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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历五年九月二十二,江汉如往常那般,提着装鱼的竹篓来到望京门,给守门的清军送鱼。
这样的举动,已经持续做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守门清军早已习以为常,若是某一日江汉没来,这些清军或许还会有些想念呢。
见江汉带着一个汉子远远走来,守在城下的一个清军连忙走了过来,亲热的招呼起来,顺手就要将江汉手中提着的竹篓接过。
只不过,这一次江汉却没有将竹篓递过去,而是和那清军低声说了几句。听过之后,那清军饶有兴趣的看了看江汉身旁的汉子,想都未想便带着这二人一同登上了城楼。
与江汉同来之人便是毛明山,昨日商议后,对于王翊的首级始终被悬挂于城头示众早已忍无可忍,毛明山便一口应下了陆宇鼎的那个计划。其实在毛明山出现之前,陆宇鼎发现清军对王翊的首级看守甚是严格,便与江汉商议了一个计划。
在那个计划中,江汉每天都会带着一些鲜鱼前去西城门送给守门的清军,并且暗示其需要出入一些货物,希望守门的清军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也自然少不了守门清军的孝敬银子。等到获取清军信任后,江汉借贿赂的理由登上城墙,找机会砍断系在垛口的绳索,而陆宇鼎则驾船从城门下驶过,接住王翊的首级离去。
对于此事,这二人皆是抱了必死之心,江汉在城头砍断绳索自然断无生理,而陆宇鼎在盗走王翊的首级后也要将其妥善的藏匿起来,并要设法躲过满清的搜查,以便有一日可以为王翊风光大葬。
可是这段时间以来,贿赂倒是借着偷运货物的理由送了几次,可每次清军都没有让他登城,而是在城下交给刚刚要接竹篓的那个清军,再由那个清军转交给守门军官。如此一来。江汉始终无法登城,而每次江汉去送贿赂时等在远处的陆宇鼎也只有撒羽而归。
前几天,陆宇鼎和江汉观察发现,清军或许是因为时日久了。对于王翊的首级已经有些松懈了。暗中打探了一番,得知那清军军官喜欢吃鱼脍,便打算找个做鱼脍的师傅配合一下,也好为江汉创造登城的机会。
可是此事事关重大,一时之间陆宇鼎和江汉也找寻不到可以信得过的人选。眼下既然毛明山决定一同行事。那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便由他来假扮这个厨子的角色,以便赶在他二人任何一个登城的时机砍断绳索。
此刻已然得计,那清军转身领他们登城的瞬间,江汉将竹篓从左手递到了右手,便与毛明山一同随着那清军登城。而躲在远处乔装为渔夫的陆宇鼎在看到这一幕后,立刻返回船尾,缓缓的向城门划去。
城门的左近有一行楼梯,那清军带着江汉和毛明山一步步走了上去,却被楼梯口的一个清军拦了下来。
见毛明山的目光已经投掷到那根绳索上。似乎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的趋势,江汉连忙向前行了一步,将毛明山挡在身后,接着放下竹篓的瞬间向毛明山摆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此间他们手中只有毛明山身上携带着的做鱼脍的小刀,凭着这个杀到近前并非不可能,但却绝非万全的打算。
放下竹篓,江汉便与那清军攀谈了两句,借着平日里混了些交情的份上,本来在城下的那个清军也帮着说了两句好话。城上的那个清军才答应向不远处躲在城门楼子里面的军官禀报一声。
收过几次贿赂,可是清军的军官对于江汉的印象依旧不是很深。给城门官送礼以求偷运些货物,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那个在崇祯朝就开始守城门的军官可以说每天都会碰上。自然也不会上心,尤其是不会对这么个每次也给不了多少银钱的小贩子上心。
只是听说这汉子此番竟带了一个善作鱼脍的厨子,被勾起了馋虫的军官寻思着此人如此会来事儿,见一面到也无妨,便叫那清军前去将江汉和毛明山引了过来。
计划到此刻进行得颇为顺利,江汉与毛明山不紧不慢的向城门楼子走去。远处捆着绳索的垛口已经不足五米的距离。就在这时,随着一个显得有些刻意的咳嗽声在城下响起,只见毛明山立刻掏出了把柄处理鱼脍的小刀,直接抹在了带路清军的脖子上,顺手抽出清军的腰刀后只是向前猛的一掷,径直的插在了守在绳索旁的一个清军的咽喉上。
异变突起,守在城上的清军愣了刹那,赶忙冲杀过来。可是此刻,毛明山仗着先下手为强的优势却早已冲到了那垛口近前,一刀砍在了绳索之上。
绳索在锋利的刀锋和巨力之下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抗的意图,毛明山仅仅用了一刀就将绳索砍断,而失去了束缚的绳索在系于末端的首级的牵引下,借着地心引力的作用径直的掉落了下去。
自城门下向城上望去,方位本就不是很好确定,再加上陆宇鼎驾着小舟在河上漂浮,便更不好定位于首级之下。
毛明山一刀过后,系着王翊首级的绳索应声而落。陆宇鼎在小舟之上奋力的将手伸将了出去,试图够到那颗急速坠落着的忠魂。
只是即便如此,陆宇鼎的手距离首级掉落的位置却还有一小段距离,但是随着重力的偏转,小舟的中心也开始发生偏移,他伸出双手的那一侧此间已经开始逐渐的压向水平面一下,而另一侧则开始向上翘起,大有将乾坤颠倒过来的趋势。
可是已经到了此时,他顾不得小舟倾覆的危险,双手依旧竭尽全力的伸向掉落的方向。小舟的另一端翘起的角度越来越大,陆宇鼎依旧竭力的向掉落的方向伸去,可就在他即将触摸到那个位置的刹那,首级却擦着他的手指末端坠落了下去,没有丝毫的停留。
“不!”
不久前,舟山之战,同为宁波六狂生的董志宁拔剑自裁。陆宇鼎花费重金捞回了董志宁的尸身,并将其秘密安葬在了城北的马公桥畔,也算是让这位挚友得以重归故土,免去了葬身鱼腹之苦。
可是现在。由于王翊的搭档王江、部将陈文依旧在浙东打着大兰山明军的旗号与清军血战,宁波清军在悬首的同时也加强了对其的看管。陆宇鼎在感怀于王翊的遗志尚在的同时,却也很清楚此番再无法像上次那般轻易的夺回王翊仅存的首级了。
为此,陆宇鼎筹谋月余。更是找来了同心同志的江汉和毛明山一同行事。无论是他,还是江汉,亦或是毛明山,他们都很清楚,这番用计。登城者很难脱身,几乎是必死之举。可是即使这样,江汉和毛明山还是毅然站了出来,以着他们身怀武艺更容易脱身为由将最为安全的工作交给了他。
可是到了这时,首级没有接到,就连被斩断后依旧捆绑在头发上的断绳也未有够到手中。看着首级即将落入水中,陆宇鼎脚下猛的一用力,整个人在首级落入水中的刹那一跃而出,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中。
陆宇鼎跃起的刹那,小舟的另一侧在向下的力道作用下更是高高的翘了起来。距离彻底倾覆只在毫厘之间。
下一秒,水花溅起,陆宇鼎已随着王翊的首级投入水中。小舟翘起的角度越来越大,直至开始倾覆的瞬间,却随着力道耗尽重新向水面落下。片刻之后,小舟在重力的作用下重新放平,激起了一阵水花,而就在这时,陆宇鼎也从水中探了出来,他的手中则紧紧攥着一根被利器割断的绳索。
城头上的喊杀声依旧。陆宇鼎连忙泅水到小舟旁,将那根断绳及其系着的首级放了上去了,而他也赶紧爬上小舟,顾不得褪去已经湿透的衣衫。赶忙摆着摇橹驾舟远去。
城头上,毛明山和江汉已经连杀数人,他们手中夺取自清军的兵刃末端也在滴着殷红的血液。此刻的城头上清军零星的守军已尽数围了过来,就连遇袭的号角声也响彻其间。
江汉借着厮杀的空档向城下撇了一眼,眼见着陆宇鼎已经重新爬上小舟,他连忙向身旁的毛明山喊道。
“已经得手了。我们快走吧!”
毛明山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持着夺来的双刀向清军冲去。城头之上本就狭窄,清军仓促之下未及结阵,很快就被毛明山杀了个人仰马翻。而江汉则死死护住毛明山的身后,持着刀盾与追来的清军厮杀。
守城的清军来自宁波绿营,本就不甚精锐,在毛明山这等有着同心之人护卫的悍将面前如朽木之于利斧般被摧枯拉朽的击碎。二人一前一后,在战斗中配合也逐渐默契起来,很快就杀到了楼梯附近。
毛明山大喝一声,挥舞着双刀冲杀了过去,疯虎般的气势将清军吓得节节后退,甚至有个守在楼梯口的清军一步踩空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听到毛明山已经冲杀出去的示意,江汉连忙虚晃一刀,紧随其后顺着楼梯往下跑去。
二人已经开始自楼梯向下出去,守城清军着实被这两个抱着必死之心而来的明军武将吓了个够呛,再不敢逼得太紧。而那个始终躲在后面的清军军官见二人距离清军已经有了些距离,连忙让麾下的士卒射箭,妄图以此阻止毛明山和江汉逃走。
清军的箭矢自城头而下,毛明山和江汉也只得用兵刃格挡掉那些威胁到他们的,倒退着向城楼下去撤离。
箭矢减缓了二人撤离的速度,但是清军的士卒也更是不敢靠前,凭借着个人的武勇,二人很快就可以逃离城墙的范围,按照计划进入小巷之中,在一处空院子中换上准备好的衣服,就可以消失在街市之中。可也就在此时,一队长短兵交杂的清军正在急行军赶来。
片刻之后,毛明山和江汉已经冲到了城下,而城头的清军则还在楼梯半路,杀散了城下零星的几个守门清军,逃离路线中预定的小巷已在不远。而此时,赶来的清军也跑到了大约两百步左右的地方。
遥望着那队持着狼筅、刀牌、长枪、镗钯的清军,以及那面书写着“浙江提督标营左营中军守备徐”的大旗,毛明山在愣了一下子后,怒意只在一瞬间便充斥了全身。
“徐磊!”
自从得知了陈文和王江打算用李荣来交换王翊的计划,徐磊这个名字便深深的映入了毛明山的脑海之中。
一夜夜的等待,交换与否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传来,直到王翊在定海被清军杀害,首级则被运到了鄞县县城的西城门悬首示众,这份仇恨每一秒都在增长,此刻的毛明山已是杀意已决!
“毛都督,趁着鞑子还没围上来,快走吧。”
毛明山摇了摇头,满眼的怒火向着徐磊前来的方向喷涌而出。“若非徐磊这狗贼,王经略本不用死,此子,吾必杀之!”
城上的清军已经追出过半的楼梯,而堵截提标营兵也越来越近,江汉愤而来了毛明山一把,大声吼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晚会有机会的!”
经过了昨日的商议,江汉对于那份用李荣交换王翊的计划也有所了解,此刻毛明山见仇人就在眼前,必定是杀心大起。可是他,却并不想在能够脱身的情况下死在这里,因为江汉还在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随着王师光复两京。
江汉的劝说不可谓不在理,毕竟以一人之力攻杀敌军那支小部队的主将就算能够成功也再难全身而退。可是眼下的毛明山再也听不进这些劝慰,四明湖一战,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上官、曾经并肩作战的同僚先后离世,以他的性子又学不得陈文此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份隐忍,此刻仇人就在眼前,即便是死也为那些大兰山上的同志之人报仇!
“毛都督……”
“快走!”
打断了江汉的劝说,毛明山大喝一声,挥舞着双刀冲向前来堵截的提标营兵。而江汉则在咬了咬牙后,转身向那小巷子跑去。
………………
小半个时辰后,望京门下的激斗已然结束,徐磊看着倒在地上的毛明山却依旧心有余悸。
这个被狼筅、长枪、腰刀之类的兵器在身上创造了无数个创口,靠着两把腰刀不断的劈砍竟可以突入阵中连杀数人,直到最后的刹那还试图将已经折断得只剩下一半的腰刀投向他的明军武将,此时身上的伤口早已不再流血了,或者说他是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才结束了那以命换命的攻击。
只是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的大兰山明军后营指挥,徐磊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击杀敌酋的欣喜,有的反而只是凄凉,一种他根本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而造成这份凄凉的,却正是他曾经打算借此升官发财的资本——模仿自南塘营所编练的鸳鸯阵。(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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