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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舟白对于母爱的最初解读停留在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他当时读到这首诗时,似懂非懂。懂得是母亲对孩子的不舍,不懂得是为何孩子要离开养育自己的母亲。

在那个小小的年纪,他所能接受的分别仅是他去上学,邢褀去上班。但是,他知道晚上他们又会相见的。所以,当陆远行告诉他,邢褀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觉得陆远行给自己开了个玩笑,只是邢褀在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毕竟,很小的时候,他们总是这么玩。

很长一段时间,他每天放学回家,便会一间间的房找。开始是真的抱着希望,后来却是一种习惯了。其实,他知道自己只是不愿意放弃那点微弱的希望。

他与邢褀相伴十三年,他们有争吵,有嬉闹,有僵持。他从未想过会有分离。然而,他们却在他还未领略生离死别的时候,将邢褀硬生生地从他生命中斩断。在此后的十多年间,他靠着邢褀留下的浓墨重彩,得过且过。

出国读书,逃离陆家,逃离荔城,原曾想自己可以重新来过。谁知,那不过是将自己圈进了更加荒芜的境地。在那个陌生的国度,他能拥有的只是他自己。而在荔城,至少还有邢褀陪他走过的岁月。

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一阵凉风惊起,卷起一地的尘埃,像是要把邢褀在这个世间的所有过往全部清洗殆尽,管它善的还是恶的。

陆舟白手中的香烟始终没有点燃,他记得邢褀曾说过“舟白以后长大了,不要像爸爸那样喜欢抽烟。”可惜,他不仅抽烟还酗酒。

邢褀或许不是一个好人,但对于陆舟白来说,至少算一个合格的母亲。其他小孩所有的母亲的一切关爱,陆舟白也有。所以,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学会了原谅邢褀的脾气暴躁,原谅她的喜怒无常。

他还是点燃了手中的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其实,我知道。你也吸烟。”

他看着照片上的邢褀,问道“你说,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什么要求我做到?”

他抬手想要摸一摸自己母亲的面容,却最终还是无力地落在了冰冷的墓碑上。如今,已是时过境迁,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他找到了邢褀,也摧毁了他心中一个母亲该有的形象。他已经分不清,自己爱的是自己想象出来的邢褀,还是照片上的邢褀。

陆舟白生性淡漠,三十多年的岁月,他不涉情爱。然而,就是如此一个在世人眼中冷漠的人,也曾幻想过与邢褀相聚的时光。

或许,他们会生疏的给对方一个拥抱;或许,他们只是平静地走向对方。

他对她说“你老了。”

而她对他说“妈妈,很想你。”

很多次,他总是这么想着,他费力地练习着。想要回应一句“妈,我也很想你。”

如今,邢褀回来了,却只是残缺不全的骸骨。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仅剩下他的自言自语。自然,也不会有那般煽情的对话。

他的目光看着渐渐没落山间的夕阳。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以至于那声妈妈始终不能破茧而出。

这样的场景,他从未幻想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所有温情的言语都梗在了心底,仿佛他的心底有成千上万的蚁虫在爬行,在撕咬。他知道,只要将那些自己早已练习了无数遍的重逢之喜吐露出来,他便可以喜笑颜开的对着邢褀喊出那句“妈妈。”

可惜,他心中的妈妈是他三年级作文上写的邢褀,而不是这个双手沾满了罪恶,躺在地底下的邢褀。

所以,他出口的话语不是倾吐思念,而是一地凄凉“如果我说我后悔找你,你会不会怪我?”

不找,便不会在苍凉之上增加为人子不该有的怨。是怨的,怨邢褀毁了他的母亲,毁了他的念想。故而,这声妈妈,此生他再也没有叫过。

陆舟白在墓前坐了很久,说了很多话。讲他这些年的生活,到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他语速平缓,仿佛他只是在讲诉别人的故事。可唯独提到苏洛时,他的眼眸在日暮渐沉中有水雾晃动。

他依旧平缓的语速,却包裹了他余生所有的喜怒哀乐“她叫苏洛,长的很好看。我很喜欢她。你是不是要问我有多喜欢?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走在街上,就会下意识的去寻找她的广告,她的身影。”

“对。她是演员,不过据说以前演技很烂。好在,现在进步不少。不过,她跟你手底下那些小明星可不一样。你问哪里不一样?”

陆舟白挤出一丝笑容“因为我喜欢她,所以她便跟她们不一样。”

“你问她喜欢不喜欢我?”陆舟白摇摇头“她或许不知道我如此喜欢她吧。忘了告诉你,她结婚了,她先生叫傅微澜。”到此,沉默,眼中是如夜幕永不会退场的凉。

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与邢褀的谈话,也是唯一一次。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最后,他的手指还是停触在了邢褀的面容上,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这滴泪,是为祭奠邢褀,也是为自己那无法说出的爱情。

兜里的电话响起,他收回手擦掉泪水。接通,听到的是一位陌生老者的声音。然而,他还是辨认出了是谁“我记得你。”

老伯在电话那边干笑了两声“年轻人,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我答应过要为你找女儿,自然会做到。”

后来,两人约定在老者的家里见面。初次登门,陆舟白按照惯有的礼数,买了许多水果提着进屋。这让老伯多少有些惶恐。

陆舟白拖鞋进屋,看着这个装修简单的房屋,却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老伯道了一声随便坐,便走进厨房到了一杯水出来。他递给陆舟白,在他的旁边坐下,茶几上放着一张老旧的黑白照片,有些地方已经脱落了。

陆舟白放下手中的水杯,拿起桌上的照片“她小时候很可爱。”

老伯笑了笑,从陆舟白的手中接过照片。苍老得双眸中是让人羡慕的怜爱“也不知道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陆舟白安慰道“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她始终是你女儿。”

晚餐,是老伯亲手下厨做的,简单的家常便饭。两人就像忘年之交那般聊着。当然,聊得最多的还是老伯的女儿。这份挂念,在几十年的沧桑变迁中,早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

大多数时间,都是陆舟白听着。偶尔,他会出现一种错觉。仿佛,他是唠叨的父亲,他是叛逆的儿子。他们就是平常岁月中的普通父子。

恍然间,他似乎听见念叨孩子的儿女情长,念叨孩子的婚姻工作。他知道,这些都是老伯对女儿的幻想,也是陆舟白的幻想。

他曾想,如果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家庭,选择自己的父母。他会选择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只是某企业某单位的小职员,他们的相处平淡温馨。小时候,他们会操心他学业;工作后,操心他工作,担心他的感情。或许言语繁琐枯燥,或许他会厌烦他们的唠叨。然而,这才是生活,尘世烟火气便是有这些一个个普通的小家庭汇聚而成的。

这晚,陆舟白知道了老伯姓王。从这以后,陆舟白便唤他王伯。至于名,他忘了,也没在问过。

离开时,陆舟白将那张照片拍摄存放在了自己的手机里面“王伯,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王伯慈善的笑着“小陆,那就麻烦你了。”

陆舟白淡淡一笑,离开了王伯家。这夜,他没有回陆家。车曼乐打过来的电话也被她挂掉了。

苏覃念自从接下了李薇的剧本。这几日都住在剧组。她在拍戏之余,还要兼顾学业,可谓有些疲惫。所以,邢褀的葬礼她并没有出席。不过,她的不出席不是因为忙碌。而是对陆远行做戏的恶心。

这是一部青春校园剧,里面的角色刚好与她现实中的身份相符,演起来还不算吃力。而与她对戏的刚好是傅氏传媒旗下的冷辰。两人年龄相当,日常爱好还算相同,所以刚到剧组几天便熟悉起来了。然而,一切的交往苏覃念都准确无误的控制在了友情范围之内。

可冷辰似乎并不这么想。他对苏覃念的友好并不是出于恭维,而是出于一种年轻人的快餐爱恋。他长相帅气,名气亦不缺。入圈两年,被爆出来的绯闻女友已不下五位。

对此,他表示这不是花心。这是因为自己那颗年轻的心,还没有到能安定的年纪。他里面流淌着鲜活的血液,它在沸腾,需要有不同的人来安抚住它的沸腾。对于他对自己的花心,巧舌如簧的辩解,竟然意外的被冷辰的那些脑残粉归为充满诗意般的描写。

苏覃念的美不在于惊艳,而是一种历经岁月打磨后的愈久弥香的美。何况,她性格带着一种尖酸刻薄的直爽。她对冷辰自然没有其他姑娘那边的讨好和谄媚。所以,自然而然让冷辰对她多了几分兴趣。加上苏覃念的洁身自好,自然让他更加的跃跃欲试。

苏覃念手里拿着课本,不停地写着些什么。没有注意到朝着自己走来的冷辰。当她反应过来时,冷辰已经坐到了她身后,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构成了暧昧。

她立马从凳子上起来,怒吼道“你怎么在这里?”

“给你。”冷辰将手中的小蛋糕递给苏覃念。

苏覃念伸手直接将蛋糕打翻在地“不必。”

冷辰也有些恼了,起身说道“苏覃念,你傲气什么呢?”

“你管我。”

“你跟宁涛那点事,谁不知道呢?”

苏覃念走进他,双眸带着怒气“冷辰,我苏覃念虽然知道娱乐圈的规矩。但是,我也知道一心一意这个道理。虽然我与宁涛之间不是爱情,但是这并不妨碍我恶心你。”

冷辰冷笑道“装纯情?”

苏覃念指了指剧中女二得饰演者“喏,纯情是她的标签。至于我,则是蛇蝎。所以,不要招惹我。”

一声掌声在两人身后响起。苏覃念放开冷辰,回头看着陆舟白“你来干什么?”

“来找你啊。”陆舟白走到苏覃念身边,看着冷辰“想追她?”

冷辰自然知道陆舟白。他揉着自己有些泛疼的手,带着一抹强装出来的骄傲“不过玩玩而已。”

“那你可要小心了,她可是练过柔道的。”陆舟白带着嘲讽的提醒道。

冷辰轻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去了。

苏覃念再凳子上,刚坐下,便被陆舟白拉着离开了剧组。

苏覃念在他身后吼道“你要带我去哪?”

苏覃念出生时,陆舟白已经离家两年。所以,对于自己这位表哥,她从小到大所了解的仅仅是他性格孤僻,待人冷漠。

苏覃念在苏覃睿出生之前,虽然是独生子女,但她从未觉得孤单。这不是因为有父母的陪伴,实则父母忙于工作,对她的陪伴不甚许多。她对热闹的不热爱,似乎更像是苏洛在后天养成的淡漠。

所以,苏覃睿的出生并未给她带来任何的影响。亦或许是年龄差距太大,让她对于这个迟来的弟弟并未生出过多的亲切感来。

苏覃念第一次见陆舟白还是那晚他突然回到陆家。当时她脑中蹦出来的感觉是阴。这个词,笼统了他人对陆舟白的所有评价。

然而,几次的接触后。她对陆舟白生出了不一样的评价。他整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月昏的朦胧,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

她被陆舟白塞进了车里,动作可谓极不绅士。这样的行为与他风度翩翩的长相与气质十分不相称。

“你要带我去哪里?”苏覃念看着开车的陆舟白问道。

陆舟白没有回答。开着车,在一家便利店外面停了下来“等我下。”

几分钟后,陆舟白提着一听啤酒,几样零食走过来。然后,开着车直接带着苏覃念到了一处山顶。

苏覃念推门下车。因为夜晚有风的缘故,她将原本披散的头发束起了马尾。他站在后面看着,恍若是曾经在剧组看着苏洛。苏洛原本有一头长发,日常有束马尾的习惯。

苏覃念走到山顶边,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将整座城的夜景尽收眼底“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

他喝着啤酒,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看着远处的霓虹闪烁,仿佛看见自己走过的路在万家灯火之中暗流涌动。那是一场场孤欢的印记,没有任何可以拿来诉说的片段。

他在这个尘世间,数着别人的悲欢离合,行尸走肉的活着。他不担心岁月的流逝,也不关心四季的更迭。他走过的每一段路程似乎都是命运忘记了关上他生命的闸刀的施舍。可却忘记了问他一句,他需不需要这样的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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