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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语,这番景象,到叫宁遥想起了初遇蔡筱云时的景象。当时听她和负责押送自己的衙役讨价还价,仅仅只是为了省些替自己治病的药钱。见她的第一面,宁遥便道她是个极爱财又小气的人。
蔡筱云从来不是什么善人,可她却是父亲母亲和叶叔叔的知交好友,在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之后,蔡筱云虽嘴上万般的不愿意,却一言不发的,将一切最好的,都一股脑儿的给了她。
姣好的容貌,不留一丝往日痕迹的伤口,千金难求的药材……只要对她有好处,只要蔡筱云有,全都给了她。不为别的,只为能得到她真心实意的喊她一声姨娘。
宁遥记得,刚开始,蔡筱云对她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知晓她是故友之子后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变过,开始真正对她好,是在她听说蜀城有难后毅然决然的返回蜀城后寻蔡筱云帮她的时候。
那时候,蔡筱云问过她一个问题。
你要复仇,为的是你的一己之私,还是你要改变如今的局势?
若说她要报仇没有自己的私欲,这话说出来谁都是不信的,所以一己之私,她是有的。她的父亲,为越国,甚至心甘情愿献出自己的性命,可他誓死效忠的那位君主,却因为他人的一句谗言,甚至不愿彻查,就那样毫不犹豫的用一道圣旨,取了他的性命。
如此,她怎能不恨?
而她父亲拼死守卫的黎民百姓呢?从来都不愿自己主动寻找真相,只懂得跟风嚼舌,让她也跟着寒了心。
这是她的恨,也是她的私欲。
改变如今的时局,也确确实实是她想过的。
乱世之中,人人自危。为了权利,又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今日,他们能害自己的父亲陈牧,明日就有张牧李牧。
可这又不是海晏河清的盛世。
世人饱受战乱之苦,自然是谁能让自己活下去,就听谁的。
所以,在想通了这一层后,她是这样回答蔡筱云的是我的妄念,也是我的私欲,可我想,尽我的所能,让这世界变得更好。我不想让我父亲就这么喊冤死了,也不想看着他热爱的世界就这么堕落下去。
可谁知听了她的回答,蔡筱云又反问了她一句。
你要做救世主?
这个问题叫宁遥愣住了,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蔡筱云便笑了,接着道。
好,好的很。
之后,便再无她话。自此,蔡筱云表现的不明显,可宁遥能感觉到,蔡筱云对他到态度,变了。再之后,便是镇南军一案事发,蔡筱云虽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可后来,却还是在叶钊死后,协助宁遥接管了镇南军,一直陪在她身边。
宁遥记得,那天,军中有人不服她管辖,找她挑战,被她打败,可她自己也受了伤,又风寒入体,在深夜不知不觉的晕了过去。待她再次醒来,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好了,而那位找她挑战的士兵亦染了病,蔡筱云却没管,最终,那个人没能挺过去,死在了寒冷的冬夜。
那时,宁遥看着蔡筱云一脸平静的对她讲述着事情的经过,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女人很陌生,就像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她平日里所见到的,只是对方想让她看到的。也就是那段时间里,蔡筱云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如何叫别人对自己心服口服,如何在乱世中生存下去,如何叫伤口好的更快……蔡筱云教了她很多,事无巨细,只要宁遥问了,她都会给出答案。后来,在某一天,宁遥接纳了她,一声“云姨”叫她呆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
蔡筱云至于宁遥,是亲人,是良师,更是一对忘年之交,在蔡筱云面前,宁遥永远都能做一个晚辈。
于是,看着蔡筱云阴沉沉的脸,宁遥心中百感交集,最终也只是乖乖的喊了一声“云姨”,之后便摆出了一副任君打骂的表情。
“这招没用!”蔡筱云替她切完脉,顿时火冒三丈,“我和你说了多少遍,吃了我的药必须静养,不能动武,你是嫌自己命长,活够了,想去阎王哪报告了是不是?”
“我若不出手,只怕早已命送当场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云姨,你别生气了。”
“我说过很多次了,无论什么时候,保住你自己的性命才是最紧要的,既然选了这条路,便决不能让情爱之事影响你的判断。”
“我救他,无关情爱,不过互利而已。”
宁遥的话,蔡筱云是信的。确实,就各方面来看,同燕池合作,都是最好的选择。只是,燕池此人,心思深沉,宁遥始终做不到真正的心狠手辣,只怕届时不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你的身体状况你知道的,没有下一次,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此次西州之行,我寻得一株赤果碧叶草,云姨,蓁蓁她……”
“谁叫你去寻赤果碧叶草的?”蔡筱云忽然便变了脸色,柳眉倒竖,却没有怒气,反而多了些担心,“那种毒物,是谁教唆你去寻的?”
“我瞧古书上曾说,赤果碧叶草,能活死人,肉白骨。若给蓁蓁服下……”
“活死人肉白骨,不过无稽之谈!”蔡筱云有些头疼,继续解释,“生老病死本就是自然的规律,无人能改变。赤果碧叶草之所以能活死人,是因为它是剧毒之物,寄宿在尸体之中,操纵尸体。若在活人体内,则一直以幼虫的形态成活,以活人体内毒素为养分,待人身死,则破茧而出,以尸体做为容器。”
“赤果碧叶草不是能活死人,而是它们以尸体为容器,操纵着那具尸体。”
“……”
蔡筱云的话叫宁遥久久说说不出话来。若是赤果碧叶草无法医治叶蓁蓁,那她还能为叶蓁蓁做些什么?
“你若不想叫她死后变成一个活死人,就永远别动用赤果碧叶草救人的念头。”
蔡筱云的一席话让宁遥大受打击,却忽然想起了贺贡嘎玛。
这一切,她其实都知道的吧,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说,亲眼看着自己用赤果碧叶草救她,任由那蛊虫种在她身上,叫自己成为蛊虫的容器。
可她确实没得选。生和死之间,她选择了前者。贺贡嘎玛是西州的储君,她是西州的希望,所以她不能死,用这种方式活着,实属无奈,只要她还没死,那蛊虫便能保她一生无病无灾,届时若她身死,便也只能火化。
原来如此,原是如此。这便是西州皇室大肆推行火葬背后的辛秘。一把火,隐藏住这个残忍的秘密,无数年。
宁遥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重了起来,她很想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最后却都只能作罢,心想,若是当时,她能再仔细些,再强大些,也许事情并不会发展到这一地步。
想到这儿,她才忽然忆起那两个词,所谓“悔恨”和“愧疚”,大抵不过如此。
十月的凉州城和以往并无不同,只是偶尔能见到少见的白色,晶莹剔透,在阳光下闪着光芒。干枯的树枝挂着满枝霜雪,此时的凉州城,早没了往日的荒芜,而是被白色覆盖,在蓝天下,美得出奇。
或许就是因为这难得一见的异样美景,这里才会如此繁华。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有人在这里停留,落地生根繁衍后代,异有人只是一个过客,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落雪的天,最适合吃一顿羊肉暖锅,可宁遥尚在病中,又有蔡筱云管着,她自然是没这份口福的。看着蔡筱云吃羊肉暖锅吃得不亦乐乎,宁遥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药膳越来越不顺眼,甚至到了难以下口的地步。
她并不是贪恋口腹之欲的人,可不知为何,每每看着蔡筱云吃东西,她对伙食和口味这方面的需求忽然就那么被激活了。
吃完暖锅,蔡筱云仿佛满血复活了一般,整个人神清气爽的,满脸的笑意。她笑呵呵的喊人收拾残局,一侧头,便发现了宁遥面前那些依旧保持着原样的药膳,明知故问。
“怎么不吃?”
“药味太重,没胃口。”
“怎么,想吃暖锅?”看着宁遥的表情,蔡筱云只觉得在这方面“欺负”宁遥简直是这世间最有趣不过的事。可凡事终究讲究一个度,蔡筱云见好就收,开口又道,“想吃的话,待你身体好了我再一次性吃个够。”
听到这话,宁遥的脸色才有所好转,在蔡筱云的注视下,端起了一碗粥。那粥用砂锅暖着,即便过了许久,打开盖子时还冒着热气,却也不怎么烫了,此时吃刚好可以入口。
其实药膳也没有多难吃,这粥原本就香甜软糯,配着药的清香,也算合宁遥的口味。各类用料的配比都是蔡筱云研究了无数次后总结出来的,味道又能差到哪去?无非是为了不能一起吃暖锅有些生气,蔡筱云也没说破,看着她吃完了粥之后又吃了些别的东西之后便离开了。
吃罢药膳,浑身一阵暖意,叫宁遥忽然有些困倦,便又躺下决定小憩一会儿。因为落了雪,屋内燃了两盆炭火,屋子里很暖和,宁遥裹着被子,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梦里,也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雪落得很厚,一直没到了宁遥的脚踝。天上飘的雪花也很大,密密麻麻的,有些辨不清方向。宁遥只觉得冷,透骨的冷,雪天里,她抬起头,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看清远处的景色。
虽然落了这么大的雪,可远处却并非只有白色,还有很多绿色被白雪压在身下,待雪落到一定的厚度,那树枝便似再也承受不住雪的重量,只需风轻轻一吹,堆得厚厚的雪花便尽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些冬日里难得的声响。
花了很久的时间,宁遥才确定,这是蜀城的冬天。正月的天,在蜀城的深山里。
想到这一点,宁遥忽然便有些慌乱,一颗心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的周围,忽然便多了许多人,那些,无一不是铠甲加身,手握长枪,身上,只穿着已经破败不堪的冬衣。
那衣服早就被雪浸湿了,又重又冷,并不保暖,可脱了又没有别的冬衣可穿,便只能那样穿着。
不远处,隐约能看见一个山口,里面有一点火光隐隐跳动着,伴随着能传到洞外很远的咳嗽声,那点火光显得越来越弱。宁遥忽然明白了什么,费力朝着洞口迈开了步子。
脚踏在雪面上发出了“吱呀”的声响,雪地里,每迈一步都十分要花费她十分的气力,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宁遥却走了很久。
山洞里潮湿又阴冷,虽能抵御寒风,又燃着篝火,却并不比冬外暖和多少。在那忽明忽暗的火光里,宁遥先站定了,缓解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便看向了躺在一张极为简陋的,算不上床的穿上的中年男子。
他的床边,除了平日里一直照顾他的军医,此时还围满了军师和所有有军衔的将领。
那男子不过才四十左右的年级,可岁月却在他身上进行了严重的摧残,留下了很重的痕迹。因为饱受病痛的折磨,他已经瘦得脱了相,眼窝凹陷,颧骨隆起。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费力的探出枯槁的手,想捂住自己的嘴巴叫自己声音小些,可那手早已经没了力气,只是搭在他嘴边,起不了任何作用。
若不是宁遥亲眼看着他日渐消瘦到如今,又怎能知道,他便是曾经叫敌人听了便闻风丧胆的镇南大将军叶钊呢。
似是察觉到了宁遥的目光,叶钊示意守在一旁的军医将自己扶了起来,朝宁遥招了招手,缓缓开口。
“萱儿……你过来……”五个字,却几乎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待待宁遥在他床片站了许久,他才缓过气来,看着宁遥,眸中带泪,“今日……我便将镇南军的军印……交给你……你定要,带他们平安回家……蓁蓁……”
“叶叔叔……”宁遥有些受到了惊吓,始终不肯去接他递出来的军印,连忙道,“叶叔叔,你放心,我定会救出蓁蓁的!”
“置于镇南军,在场的随便一个人,都比我有资历,宁遥何德何能?万不敢当此大任!”
此情此景,宁遥忽然便惊醒了过来。在梦里,她又回到了叶钊将镇南军的军印交给她的时候。
那一日,也是叶钊身陨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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