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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我的姑奶奶,以前你就争强好胜。我以为这两年你总归收了性情,可怎么还是这样口不择言呢。”许根家的吓白了脸,双手交握,连连跺脚,也不知如何是好。

许根一向是个憨厚的,只垂了头,一味地帮柳士元上药。柳士元痛得‘咝咝’声地呼气,只拼命地扯住了被角。

严宁心眼中一片灰濛,仿佛又见到了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纵使有诸多旧规束缚,特别是大户人家的女子,规矩更是多。她依然可以活得潇洒,时而组织赏花会,时而将贵女们聚集起来饮酒诵诗的,好不写意,更有些时候,她时不时会女扮男装,骑马出外郊游。

不过,无论她去哪里,在哪个地方,她都是万众瞩目之人。她既洒脱又豪爽,既开朗又大方,行为举止与那些羞答答的大家闺秀俨然不同。但因说话做事都落落大方,加上出身于武将世家,竟也没人对此有所置喙。

可惜自打嫁人后,那个风流倜傥的柳家公子每天不事生产,只知吟诗作对。不得已,自己只能终日埋首于俗务之中。哪里的铺子利润如何,哪里的田产今年收成如何,家里的仆妇家丁管什么事,任什么职,哪个下人在乱嚼舌头,哪个管事的中饱私囊,她都要死死盯住了。

谁叫自己的丈夫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整日里只知谈风雅之事。本来考上举人了,也可授官了。于是自己到处为他奔波,还求到了父亲头上,好不容易给他求了个学官的职位。他去了不到三个月,竟挂职而去。问之,便说县衙里那等俗物不是能与他共事的。她差点当场吐血。

想及此,又看了看对面那个与他神似的少年,心下越发恨了。都是只有一张皮囊而已。可现如今,她断不会允许儿子重滔覆辙了。

“你也知道,现在的严府再也不是父亲在世时的严府了。母亲,与我很像,太过要强。她的一生都是为严府而奋斗的。所以,她断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到严府。即使这个人是她女儿也一样。不然的话,当年她就不会让大哥与鹤鸣出征了。而大嫂亦不会因此跟她生了嫌隙。”严宁心淡淡地说着,语意里带了些许悲凉。

她看了看柳士元,不觉上前去,接过许根的药,一点一点地上。看着这些伤痕,莫名的,眼泪便下来了。却只死死咬着,道“并不是娘一定要你功成名就。只是这世道就是如此。我们现在终究只是严家的亲戚而已。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寄居在严府,让人瞧不起?”前面立威,现在相激,下面自然是动之以情了。

“再者,即使你与那钰儿有所牵扯,但她可是大嫂子看中的媳妇。原本老太君就不同意了。本来大嫂子还觉得胜券在握,毕竟那是大哥当年应下的婚事。但这个常直一来,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大嫂子断断不会容忍其他人坏了此门婚事的。况且,你与鹤鸣可是好兄弟,难道你不怕人在背后戳你的脊梁骨?你的兄弟之情还要不要了?你的前程还要不要了?”严宁心边上着药边斟酌地道。她是知道这个儿子的,虽然表面风流倜傥,言行间洒脱得很,却不是个恣意妄为之人,凡事皆会三思而后行。

“不是的,娘,我对那钰儿并没有什么非份之想,更不会有逾越之举。”

啊!

屋内三个人面面相觑。

自此,常直在这严府住了下来。那日过后,老太君常常将常直叫来身边,问些读过些什么书,女红绣法如何,茶道认识几何,插花的技艺又如何,会不会算账,诸如此类的问题。常直一一答了女工绣红普普通通,茶道之类的不太擅长,素日里对花花草草都不太在意,账目的话,以前父亲都是让她和家里一个管账先生一起看数目,倒也学得了一些。

老太君听了,觉得这孩子耿直,遂笑颜如花,越发的喜爱了。便常常留常直在端雅堂吃饭,饭后再和桃花、严宏家的打打叶子牌。

有时,老太君兴致一来,趁着严府的教习姑姑放了假,也叫了严穆、严灵、严弱、严笙、严攼、严娜六个孙女和严鹤跃这个小孙子来跟前尽一下孝道。女孩儿拿着绸布在做女红时,严鹤跃便滚在老太君怀里,嚷着要吃点心。

女孩中严灵最是活泼,每每看到常直,便拉着她的手,一会说要跟她去放风筝,一会说要跟她去钓鱼,一会又说后边果园里的果子熟了,要拉着她去摘,总是坐不安定。幸亏常直哄了她,让她先好好做女红,老太君高兴了,自然会允了她的请求。她便常常嘴一撇,哼了几声,拿起块绸布装模作样地绣起来。不过一会,又跑去老太君身边,与鹤鸣争宠去了。

常直素来心境清明,以前跟随父亲时,家里人口简单,父亲专于功业,又不耐烦对付那些女子,这么多年来,除了她娘,竟只有一个姨娘。那姨娘也是个体弱多病的,常年卧在病房。后来战事一起,父亲更是顾不上繁衍子嗣之类的了。因此,常家只有她一个女儿。

到了严府以后,毕竟寄人篱下,她自然时时、处处小心。这一段时间以来,小心谨慎,察言观色,她终于把严家各房的人物关系都搞清楚了。

严老太君生了四个儿子,一个女儿。最大的自然是严大老爷,他继承了严老太爷的遗志,以武立业,小小年纪便跟随父亲到军营里历练了。后来,不到二十的年纪,便被封为都尉,在全国一时风头无量。严老太爷逝世以后,他自请去北边震慑蛮夷,由于作战勇猛、战术了得,竟让那些蛮子再也不敢进犯中原。

严大夫人是京城名门世家清河崔氏家的女儿。自古以来,崔氏家的女儿便是贵女圈中的姣姣者,容貌端庄大体,行事作派都是大家风范。当时,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娶一崔氏女,昌盛十辈子。因此,对崔氏女,大家都趋之若鹜,有的刚出生,便让那些有儿子的大户人家的主母看上了。

严大夫人是崔氏嫡系中二房的小嫡女。当时老太君煞费苦心,硬是让严府与崔氏一门结了亲。须知道,对于崔氏这些名门望族来说,首先考虑的自然是赵郡李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这些大家族,毕竟他们之间盘根错节,利益息息相关,再者,严家是以武立府的,根基尚浅,这在贵妇圈中又低了一等。

不过,因当时严老太爷颇受皇帝器重,再加上崔氏虽然庞大,外表光鲜亮丽,但其实内里已经腐朽不堪,不肖子弟甚多。崔氏二房当家的看清形势,知道唯有与严家这样的新贵结成姻亲,方能让自己这一脉昌盛下去。加上,严老太君诚意拳拳,时不时便过府“作客”,屡屡表达结亲的意愿。崔氏二房便顺着竿子应了这门亲事。

可惜的是,两家结亲不过几年,崔氏便卷进了当时的李林甫一案中,这是文官与武将的朝廷之争最直接的结果。

崔氏与李林甫一脉盘根错节,自然未能幸免。崔氏一族,凡是在官的,都给削官削爵,抄没家产,子孙则被流放。百年望族轰然倒下。崔氏二房,大夫人的父亲母亲在流放途中,身患疟疾而亡。崔氏二房夫人仅生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严大夫人,儿子则是大夫人的哥哥。在流放之前,她哥哥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道尽家中惨况,最后卑微恳求严大老爷上疏免了崔钰儿的流放之罪。

当时,严大老爷在北边刚打了一场胜仗,当皇帝问他要何奖赏之时,他便只求了此事。皇帝见崔家都已凋敝,一个孤女也不妨事,便应允了。

事后,严老太君得知此事,怒不可遏,将刚回严府的严大老爷罚去祠堂足足跪了十天。对于严大夫人,更是甩足了脸子。而对上门投靠的崔钰儿,裸地表达了不喜。

常直暗叹,其实严大老爷虽在战场上厮杀惯了,也不是对京城的波涛汹涌浑然不觉的。究竟严家和崔氏是姻亲,如果过于撇清关系,恐怕会落得个无情无义的名声。现在以一功让皇帝赦了一个孤女,这在贵胄圈里,想必人人皆知严家是有情有义的了。更可让那些跟随着他南征北战的将领、战士暖了心。

常直跟随父亲时,曾经见过父亲如何对待那些将士。常年在外征战的将士心中的一点渴望,便是打完了仗,有命回家。如果跟到的是一个残暴无道,只顾自己功名而置士兵生死不顾的将军,纵然军规再严厉,军心也会逐渐涣散。相反,如果统军将领自身骁勇善战、视死如归的同时,还能义薄云天,手下的将士自然心安许多。

为崔钰儿求情的种种好处,老太君自然心中有数,只不过,她这个婆婆想以此事打压严大夫人罢了。

严大夫人因为此事,曾一度在严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直到那一年,严大老爷领着少年英雄严鹤鸣前去边关抵挡蛮人。可惜却被蛮子偷袭,两人一死一伤,送回来的时候,严府悲天恸地,日月无光。虽然后来皇帝给了严家世袭爵位以作弥补,但严大老爷的去世,严家嫡长子严鹤鸣的遭难,让这个本来蒸蒸日上的严府到底多了几分晦暗之色,再也不复往日的光华了。

让府中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严大夫人将这次的灾祸全部算到了严老太君的身上。似乎是严大老爷本不想带严鹤鸣同去的,但当晚他们父子在老太君房里嘀咕了一个时辰,次日,便不顾严大夫人的反对,父子两人便出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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