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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拐进荔城一条古朴的街道,这里的房屋少则几十年,多则上百年。它们历经风吹雨打,依然坚挺如初。它们在岁月的打磨下,悲喜自渡,沉淀自己曾经所淌过的所有风霜。
傅宅是最里面的那一幢,原本青色的砖被爬山虎所遮挡,门口的两座石狮子,诉说着它曾经的辉煌。
傅微澜牵着苏洛跨过高高地门槛,脚步轻轻落在石板上,他不愿惊醒自己曾遭受过的悲戚,来刺痛自己曾在这里所拥有过的欢喜。
当他的脚步停在象棋盘前,他放开苏洛,走到桌前坐下,修长的手指顺着棋盘的慢慢移动。
象走田,马走日,楚河汉界隔离士卒兵,护着帅与将。
他的手指越过楚河汉界,落在对方主将之位,侵占着对方的天地。在这一片宇宙之间,都是各司其职的。河流有它的娟秀,海洋有它的壮阔,山峦有它的雄伟。它们在各自的位置散发光芒,可当洪流袭击山峦,坍塌的山峦,变成泥浆灌满河流,流进大海。各自的风光不再,只是血与泪混合的凄惨。
有段时间,傅微澜特别爱看历史。有次看《资治通鉴》,读到玄武门之变时,他对萧黛说道“李世民真可怜。”
“为什么?”
“打下了唐朝江山,还要遭父兄猜忌。”
“可后来他策划了玄武门之变,射杀了兄长,父亲也禅位于他。”
傅微澜思想成熟“自古以来便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何况,李世民不过自卫与反击?如果李建成不死,死的便是他。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开元盛世。”
或许,也就是这次谈话,暴露出了潜藏在傅微澜心底的暴戾因子。因此在自己卷土重来之后,对于以傅丞陶为首的那群人,直接采取了斩草除根的方式。傅丞陶也成为了孤寡老人,很多时候,很难说活着一定比死去幸福。
橙红色的霞光落在园中,落在象棋盘上,是无法染喜的沧桑与寂寥。
苏洛的手放在傅微澜的肩膀上,言语在这刻成了多余的累赘。
傅丞陶先前的精气十足,似乎在看见傅微澜那刻都涣散了。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朝着院中走去,手上拿着泛黄发旧的象棋。
他在傅微澜的对面坐下,象棋落在棋盘上,掷地有声“这棋盘有许久没有感受棋子的厮杀声了。”
傅微澜并没有下棋的心“或许,他并不喜欢厮杀。只是被逼无奈。”
“被逼也好,自愿也罢。终归他站在了这棋盘之中。”傅丞陶手指发颤地摆着棋子。
傅微澜拿过红棋自己摆着,他下棋的技术是傅丞陶教的,明显他是青出于蓝。
苏洛在傅微澜的旁边坐下,看着傅微澜快速的作战方式,而棋盘上两翼的马炮相配合,互相呼应,在进攻的同时,依旧牢牢的防守住自己的阵地。最后,当在整盘棋中,在自己占据优势之时,毫不留情的攻其不备,杀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傅微澜手中的帅覆在将之上,他在傅丞陶的眼中看见了沉痛的伤“你输了。”
“其实,我从未赢过。”
后来,在傅丞陶的葬礼上。苏洛听见傅微澜说了句“这盘棋,从来都没有赢家。”
傅丞陶一直不敢看傅微澜,这是心虚也是愧疚。当陈妈来通知大家吃饭时,傅丞陶从位置上起身。竟然差点栽倒在地,苏洛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小心。”
他看着苏洛,以往轻蔑的眼中多了一份认可“谢谢。”
陈妈走上前去,扶着傅丞陶朝餐厅走出。苏洛立在原地,看着他单薄瘦俏的身体,仿若看见了在风雨飘摇中挣扎的薛慧。她不知道自己
心中所涌现的情愫是因为同情傅丞陶,还是怀念薛慧。
傅微澜牵起她的手,朝着屋内走去“洛洛,有些泪,不应落下,至少不是在这里。”
苏洛扬起头“我只是想起我妈妈了。”
“找个时间,我陪你回去看看。”傅微澜自然知道薛慧是病故。或许,生病之人都会呈现出同一种的光景,那便是从骨子里所散发出来的凄婉,将自己笼罩在一片冷清之间。
傅宅的餐厅是圆桌,满满的一大桌,全是傅微澜爱吃的,不过那是曾经。口味是会随着成长而变化的。
食物摆盘精美,每道菜都传递着自己可口的讯息。三人坐在桌前,率先动筷的是傅微澜。因为担心苏洛饿,他给苏洛盛了半碗虾仁蒸蛋“这里的厨师,厨艺不比石头差。”
苏洛接过,配合地吃了一小口,味道确实不错,可奈何食不下咽。
傅丞陶刚刚提起筷子,便是一阵凶猛的咳嗽,直接一口鲜血咳在了地上才停止。
陈妈抽出纸巾递给傅丞陶,然后让佣人来将地上打扫干净。
疾病的折磨,已让傅丞陶没有了进食的。他看着餐桌上的食物,目光落进的是傅微澜小时候围绕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傅微澜默默地吃着,时不时往苏洛的盘中夹些食物。对于傅丞陶的病态,他始终是面容平静。可当傅微澜伸手在桌底下握住苏洛的手时,她感觉到了他内心的波澜。
每份生命,不管是来到这个世间,还是从尘世逝去,总会散发出某种信号。坐在椅子上的傅丞陶,看着从门口照射进来的夕阳,双眸在橙红色的霞光中,映射出了他此生所有的痕迹。
他嘴角微微上扬,目光一直落在傅微澜的身上,似乎所有的愿望在这刻都得到了满足,也将自己漫长的一生释放。没有人注意到傅丞陶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松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从容与轻松。
傅微澜放下手中的筷子,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傅丞陶“如果你当年没有做错事,不久后你该当祖父了。”
傅丞陶淡淡笑着,慢慢闭上了双眼,冰凉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傅丞陶的葬礼,傅微澜并没有通知他人,甚至连萧家也未告知。他的墓地与邓嘉的墓地背道而驰,傅微澜并不想他们在地底下遇见。有些伤害,应该随着死亡而消散,不然会玷污了来世的路。
对于傅微澜来说,参加傅丞陶的葬礼本份多于伤感。那桌菜,那盘棋,唤醒了他孩提时代的记忆,也唤醒了那些伤痛的过往。当它们交织在一起,无奈快乐太过浅薄,伤痛过于沉重。
他牵着苏洛的手,慢慢朝山脚走去。当两人站在山脚下,想要回望傅丞陶的墓碑,看见的不过是一排排冷冷的,他无从得知的墓碑。亲人一世,留下的却是冰冷,怎不凄凉?
虽然萧渊与温秀蓉等人没有参加傅丞陶的葬礼,但是这日一早起来,萧渊便开始忙碌。先去超市买了食材放回家中,然后再赶回荔大上课。下课之后,便急忙往家里赶,就连学生找他询问有关学业上的事情,他都推脱到了明日。
当初傅微澜遭遇父母双亡,遭受傅丞陶算计,是萧家撑起了傅微澜世界中那破碎了的温暖。尽管他对傅丞陶有无法释怀的怨恨,但是随着傅丞陶的离世,也彻底的将傅微澜推到了孤寂的地步。
当傅微澜的车停在萧家外时,他与苏洛坐在车里,听着里面外传来的声音。一会是微澜不爱吃这个,你忘记了;一会又是洛洛现在怀孕,不能吃这么辣的;一会又是你去看看那个汤好了没有?或者你打电话问问他们还有多久到?
接着,傅微澜便听见萧渊的声音“问什么问?今天不管多久,都等着。反正他们不到,就不开饭。”
萧岑挽着萧渊的手臂“可是爸,我很饿啊。”
“忍着,正好帮你减肥了。”
萧岑抗议地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爸,我怎么感觉表哥才是你亲生的?”
萧渊玩笑道“你还别说。当初我还真想过把你跟微澜交换。”
“爸,你这是重男轻女,腐朽。”萧岑憋着嘴。
萧渊抬手敲在她头上“去。别在这里捣乱,饿了就去客厅找点零食吃。”
听着两父子温情的玩笑话,傅微澜与苏洛对视一笑,秋水潋眸的眼中,是这世的有幸遇见。原来自己世界中的温暖从未缺席。而拥有她,是此生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
≈lt;正文完≈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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