水与拱桥,典雅之余透着古朴的繁华。在高温仍未退散的季节,自成一处适宜乘凉的避暑之地。

今天前来造访禅院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越过前方的庭园便能看见人山人海的前厅。所有人都衣装革履,脸上挂着谄媚而讨好的笑容,虚与委蛇到了极点。

太宰治慢吞吞地跟在夜蛾正道身后,沿着古旧的鹅卵石路径直向前。他们代替校长前来,所以不必在前厅等候,很快便有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前来为他们带路。

整个前院都是负责接待客人的地方,今天既然是嫡子的生宴,自然无法避免会有前来道贺的客人于前院四处游走。因此关押他人的禁闭室决计不可能出现在前院,只有可能潜藏在更深、更隐蔽的位置。

禁闭室虽说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但某种意义上却也是那些腐朽尖酸的家族沾沾自喜的地方——一个家族倘若不够庞大、不够权威、没有明细的家规制度,是不足以设置禁闭室的。

将刻薄的陋习沿袭至今,奉古旧的糟粕为荣誉,外表气派恢弘,内里却糜烂的犹若一滩烂泥。他们恣意宣扬着早已过时的言论,偏偏外人还争先恐后地跑来阿谀奉承,以求自己能够沐浴哪怕一星半点的荣光。

畸形而丑陋。

这就是这个世界隐藏在光鲜亮丽表面下的至深恶意。

更恶心的莫过于,每一个世界都是如此。

无一例外。

太宰的目光掠过路上那些虚情假意的笑脸,未被绷带遮蔽的鸢瞳变得越发深沉,像是有团漆黑的墨汁在从眼底向上蔓延。

咒术界的上层如若都是这些货色,那他也不是无法理解五条悟不愿回家的缘由。

——在这种令人作呕的地方作茧自缚,倒不如直接逃离,一走了之。

修养得当的侍女恭敬地为二人拉开一道障子门,内部是一处专供客人休息的和室,虽然只有几方榻榻米,却装修精良,置物完善。

她细声细语地向二人口述着午宴开始的时间与地点,为二人沏了茶水,才毕恭毕敬地退去。

“怎么样?”夜蛾正道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打理好布料上的皱痕后,挂置在一旁的衣挂上。

此话意指是否有发现禁闭室的地点。

他们无法确定这间屋子里是否有什么窃听装置。

“不。”太宰治微眯眸子,声音稀罕的低沉“不怎么样。”

“中午的午宴,夜蛾老师就一个人过去吧。”他扯起懒洋洋的语调,像只午后缺乏休憩的猫咪,半阖着眼皮盘膝而坐。

“我有些不舒服,午宴就不去参与了。”

夜蛾正道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

一个小时后。

夜蛾正道已经带着前头准备好的生日贺礼过去参与午宴了。太宰慢悠悠地从榻榻米坐起身,站在障子门外穿着皮鞋。

“系统,禁闭室在哪里你知道吗?”

[只能确定大致的范围,当靠近它的时候我才能感应到。目前来看,禁闭室应该不在这附近的区域。]小系统回应道。

“诶呀,真可惜。”他故作惋惜地叹气“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不……]

[真要论什么都知道,明明应该是太宰先生才对。]

“是吗。”太宰轻笑了一声,尾音轻柔。

“那可真是承蒙夸赞。”

换好鞋子的青年挺直背部,回身轻轻地合上了门。

他侧头望向屋舍外的一片青葱绿荫,突然听见了一阵窸窣的声响。

远处的林丛轻轻摇曳,枝叶之间相互拍击,抖落下几片苍翠的绿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太宰治盯着那处树丛,迈着缓慢而从容的步伐走去。他抬手拨开繁茂的枝叶,在那些绿叶之下,发现一个圆溜溜的小脑袋。

有个女孩。

她蜷缩着身子,抱膝缩在林丛后,听见了声响之后缓缓地扬起了头。脸上分明还带着风干了的泪痕。

见到了生人,她立即从树丛间灵活地匍匐爬出。她身上穿着浅色的夏装和服,脚上踩着木屐。一头暗绿色的凌乱短发沾着许多草叶,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一处粗壮的树干后。

看衣着,不大像是哪位来客带来的自家小孩。

太宰治叫住了女孩。

女孩怯懦地从树干后探出头来,她仍然瑟缩着娇小的身体,用那双楚楚可怜还泛着红的眼睛看过来。

“吓到你了吗?我没有恶意。”太宰治没再向前靠近,反而慢悠悠地蹲下身,熟稔地蒙上一层和煦的笑容。

“我是来参观你家的客人。我姓津岛,津岛修治。”他将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温和地歪歪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孩抽了下鼻子,踌躇了片刻。她又探出小脑袋看看了男人,最后才试着奶气的口吻细声细语道“真依。”

“禅院真依。”

“是真依啊,真是个美丽的名字。”他弯着眼睛,连同长眉也是柔美的弧度,“真依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的哟。”

“皮球。”女孩轻声的啜泣,咬字带着孩童独有的黏连,“我的皮球掉到了不可以靠近的地方。姐姐不在,我不敢去找它。”

不可以靠近的地方。

“皮球呀。”太宰治站起身,缠着女孩伸出手。“既然如此,真依酱,就由我来陪你去找皮球吧。”

“可是……”女孩的从树后慢慢移出半步,“可是父亲大人说过,我们绝对不可以靠近那里。我……”

“没关系,真依酱。”他轻扬唇畔。

“我们一起偷偷地过去,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你的父亲的。”

他越过树丛,立于树干前,抬手轻轻抚在女孩的头顶,面露微笑。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是在这附近。]脑海之中传来了系统的机械声音。

[这片区域有着咒力十分强势复杂的诅咒,应该就是禁闭室上的层层禁制。]

走在前面的禅院真依不安地环顾着周遭。在确信附近没有任何下人盯着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朝前又迈进了几步。

“就是在那里。”她抬起稚嫩的手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一道深赭色木门。

那到双扇木门在一处只有几级的低矮阶梯上,古旧的石梯上方的确落着一个皮球,外观色彩明艳,正是小孩子喜欢的款式。

[唔,这扇门附近的诅咒溢散的最为强烈。所以这扇门后应该就是禁闭室没错了。]小系统说。

“只是在石梯上,真依酱不敢自己过去拿吗?”太宰原本以为那个皮球会落在难以触碰的地方。

“不是的……”女孩连忙摇摇头,委屈道“我不敢踏上那条台阶。之前姐姐试着走过,但是刚踏上去半步,就被空中的什么东西弹回来了,她因此胳膊还打上了石膏。”

“这样啊。”太宰治微眯起双眸。

看来所谓的“禁制”,从那段石阶的第一级就开始了,想必是个类似于排斥外来者的结界。

“不用担心,真依酱,我去帮你拿过来。”

“可是——”

只见身型颀长的青年步履轻盈地走向那扇大门,步态和缓而优美,大衣的衣摆随风轻扬。他率先抬起一侧小腿,皮鞋的后跟落于石质的阶面,发出一声清脆的——

“噔”。

站在一旁等待的女孩慢慢睁大了双眼。

那名仪态优雅的青年,保持着平稳的步伐一层一层地迈上石梯。那张精致脸孔上不见分毫不适,那些被强大术士设下的层层禁制于他仿佛形同虚物。

太宰很快就走到了放置着皮球的那一层。

他屈身拾起皮球,朝着远处的女孩轻勾唇角“真依酱,要接好哦。”

圆滚滚的皮球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禅院真依仰起头,高举双臂用力跳起。皮球巧妙地落在了她的手中。

女孩在笑。

童稚而柔软的面颊红扑扑的,她展露出了迄今为止的第一个畅快淋漓的笑颜。

“谢谢你,津岛先生!”她将皮球拥在怀中,空出一只手来,朝着站立在阶梯上的男子挥动。

太宰治没再理会那个小姑娘,径自转过身,直接走向了那扇古旧的大门。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

无论是多么强力的“禁制”,只要它是以咒力为根基,那么在他的『人间失格』面前,都会失去作用、全然无效。

所以不管这里被设置了多少的“禁制”,于他来说,都不过是些随手一推就可以开启的门而已。

太宰治立于门前,轻轻抬臂。就在他正欲推开那扇深赭大门之时——

门的墙壁之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手臂。

太宰治怔愣片刻,当意识到似乎出现了什么预料之外的状况时,手腕已经被那只宽大的手掌紧紧禁锢住了。

他瞪大了双眸,试图挣扎,可是身体却被那阵大的出奇的力道强行拖拽。那处自门上绽开的,黑洞洞的、犹如深渊的开口,已经近在咫尺。

“系统。”他呼唤。

“喂,系统,这是什么!”他试着向后拽出自己的手臂,却不可避免地离那处黑色的开口愈来愈近。

[这是……]脑海里划过一阵令人作呕的电流声。

[太。]

[……]

听不清。听不清系统在说什么。

他的身体涌入了那处看不见尽头的开口。

眼前陷入一片昏暗。

……

……

……

太宰治费力地撑开自己的眼皮。

他的头很痛,头晕目眩,身体伴随着一阵呕吐感,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能扶着墙壁吐出来。

“好久不见,治。”身前传来一道耳熟的声音。

太宰治抬起头,他此时跪坐在地面,不可避免地沉重呼吸着。他突然意识到,周身的景象全部都不见了,只徒留下了一片不知边界与尽头的漆黑。

这是一个他从未到来过的空间。

而他的面前……

一个正在笑盈盈地望着他的青年。

暗蓝色的条纹西服勾勒出比例优美的身型,宽阔的肩膀披着一件古典的立领式斗篷,精致的金色链条装点其上,蜿蜒着连通斗篷两侧的开口。

同起初的那处系统空间一样,分明是个没有明确光源的地方,周遭又是一片漆黑,可这个男人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沢田纲吉?

不,不对。

他的视线左移,瞥见了身前男子的耳垂之上,有一颗闪闪发亮的金红色耳钻。

太宰治很清楚地记得,在那处圆桌抽取卡牌时,沢田纲吉的耳朵上根本就没有这东西。

太宰治扶着一旁漆黑的墙壁,费力地站起身。他几乎要整个人都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站稳。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难受极了,连同呼吸都不顺畅,开口后的声音更是嘶哑的不像话“……你是谁?”

他听见身前的人轻轻笑了一下。

尾音又轻又柔,简直像在效仿自己平时恶心人的那一套似的。

那道修长的身影朝他慢慢走来,一步一步。

“哒、哒、哒……”

“哒。”走路的声音停滞了。

一头暖棕头发的青年立了他的身前。他抬手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

“我是沢田纲吉。”男人说。“这一点毋庸置疑。”

太宰治撇了撇嘴,正欲拍开那只捏得他下巴生疼的手,那只手腕却立刻被对方有力的双掌钳制住。

“啪。”手臂被迫被按压在了后方的墙上。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鸢色眼眸深处逐渐凝聚出漆黑的凶戾与恶意。可他却突然笑了一声,连同手臂上挣扎着的力道也全然消散了。

“沢田君,你弄痛我了。”他张开唇瓣,扯出近乎渗透着甜腻的调子,脸上流露出恰当好处的乖顺“先把我放开好吗?”

“不好。”对面的人拒绝的异常果断。

那张轮廓分明,五官温和的脸孔慢慢凑近了他,暖棕色的眼眸同他离得极近。太宰治在那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的眼眸之中,看见了自己稍有错愕的脸孔。

沢田纲吉在凝视着他。

配合那副弧度柔和的眼型,那目光理应是清澈而温暖的。可是太宰治却莫名从中察觉到了一些令他不适的事物——莫名其妙的非人感。

上一次有这种令他不爽的体会还是盯着五条悟的那双神赐之眼的时候。

“沢田君。”听到对方的拒绝,他压下那些积淀于心中的恼怒,仍旧保持着漂亮的微笑。

“需要我提醒你吗?”他试图忽略这个原本应当气质儒雅的男人,此时散发出的某种压迫感,“我们现在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合适。”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又笑了一下。

“是啊,不合适。”他用着那副温和而动听的嗓音附和。

太宰治不解地挑了挑眉。

这个沢田纲吉,身上的确有种令他难以形容的感觉。

对面的男人缓缓地凑到了他的耳畔,某阵独特的热息随着话语间的吞吐下落“适合上床。”

太宰治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懂了。

眼前这个沢田纲吉,是个疯子。

他的下颏被迫抬得更高,而那张清隽面孔离他越来越近。

双唇相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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