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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在不知不觉间小了许多,仰攻而上的傅张两军将士,也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陆续冲上了西山顶上的吴军阵地,近身战中,不管是原始的火绳枪,还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击针枪和里治步枪,都已经失去了射击作用,交战双方都只能是挺起刺刀,抡起原始的砍刀和长矛,刀刀见肉见血的舍命相搏。

和山道内的近身战一样,清军中的另类傅振邦军和张国梁军都不怕打白刃战,还熟悉甚至擅长打白刃战,即便受限于体力不足和兵力暂时处于下风,仍然与阵地上的吴军将士厮杀得不可开交,前仆后继,寸步不退,有力纠缠住了大量的吴军将士,为清军后队冲上西山阵地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借着少许苦味酸手雷带来的火焰光芒,在望远镜中清楚看到了这一情况,江忠义急得在风雪天里都汗水滚滚,知道如果守不住西山,让山道里的清军冲上了西山占据至高点,那么自军不但再难消灭前方敌人,井陉那边的清军再出兵来救,那吴军很可能就得反胜为败了。

“要不要带着我最后这个营冲上西山去救援?”

亲自率军增援西山阵地的念头出现在了江忠义的心中,然而考虑到山道出口这边更加不容有什么闪失,江忠义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同时随之而来,江忠义又突然灵机一动,暗道:“我怎么这么傻?不敢放开前面,我可以放开后面啊?”

想都不想就拿定了这个主意,江忠义马上派人给守卫在岩峰一带的吴军营队传令,命令负责堵住清军退路的这个营放弃阵地,转移到东山阵地仍由清军向来路撤退。然后江忠义才又自言自语了一句,“不能强吞了,强吞下去得噎死!”

…………

江忠义如果能够早点想到这个主意就好了,因为就在他派人翻山越岭的去传令让路的时候,井陉这边的清军也在双禄的指挥下,一口气出动了两千余人向东开拔,急匆匆赶来长岗这一带接应很得清军名将傅振邦所部。而井陉方面派出的军队也不需要力战救援,基本只要出现在长岗战场上,马上就能扭转交战双方的心理态势,让本就难缠的傅张两军变得更加难缠。

地处井陉与长岗之间的东窑一带,李鸿章首先接到了清军出兵来援的探报,也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直接拦截肯定没把握,直接让开道路更是纯粹找死。别无选择之下,已经成功稳住了井陉清军近三个小时的李鸿章一咬牙,干脆带着军队狂奔撤回长岗战场。

“回去给江忠义帮忙,能在井陉乱党赶到长岗前打跑山道里的敌人当然最好,实在打不跑,也可以和江忠义合兵一处,登山而守,等待我们的援军!”

拿定这个主意的同时,一直密切关注着山道战场情况的李鸿章没有浪费任何的时间,带着仅有的一个营冲回山道战场后,也来不及对江忠义说出自己的打算,直接就命令暂时听令于自己的这个营队冲上西山战场增援。

突然打着密集火把冲来的李鸿章军一度让傅张两军的将士看到了希望,然而等看清楚匆匆而来的军队打着吴军旗帜,还直接冲向西山而来后,正在西山顶上与吴军激战的傅张两军将士当然又大失失望,士气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

这时,急匆匆从井陉赶来的清军增援距离山道战场已经只有十来里路,如果不是西河、北张一带的山脉阻隔,西山上的清军士兵都应该可以看到援军的火光。

“后面的吴贼撤了!我们的退路通了!”

对吴军来说生死攸关的时刻,傅张两军的队伍里及时响起了阵阵欢呼声音,吴军主动放弃切断清军后路的好消息也很快就送到了张国梁和已经受伤的傅振邦面前,然而惊喜之余,张国梁和傅振邦当然也马上对吴军的异常举动生出了疑心,互相问道:“吴贼吃错药了,怎么会突然放开了我们的退路?”

“会不会是我们的援军要来了?”

张国梁和傅振邦又在第一时间生出了这个念头,也马上扭头去看南面方向,然而地处山道内部,张国梁和傅振邦所能看到的,只是山道出口处的吴军枪火,无法看到的确正在急匆匆赶来的井陉援军。

已有吴军增援的西山战场激战更烈,负责切断后路的吴军营队转移到了东山阵地上以后,从东面高山打下来的子弹自然也更加密集,三面受敌的傅张两军所承受的压力也更加巨大,同时一个艰难的选择也放在了傅振邦和张国梁的面前——是冒险再坚持一段时间?还是乘着后路已通的机会,逃回山道内部重整旗鼓?

战场上枪声交织如麻,傅振邦和张国梁身边的清军将士却是鸦雀无声,一个个脸上写满疲惫,目光中尽是期待与渴求,个个欲言又止,可又谁也不敢说一句话,更不敢说出自己的心中所想。

忍受不了麾下将士的可怜表情,张国梁一咬牙一横心,大吼道:“撤!先尽量保住弟兄们再说!”

听到这话,傅振邦先是全身一震,下意识的想要开口反对,然而看到周边将士的疲惫不堪的模样后,傅振邦却又把反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犹豫一下后,也点了点头,说道:“撤。”

撤军令下,鸣金铜锣大响,傅张两军的将士却是累得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了,一个个脚步不停,只是随着傅振邦和张国梁的旗帜逃向来路,正在西山顶上与吴军激战的傅张两军将士也如潮水一般的撤下山去,同时这些急匆匆下山的清军将士也谁都没有发现,南面的黑暗远处,已经出现了一抹微红……

确认了前方敌人已经逃向来路的消息后,江忠义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抹着额头汗水直叫庆幸,“险啊,前面的乱党军队那怕再撑一盏茶时间,逃命的就得是我们了。”

“忠义,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李鸿章在旁边飞快说道:“得立即进山,扼守山道两旁的路口,马上就该我们坚守待援了!”

江忠义点点头,双手撑地一跃而起,然后马上指挥军队进山设防,一边重新封锁岩峰那边的狭窄山道,一边在山道出口处抢建防御阵地,掉过头来迎战井陉清军。而此时此刻,傅张两军还没来得及全部撤过岩峰一带,井陉清军距离山道出口也已经只有区区五里距离。

无法形容张国梁和傅振邦接下来的心情反应,才刚带着本部人马全部撤过岩峰,后方就是枪炮声再起,同时一度主动让开道路的吴军又疯狂的重新封锁山道,用不着派遣士兵登山探察,张国梁和傅振邦就已经明白了自己之前的撤退决定是多么错误,也一起懊悔得放声狂吼,“苍天啊,我昏头了啊!”

发现自己犯下大错也已经晚了,吴军不但已经重新封锁了山道狭窄处,还乘机喘过了气,重新抢占了有利地形做好了迎战准备,傅张两军那怕是在正常状态下都难以突破,更别说现在这个情况。所以张国梁也只好大骂着自己的糊涂,背着嚎啕大哭的傅振邦继续向来路远处撤退,前功尽弃的清军将士个个神情沮丧,寡言少语,风雪之中,只有傅振邦的痛苦哭喊回荡……

“弟兄们,我糊涂啊!我对不起你们啊——!”

山道另一边,虽然吴军上下也是又累又困,然而在前后皆敌的情况下,吴军将士还是凭借着有利地形顽强迎击井陉清军,只是晚到了不到十分钟时间的井陉清军个个怒满胸膛,气冲斗牛,却吃亏在地形不利,两次猛攻都被躲在临时工事背后的吴军以密集火力击退,死活无法突破吴军防线杀入山道,与傅张二军相隔不过七八里距离,却死活无法会合在一处。

消息传到井陉城中后,双禄只考虑了不到十分钟就决定暂时停止进攻,准备等天色全明之后,也让肯定已经疲惫不堪的傅振邦军休息半个晚上,然后再联手夹击山道中的吴军,打开道路接应友军进入井陉盆地。

还是在井陉清军暂时放弃了进攻后,一天两夜里基本没怎么好生休息的吴军将士才稍微有了点休息时间,江忠义也马上和李鸿章讨论下一步的战术打算,说道:“少荃,我觉得现在我们最好的选择,是赶紧把军队全部转移山道东面的山上,东面山易守难攻,雪又这么大我们不用担心缺水,可以确保坚持到我们的援军赶来,你觉得怎么样?”

李鸿章没有立即回答,盘算了一下后,李鸿章还反问道:“忠义将军,你有没有考虑到这么一点?如果我们全部转移到东山上,自保倒是容易了,可是井陉的乱党军队和山道里的乱党军队会师一处之后,会有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江忠义疑惑反问,说道:“我们在山顶居高临下,兵力又集中在了一起,还用得着怕他们反攻了?”

“那我们的援军怎么办呢?”李鸿章又反问了一句,然后才指出道:“如果我们让两路乱党军队会师在了一处,那我们的援军到来的时候,乱党军队就可以从容应对,挡得住我们的援军就挡,挡不住我们的援军,也可以轻轻松松的立即回城,到时候我们的援军,你的兄长,又那来的机会一举破敌?”

江忠义张口结舌,半晌后才瞪大着眼睛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不做任何调整,继续死守山道和两旁山头,不给乱党军队会师的机会?”

“没错!”李鸿章大力点头,阴森森说道:“只有这样,我们才可以利用山道里的乱党军队为诱饵,引诱井陉乱党不断向这个战场投入兵力,给我们的援军创造破敌战机!”

江忠义又张大了嘴,说道:“可是这么做不但危险,就算得手,我的本部主力也基本上打残了啊?”

李鸿章搂住了江忠义的脖子,凑到了江忠义的耳边低声说道:“本部主力打残了,自然有你兄长江忠济江三将军给你补充,你这么做是为了他立奇功建伟业创造机会,他还能亏了你?但你如果为了保存实力,不愿意为你的兄长拼命,他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又会怎么想?”

江忠义恍然大悟,然后也没做任何的盘算,直接就恶狠狠的点了点头!

陪着江忠义安排好了接下来的防御部署后,又累又乏的李鸿章并没有急着休息,而是乘着战事暂停的机会,亲自审问吴军将士在山道中抓到几个重伤员,了解各种急需掌握的清军军情。

清军奇葩傅振邦和张国梁带出来的兵不是一般的嘴硬,不管李鸿章如何好言利诱,恐吓威逼,几个不幸被俘的清军重伤员都不肯招供交代。好在李鸿章还有办法,仔细观察发现一个清军士兵态度不够坚决后,便把他押到了一边单独审问,又是喂水喂饭又是给他敷药,连蒙带哄,总算还是撬开了这个清军俘虏的嘴巴。

清军俘虏的交代当然让李鸿章明白了敌人为什么如此扎手的原因,也更加坚定了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清军会师的决心——把张国梁和傅振邦这两只猛虎放进了井陉盆地,给了他们缓气休息的时间,山西吴军肯定更没把握拿下井陉重地了。

益发决定了决心后,李鸿章又向那清军俘虏问起了另一个关键问题,道:“你们为什么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高邑急行军一百多里来井陉?傅振邦有没有说过原因?”

“没有。”叛变的清军俘虏摇头,说道:“傅将军虽然对我们很好,可是从不允许我们打听军机,所以他没说原因,我们也没有什么人敢问。”

察言观色见那清军俘虏神情不似作伪,李鸿章这才又问道:“那么官文带着直隶主力离开正定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官制台已经带着主力走了?”清军俘虏惊讶反问,“什么时候的事,小的从来没听说过啊?”

李鸿章继续察言观色,直到确认那清军俘虏应该没说假话,李鸿章这才在心里说道:“官文的后方肯定出大事了,不然的话,乱党军队肯定不会把消息封锁得这么严密,对自军士兵都隐瞒。”

“官文的后方到底出了什么重要大事?能把他逼到这个地步,一边拼命封锁消息,一边火急火燎的从高邑调遣精锐来井陉补强防御?从高邑……,高邑……,高邑……。”

默念着高邑这个地名,李鸿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过于疲惫的大脑却无法让李鸿章再往下深想一层,只能是默念着这个地名悄然进入了梦乡,还一觉睡到了天亮,直到被山道出口处传来的枪响惊醒……

…………

惊醒李鸿章的第一枪是井陉清军打的,急于接应傅振邦和张国梁这两支精锐强兵会师,天才刚亮,井陉清军就迫不及待的向吴军阵地发起了正面强攻,吴军将士则在江忠义的指挥下奋起迎击,坚决保为山中道路和两旁至高点。

本来实力就不是很够,还要同时守卫山道的前后路口和两旁高地,吴军这一战当然是打得要多激烈有多激烈,要多惨烈有多惨烈,还没来得及打退井陉清军的第一波进攻,傅振邦和张国梁这两支清军精锐就从背后杀来,吴军将士被迫两线开战,同时与体力充沛和杀红了眼的傅张精兵做殊死之搏。

如果不是山道狭窄容易防守,两旁山顶的制高点又在吴军手中,那么江忠义军肯定是想支撑一个上午都难,然而即便如此,吴军将士还是在激战中付出了十分惨重的代价,才刚打到上午十一点就阵亡了超过五百人,伤者无数,还逼得吴军督战队一度对自家士兵挥动屠刀,接连砍死了多名临阵后退的士兵,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已经岌岌可危的防线。

吴军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多次强攻被吴军打退了之后,急红了眼的井陉清军不但再度向山道战场投入了援军,还搬来了十门守城用的重炮助攻,以炮火掩护自家步兵向吴军阵地发起进攻,还同样派出了督战队,砍杀临阵逃脱的自家士兵,逼着清军士兵顶着枪林弹雨上前和吴军打肉搏战。

对此,江忠义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投入预备队,也不断从两旁山头抽调军队下山增援,情况最危急的时候,江忠义还一度亲自带着自己的亲兵队加入战场,拼死抵抗源源不绝从南面杀来的井陉清军。

下午三点多时,吴军在山道南面入口建立的四道防线已经被突破了三道,北面岩峰一带,张国梁所部的山东新军也已经端着里治步枪冲上了滚石落木堆砌而成的山顶,与井陉清军彼此之间都已经可以看到对方的人影!而吴军的督战队,更是已经拦不住自家士兵纷纷逃向道路两旁的山林!

“铛铛铛铛铛铛!!”

命垂一线时,井陉清军的后方,终于突然敲响了江忠义期盼已久的退兵铜锣,不但宣布了清军的会师美梦粉碎,更直接告诉了江忠义一个重要消息——吴军的增援终于来了!还肯定不少!

井陉清军潮水一般的退却,吴军将士欢声大作的同时,张国梁所部的山东新军也带着无奈的嚎叫被迫撤退,再也无力威胁可以全力守卫北线的吴军江忠义部。

见此情景,已经杀得脸上沾血的江忠义忍不住举起了带血马刀,振臂高呼,然而不等江忠义放下手臂,李鸿章却象带着残影一样冲到他的面前,飞快一把抓住了江忠义的甲领,大吼道:“忠义,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少荃,你明白什么了?”江忠义满头雾水的问道。

“我明白傅振邦和张国梁为什么要从高邑急行军来井陉的原因了!”李鸿章激动大吼道:“官文自己带着主力走了,还宁可影响军心也不敢公布原因,张国梁和傅振邦这两支乱党精兵也从高邑急行军来井陉增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江忠义更加糊涂的问。

“当然意味着官文是真的被迫退兵,不是诱敌,是他的后方真出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得不回去救援,又害怕我们乘机突破井陉杀入直隶腹地,所以就只能从高邑抽调军队补强井陉预防万一!”

“还有,张国梁和傅振邦之前驻兵高邑,明摆着防范我们的河南友军北上正定,接应我们杀进直隶腹地!现在乱党主动放弃了高邑防线,全力来守井陉,这也就是说,乱党已经不担心我们的河南友军北上正定夹击井陉了,我们的河南友军,也已经在直隶腹地另辟天地,捅到乱党的另一处致命要害了!”

比昨天晚上的李鸿章更累更困,江忠义当然更听不懂李鸿章的复杂逻辑分析,只能是晕头转向的问道:“那我们的河南友军,捅到了乱党的那一个致命要害了?”

“北京城!”李鸿章回答得斩钉截铁,道:“除了京城之外,再没有任何地方能够让官文老狐狸这么紧张着急!不然的话,那怕是我们的河南友军打下了天津,官文那条老狐狸也不会急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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