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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地,她耳边听到一声惊呼“二夫人,二夫人。”遂抬眼看去,见二夫人已经晕倒在地上了,二老爷亦摇摇晃晃的,脸色一片死白,跌坐在椅子上。
老太君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她死咬着嘴唇,眼神锐利,如刀般刺向大夫,一字一句地问“我们的鹤跃到底怎么了?”
大夫是扬州城最好的大夫,在老太君面前也不敢托大,微微躬了下腰,沉声道“他全身肿胀,眼球发白,我到时已没了呼吸,为溺水而亡。”
老太君的身躯一摇晃,桃花和常直忙扶着她,满脸担忧。
她闭了闭眼,良久,方道“让人准备棺椁吧。”
一般大户人家都会为老人家提前准备棺椁。在民间有一种说法,一来让子孙能够从容办理后事,二来也为冲喜。毕竟生老病死,乃人家常事。若然能吃了百岁,那自然是子孙的福气了。
但像这种意外遇害的,特别又是小孩,认为晦气得很。有的甚至一张席子包了,令人抬到乱葬岗埋了了事。老太君肯让鹤跃入棺安息,已是极大的恩惠了。
二老爷遂上前拜谢母亲。
老太君看了看面前的儿子,仿佛一下子便老了十来岁。也是,中年方得此子,而且如此活泼可爱,比起鹤栎,又多了几分宠爱,现下却先他而去,心里自然不好受。但到底身在衙门,素日里行事作派皆端肃得很。因此,即使此时再难受,亦没有乱了方寸。
她暗暗点头,又对他道“你去前厅招呼人,鹤跃入棺之事就交给王氏和直儿吧。前面大厅的客人陆续已到,今天城里所有大户人家皆来到了,万不可失礼于人前。”
二老爷悲声应了‘是’,又看看晕在一旁的二夫人,皱了皱,示意丫鬟婆子将她抬到隔壁内室去,便自去了。
老太君待要进去看看,严宏家的却上前一步,凄声道“鹤跃小郎君是遇难而死,不吉利啊。今天又是您做寿诞的日子。”
老太君泪如雨下,搂着她哭了一阵,又接过桃花绞了水的帕子,净了脸,方道“这么多孙子,这个最是乖巧,哄我哄得最开心。怎么就去了呢?他们夫妻两个正值壮年,见不得,我这个半条腿已迈进棺材的人,也见不得吗?”
“老太君,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可大不利啊。如若再有闪失,这严府可怎么办?”严宏家的哽咽道。
老太君又哭了一阵。一旁一直低泣的常直遂上前道“老太君,我想去看看鹤跃,我想看看他。”
老太君看她哭得眼睛都肿了,死咬着牙,满脸凄容的样子,遂点了点头,道“去吧,替我好好送送他。素日里他爱吃啥,你就跟他说,到时烧给他。”
说到这,又是一阵大哭,喊着‘儿呀,肉呀’的。厅内众人皆垂泪不已。
常直点点头,向她行了一礼,遂往内室而去。一进去,便见到王氏坐在葵花蕉叶雕漆木凳上垂泪,鹤栎则站在一旁安慰。
看到常直,她一哽,又呜咽起来了,又一手指着床上,哽咽道“你来看看他吧,也好送送他。这孩子,还那么小。”王氏又捶起胸来。
常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看,只见往日那张喜笑颜开的容貌此刻已经不成样子了,闭着眼,全脸死白。
她微微一晃,眼一闭,心如刀割般。那一刻仿佛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落下来,猛砸向自己的心房,又仿佛有人拿刀子一刀插了进来。
痛吗?已无法形容。
凄声间,她仿佛又听到了那个缠着她要点心吃的声音
“常姐姐,我要青凤髓、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还有,还有那个梅花香饼。”他在她跟前,摇晃着白白胖胖的小手。像扭花糖般缠着自己,一旦得逞了,便露出两颗大门牙,乐呵呵的。
他还会凑到自己跟前,一手遮着嘴,低声道“常姐姐,我有一个秘密告诉你。”
“那,这算我们之间的秘密啰?”
“常姐姐,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想及往日种种,叫她如何堪受?窗外的麻雀依然吱吱喳喳地唱着婉转的曲子,斯人已不在。
一股无以名状的疼痛开始随着血液涌上心头,进入心房,深入骨髓。她死死地按着胸口,任泪水洒落。她在严府的一点温暖便这样逝去了。
“常妹妹,”王氏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她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他才这么小,这么小,”看着床上那个静静地躺着的人儿,稚嫩的小脸,往日红扑扑的,此刻毫无血色。那短短的身子上盖着一床被子,仿佛能将他整个人包起来。
常直捂了胸口,两人又搂着哭了一会。
王氏哭着道“你知道,我一直将他当儿子般的。我还记得,总是让他不要吃那么多桂花糖,怕牙齿不好,而他总扭着身子硬要。缠到了,又给回我,说自己吃一颗就好。现在,都没了,没了。再多的桂花糖他都吃不着了。”
常直的眼泪如线珠般下滑。她犹记得初见时,他那一脸纯真的笑容,和自己撒娇时的脸容,生气时傲娇的脸容,和自己说秘密时神秘兮兮的样子。可现在,都离去了,离去了。
“三嫂,这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有贴身小厮跟着的吗?怎么可能让他跑到荷花塘去呢?”常直用帕子拭了眼泪,拉着王氏在椅子上坐下。
“那些个天杀的,谁知道跑哪里去了。父亲都让人关了起来,待细细审过后,该用家规用家规,该发卖发卖。”王氏将掖下的杭绸帕子扯了下来,按着眼角,狠狠地道。
常直的心咯噔一下,用家规,那可是八十杖啊,打下来,人,肯定是没了。她看看床上那人儿,往日里总是‘严某哥’的叫他们,或许他也不想行此杀戮吧?
想了想,便道“这事查一下,看有没有什么跷蹊,若然真只是疏忽的话,近身的自然是活不了了,那些二三等的小厮,还是发卖了吧。给跃哥儿积点福。”
王氏点了点头,看了看床上的小人儿,两人又哭了一会,遂叫人到棺材铺子买了棺材,装殓,再令人烧些蜡烛、元宝,并些小孩穿的衣服、玩的玩具、吃的点心等,一应事宜具具面到,次日,便埋进了西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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