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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迷蒙,火焰跳跃的样子与野炊时的篝火颇为相似,尸骸被清理的差不多了,片片狼藉正朝着整洁方向演变。以人类的强大能力,相信用不了多久,实心堡便能胜似往常。
听到远处传来的声音,泰坦与少君夫人感觉有些怪,彼此对望。
“师座......”
“......好像不大对劲呢?”
两个人与牛犇接触的时间不长,谈不上有多了解,只是在那一瞬间的感应,觉得他的声音与之前有些区别。因为这点差别,两人一时忘记了之前讨论的事,连那声召唤、或者可以叫吩咐也放到一边。不多时,远处过来一台机甲,漆黑的身体涂着红色线条,微胖的身躯四平八稳,就像机舱内操纵的那个人,沉稳而且从容。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两个人的感觉总有些不同。
“那就是牛犇?”
“......三十八师师长。”
这里很多人没见过牛犇,更别提他操纵机甲时的模样,周围听到声音的人都不禁停下来注目观看。借着火光,人们看到那台机甲身上残留着战斗的痕迹,光刀仍在,拳脚带血,胸前、背后以及左侧大腿上的外挂装甲有几块脱落,右侧半边身体仿佛被烟熏得灰黑,还有几个地方闪着电花。
这些表明它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战胜强敌的同时自身也付出不小代价;换句话说,那位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师座此刻正处在虚弱的时候......至少可以说不在最佳状态。
随后人们注意到,那台机甲用双手托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后十几名“伤员”,彼此相互搀扶着,紧跟机甲的脚步前进。
他们是被解救的战俘,看样子每个人都经受了折磨,刚才的战斗中受到更多伤。虚弱与受伤使得他们难以跟上速度,于是前方的那台机甲特意放慢脚步,以坚决的姿态引领大家一同前进。
拖着尸体的机甲,排着整齐队列的伤员,渐渐地人们能够看到那些人的面孔,动作,以及黑暗中依然灼亮的眼睛。
异样的感觉就是从此而来。
不提那些伤兵,隔着厚厚的钢板,人们依然能够感觉到舱内人的情绪,仿佛快要喷发的火山,浓云背后的雷暴,快要没过堤岸的滔滔洪水。
望着那群人,那台机甲,巨人的目光渐渐凌厉。
“夫人,这是机会哦......”
黑暗中传来整齐的踏动,泰坦的眼神与表情为之凝固。
八台烈风联袂而来。完美的操作,刻意的控制,黑暗的掩护,加上前方队伍吸引视线,直到距离这边两百米才被发现。
对机甲而言,两百米差不多相当于人类二十米,几步冲刺就将进入肉搏阶段。假如他们怀着敌意而来,如今广场上的人除了巨人和少君夫人的机甲,莫先生与老妇这两位超级强者,其余人多数会成为屠刀下的亡魂。
“......我就说嘛,不会真的只是一个人......”
震惊过后,泰坦神色讪讪,偏偏少君夫人不想放过他,再度开口揭破事实。
“之前的战斗的确只有师座一个人。那些机甲刚刚赶来。”
“何以见得?”
嘴里问着,泰坦已经挑眉观察那些逐渐清晰起来的身影,很快发觉他们个个风尘,残留着诸多赶路的痕迹,却似乎没有经历战斗。
若不然,没道理主将遭受床上,他们却完好无损。
真的是刚来?
难道是联邦大军的线头部队?
他们已经进城?
若是这样,不仅意味着敌我双方的态势完全改变,牛犇的地位也将发生根本性转变,那么他之前的那些承诺算不算数?
想到这里,泰坦心里咯噔一下,推断出更为严重的一面。
会不会整个计划都是阴谋,是华龙军方做局?
正在他疑惑担忧的时候,黑色机甲停下脚步,机舱内牛犇看看那座只剩下一半的雕像,再打量周围,轻轻点了点头。
“就是这里吧。”
言罢,牛犇把尸体轻放在地,忽然间莫名说了句。
“别担心,联邦大军受阻泛区。他们从孤山来。”
“......呃,我不担心......”
虽然牛逼呢没有转身,甚至没有转移过视线,泰坦却知道他的这句话是朝自己所讲。不仅如此,他还知道牛犇明白自己的担忧......甚至连自己之前的那些想法也都一清二楚。
如果是真的,这个人未免太可怕。
心寒的时候,少君夫人在一旁问道:“师座刚才叫我派人去是为了......”
牛犇淡淡回答道:“他们需要救治。另外,那边需要清理一下。这会儿我身边缺少人手,麻烦两位代劳。”
说着不理两个人的反应,黑色机甲挥舞光刀,两三下将残余的雕像砍成碎片,接着开始在地上挖坑。看着这一幕,周围人彼此面面相觑,才知道他的意图是挖坟葬尸。
“快点,叫人过来帮忙。”
莫先生首先反应过来,忙招呼医护过来救治那些饱受折磨与伤痛的战俘。这边,少君夫人与泰坦交换眼神,泰坦很快说道:“我去打扫战场。”
这种事情哪里用得着他亲自出马,然而泰坦说走就走,驾驶着他的那台名为“横行”的高大机甲,率领一批手下朝战场而去。
刚好对面八台烈风齐步上前,双方错身而过。一边是机甲中的巨人,身边是多年跟随的忠诚部下,人多势众,桀骜难驯。另一方联邦王牌军人,身经百战,携远方的寒烈与刀杀而来。交汇时两边难免相互打量,瞪眼,猜测,并且议论。
“这货是谁?”
“不知道。”
“长的可真壮。”
“也许是故意。”
“不会。看座舱。”
“......知道了。三巨头之一,泰坦。只有他具有这种高度。”
“三巨头还会开机甲?”
“废话......那边就是毒寡妇。高手。”
“......呵呵,高手......”
“别说了。没看到师座现在......过去帮忙。”
“好好。”
机甲之间的对话完全可以做到私密,但那几台机甲没有那么做,相反他们故意放开音量,言语间的骄傲如同黑暗中的火焰般醒目。听着那些超越调侃的话,跟随泰坦的亲卫们纷纷怒目而视,一些人甚至举起刀枪。
这样做未必是要打仗,但可以表明姿态——星盗也有精英与普通,这里的全都是勇士。
“算了......去做事。”以往泰坦会鼓励手下这样做,今晚却有些变样。说不上来什么理由,他总觉得待在那位师座身边是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最好先避一避。除此外,他想去那块战场看看独狼逃跑时是否带有足够兵力,以此做个评估。
必须说城内很多人都有这种欲望,经过这么多事情,那位师座被各种传言包围,已经快要被神话。泰坦毕竟是星盗,无论在选择对手还是盟友的时候,都会先对对方的个人实力做评估,虽然他也知道,大人物的能量不一定源自战斗,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依旧会按照习惯去做。
少君夫人自觉留下来,望着牛犇的举动,犹豫着问。
“这位是......”
“王小六”
“呃......”
心里念了两次,少君夫人意识到这个人是谁,进而想起来这个极其普通的名字是今日城内剧变的发起点。
“他......师座的亲友?”
话出有因。商谈时牛犇提过未来的大致规划,将来这个地方会变成战争纪念馆,要修建一座纪念碑,缅怀这场战争中牺牲的人。显然在未来联邦人眼中,他们将会被当成英雄纪念。因此,战罢少君夫人与泰坦才会第一时间控制住局面,一方面严谨部下过度烧杀,并且组织人积极救火,把能够保存的尽量保存下来。与此同时,这里还是设想中的保安公司总部,高层聚集决定大事的地方。之所以如此安排,也是为了警醒后来人来之不易,经营时务必兢兢业业。
对死去的人而言,碑上刻名不止是安慰,更是荣耀,牛犇把王小六葬在这里,地位可想而知。对一个江湖混混而言,八辈子无法梦想的奇迹。
话已出口,少君夫人有些后悔,眼前牛犇在做的事情已经清楚地表明了这个王小六在其心中的地位,她的话不仅多余,还显得失礼。
“亲友?谈不上。”
正在懊悔的时候,牛犇已经做出回应,随后直起身来,并且打开座舱从里面出来。旁边两台跟过来的机甲自觉接过长官的工作,其余人散布四周负责警戒;还有那些正接受救治的伤员,全都等在旁边看着这一切,不言不动,神情庄穆。
现场除了挖掘发出的乱响,没有一个人发出多余的声音。
奇异的气氛渐渐散开,如带有魔力般吸引着每个人的目光,不知不觉,周围忙碌的人放下手里的工作,远远地、或者忍不住好奇凑过来观望。
看这里的人们,没有谁明白自己是过来看人,还是看人挖坟。
“师座这是......”
看他这样,少君夫人也从机甲中走出,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这个话题。
“死人光彩,活人心安。另外,六哥配得上这个地方。”
牛犇的视线扫过周围,在铁骑死去的地方稍做停留,很快移向那些活着的士兵。
“正好这个机会,我以联邦特使的身份解释一下。”
周围人大多莫名其妙,不知其所指。
牛犇看着周围说道:“想来大家都已经知道,索沃尔即将回归联邦,成为化龙的一部分。对应的,凡在城内、两大帝国之外的所有人,都将有机会成为联邦公民。”
牛犇缓缓说道:“我知道各位心里有很多问题,没有办法一一解答;现在我能说、不,是能够保证的是,各位身份转换前后的最大区别。”
“以往不管你们是谁,做什么事,跟着哪位首领,投靠那个势力,都是因为活着所以活着,没有、也不可能有超越个人之上的目标,和希望。将来,不管你们是谁,做什么事,在谁的手下做事,依附那个组织,都不再只是为活而活,背后总有一个超越私人的存在:国家。”
“无论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在成为国家的公民之后,才会拥有超越个人之上生存目标,才有可能完整和完美,甚至高尚。”
火光的映照下,周围人大多表情迷茫,望着牛犇的眼神复杂多样,有思索,有疑惑,有嘲弄,有讥讽。
牛犇用手指着王小六的尸体继续说道:“就像这个人,他只是我老家的一个黑帮小头目,平生最不喜欢约束,一样干过很多无法无天的事。最近这些日子,他在城内做了些事情,具体的你们很快就能知道......可能那个时候,多数人会觉得他是为了朋友才做这些事情,包括他自己或许都这么想。然而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
“王小六首先是联邦公民,其次才是福生和我的朋友,他到这里来是因为福生和我,是私情。他入狱,包括后来做的那些事情,原因在于监狱内的战俘,因为战俘背后有着和他同样的背景:华龙联邦。把这点去掉,即便有福生的请求和安排,他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同样道理,福生之所以安排六哥入狱,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最终原因在于国家。另外还有本人,之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原因同样在于此。”
文明世界的人眼中,星盗是一群空有人形但没有情感、或者只有很少情感的怪异生物,是一群冷血残酷的强盗。从某些角度讲这些看法接近事实,靠劫掠为生的星盗生活动荡,不惧战斗,也不太会因为战斗中的伤亡而伤感。在遇到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星盗通常会把情绪在放纵的享乐中释放,用酒精、烟草、女人、还有毒品帮助遗忘。
对星盗而言,牛犇的这番话多少有点对牛弹琴的味道,然而直到多年后,人们才意识到它的意义多么巨大,影响何其深远。
“换句话说,某些特殊时候,联邦的每位公民都会做出类似的事情。这样意味着什么,我不说,请大家自己想,自己权衡,自己选择。”
牛犇回头望着地上已经挖好的那个大坑,缓缓说道:“联邦三十亿人,三十亿人构成这个国。我挖的这座坟,将来有人立的那座碑,是这个国家给予个人的回报,也是国家力量的体现。”
一口气说完这些,脸色有些疲惫,声音却很沉稳,目光坚定不移。
“这种回报,有的人活着就已经拥有,有些人死后才能得到。对个人来说,这种力量有时如山峦般清晰,有时像浮云般飘渺,不可捉摸,甚至......”
“......然而那只是假象......三十亿人,千年历史......”
黑暗的夜空,自太空而来的颗粒闪烁如流星,人群当中那个不甚高大的人缓缓讲述着,目光慢慢平静。
“无论怎么样,它的确存在,并且一直存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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