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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寰宫乃是历代大秦皇帝的寝宫,意为天地寰宇为帝独尊,雕甍画栋,巍峨磅礴,高高耸立在内宫正北,任是谁进的皇宫都能仰望到它的影子,大秦两百多年的风雨之中,天寰宫的威慑之力好比大秦的版图一般日益扩大,时至今日,对于外臣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可对于天之骄子的嬴氏子孙来说,这座天寰宫的诱惑力已能致命……
此刻的天寰宫前殿,灯火通明金烛滴泪,昭武帝嬴渊一身九龙腾云的明黄色常服正高高坐在主位之上,在他的左下手位,湖蓝色宫装加身眉目雍容饰物华贵的贵妃西岐茹陪坐在旁,此刻两人面上皆有沉暗之色,略带凝重的目光正落在堂下瑟瑟发抖的几人身上。
“你们谁先说……”
嬴渊缓缓一问,素来温和的面上此刻喜怒莫测。
跪在堂下的三人面色惨白的伏地不起,听到昭武帝此言三人俱是抬了抬头,三人面面相觑一瞬,最终还是中间的老者当先深吸口气准备说话,那人满鬓霜白,看起来似乎已至花甲,此刻满头大汗气息略喘,好似是赶了急路一般。
瞟了一眼坐上的两位主子,低下头尚未开口,却是先哽咽起来!
“皇上,微臣不敢说啊……”
昭武帝抿了抿唇,眸光微狭透出两分冷意,“但说无妨,朕自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耀目的灯火闪烁,映出昭武帝眼底明灭的光彩,那老者哽咽两声,忽然整个人以额贴面趴在了冰冷的金石地砖上,“启禀皇上,微臣在朝为官四十一载,从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到今日刑部主事,微臣靠的便是对大秦的一颗赤胆忠心,微臣今日但凡有犯上之言,也是句句出自肺腑绝不敢有半分作假……”
眼下这位正是那消失了三日之久的三位刑部大员之中的刑部主事刘琦,到底是刑部一把手的两朝元老,说话之前还不忘记表忠心,他略微顿了顿,语气骤然变得低沉起来,“微臣以罪臣之身入天狼军大营十多日,营中将士只负责看守保护,对微臣从未有过失礼之处,微臣与营中反思多日,正在等待圣上与七王爷还微臣清白,却不想有一夜营中忽然被人夜闯,微臣被人下药迷晕,之后就没了知觉,再醒来之时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微臣三人被人蒙面蒙眼关在一处,每日里只给饭食,所见之人唯有一个青衣小童,微臣彼时以为自己大限将至,颇为绝望,本以为就要如此一命归西,却不想得宁家军相救!”
刘琦说着说着已不见了哭意,他浸淫权场数十年,在朝中颇有声望,此刻掷地有声的话语里多少含着些克制的怨怒,微微一顿,他又继续道,“虽然这么多日以来微臣昏昏睡睡基本上人事不知,可微臣还是知道此番绑走微臣的人是谁!”
刘琦将身子压得更低,一副恭敬万分的模样,口中的话语却毫不含糊且坚定有力,“此人乃是——五!殿!下!”
昭武帝眼底暗光一闪,“你说是五殿下,可有什么凭据?”
话音一落刘琦已经堪堪抬起了头来,看一眼皇帝复又垂眸道,“因为微臣曾在昏睡之时听到过那人的声音!微臣这么多年主事刑部,现如今虽然年纪渐大,却耳聪目明尚未眼瞎耳聋,当时被蒙着眼,来人以为老臣正在昏睡,讲话之时便没有回避,老臣听得清清楚楚!确是五殿下不假!”
他这般言语,身边二人也跟着点头,昭武帝眸子半眯,饶有兴致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复又缓声一问,“五殿下为何要劫持了你们?”
话音一落室内便是一默,刚才刘琦只是陈述了事实,句句为真便可,可此时皇帝问他们的乃是五殿下劫持他们的原因,这中间自然要有个人的揣测,一旦说错话,且不知皇帝是会护着五殿下呢还是相信他们?
刘琦垂眼一默,不由得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皮开肉绽的勒痕,他兢兢业业在大秦为官多年,主掌刑部刚正不阿,至今仍有清贤之名,他已经是一把老骨头,没想到现如今竟然会陷入这等夺嫡之争中,不为别的,只为了自己所受的屈辱也不该沉默。
刘琦背脊渐渐挺直,好似下定了决心似得抬起了头,“皇上,微臣回来的路上已知这几日朝中发生的动荡,微臣以为,五殿下掳走微臣三人的目的在于……陷害七王爷!若不是宁家军找到微臣三人,七殿下便要落下一个管束下属不利的名头,到时候七王爷少不得要被夺了军权,五殿下起的,便是这个心思!”
刘琦说完便又深深地伏在了地上,昭武帝眉心微蹙的沉思片刻,复又问起来,“既然如此,五殿下为何还要留下你们的性命?此番你们三人得救,岂不是将他之事完全暴露?”
对刘琦来说这个问题一点儿都不难,他又抬了抬头,“第一,五殿下没有想到微臣听到了他的声音,第二,五殿下留下我们性命的原因是他还有问题要问我们,这几日间,一直有人问我们有没有拿过一本名册……微臣并不知那名册是什么,可五殿下既然以为是我们拿的,微臣几人便一直闭口不言,这才保住了性命!”
说完这话刘琦便低下了头,昭武帝的眸光好似利剑一般悬在他头顶,默了默,昭武帝复又看向刘琦身旁二人,“你们呢。”
其余二人都只是副使,其中一人三十出头,名叫赵赟,闻言点头应声道,“刘大人所言句句为实,微臣在半昏半醒之间也听到了二皇子殿下的声音,那小童口口声声喊着二殿下,就自然不会出错!”
这人三言两语便不再应声,只留下了那唯一一个没有说话的,昭武帝和贵妃一起看向那人,只见那人浑身发抖的趴在地上,无论如何却都不开口,昭武帝唇角微抿,“拖出……”
“皇上饶命——”
一个“去”字还没有说完那人便带着哭音的喊了出来,“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并非是微臣不说,只是因为……只是因为微臣的家眷皆在窦阀的手上,微臣哪里敢多说一句,求皇上大发慈悲救微臣一家老小,微臣什么都愿意说,微臣甘愿受罚……”
这副使已经是年过不惑的年纪,此刻却又惊又怕没说到两句便痛哭起来,西岐茹听得眉头狠皱,这边厢昭武帝的眸光也沉沉的一暗,底下那人眼看着昭武帝不做声赶忙又往前爬了几步,“求皇上明鉴,微臣什么都说,求皇上救救微臣一家老小,五殿下陷害七王爷是为了不想让七王爷继续查那北宫骸骨案,而五殿下要的名册亦是和七王爷现在正在查的案子有关,皇上,求求您,早前死的那两人就是因为没有守住嘴巴才被杀了,求皇上救救微臣家里人,求求皇上……”
接二连三的话齐齐道出口,西岐茹蹙着眉头低下了头,昭武帝看着底下三人,这些是他的臣子,从前为他分忧解难,今日里却是如此的让他觉得心累,昭武帝满是疲累的闭了闭眸子,再睁开之时已是一片清明。
“带五殿下出来!”
骤然落定的六个字不仅是底下的刘琦三人,便是西岐茹都有些意外,只听到“咔咔”的两声响,大殿左侧的一道暗门被打了开,暗门之后的黑暗之中满身怒火的走出一个人来,嬴琛眼眸通红的走至堂中朝着昭武帝跪倒在地,“父皇!父皇!儿臣冤枉!”
昭武帝还未做声嬴琛已经满眸愤恨的转过了头,看着跪在那处的三人,嬴琛眼底爆出四溅的火星,“你们是受了何人的指使,为何要陷害本殿下!是嬴纵吗?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你们要这样为他卖命,如此欺君罔上,就不怕诛九族吗!”
两位副使尚且不敢说话,身为主事官的刘琦却听到这几句时气的白了脸,六部本是大秦仿照南国官制而设,为的是集中皇权,然而几大权阀素来对六部多有压制,特别是窦阀,更是在这么多年对六部处事诸多干预,刘琦早就对窦阀存了怨怼之心,此番不仅差点丢了性命,此刻这位五皇子殿下竟然敢如此大言不惭!
本就满鬓霜白的刘琦被气的白了脸,深吸两口气一副随时都能倒下去的模样看着五殿下反击起来,“五殿下这话应该对自己说才是,在皇上的面前五殿下竟然也敢睁眼说瞎话,微臣为官四十多载,与七王爷话都没有说过一句,怎生还受了他的指使?!七王爷现如今人只怕尚在天牢之中,五殿下要让七王爷从何处来指使微臣!”
刘琦似乎是气急了,说完这话转头看向昭武帝,“皇上,微臣一生为人正直,即便是在先帝面前也从来是直话直说从未遮掩,此番五殿下明明百口莫辩竟然如此污蔑老臣,请皇上相信微臣,微臣愿以死证清白!”
刘琦说完就重重的磕头在地,额头与那金砖发出咣当一声闷响,昭武帝不由将眉头皱的更紧,嬴琛早就气的没了个准心,见昭武帝面色不善更是心中大乱,再看旁边一脸淡色的西岐茹,他忽然生出两分绝望来,“父皇,儿臣是您的儿子,儿臣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父皇,请父皇明察,儿子绝对没有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嬴琛心中好似擂鼓面上冷汗大冒,背脊却仍是挺直,想到此事的前因后果,他不明白怎么就栽了跟头,他从澹台珑那里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便开始查证,等从天狼军中探不到消息的那刻开始才打算以此来弹劾嬴纵,本以为一定会将他拉下马,却没想到最终所有事情都落在了他的头上,嬴琛无论如何想不通,连辩白都不知从何说起,虽然他的计划还没开始,可他确是想陷害嬴纵!
刘琦磕了个头听到嬴琛此话火又上来,额头冒血的看着嬴琛争辩道,“皇上,此番朝中弹劾七王爷之人俱是窦阀之人,其声势手段足以证明这不是一场简单的算计,老臣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却不能让五殿下做此等昧良心之事!”
“七王爷卫国有功,怎能叫他受如此冤屈……”
看着刘琦那血泪俱下的模样昭武帝终于将眸光落在了殿门之处,“宣宁世子进殿。”
殿门“吱呀”一声被打了开,片刻之后宁天流便一身甲胄的进了门,铠甲锵锵的跪地行礼,昭武帝挥挥手让他起身,扬眉一问,“你说,你的人是在何处找到他们三个的?”
宁天流垂眸,语声恭敬,“回皇上,是在五殿下的城南别院之中。”
嬴琛面色骤然大变,“你撒谎!宁天流,你和嬴纵从来沆瀣一气,这一次也要帮他来诬陷本殿下不成,你们宁家从来都站在嬴纵那一边,这次是你们的阴谋!是阴谋!”
宁天流没有看嬴琛,只当他的怒火不存在,这边厢昭武帝也没看嬴琛,只继续问,“别院中还有什么人?你又是怎么找到那里去的?”
“别院之中只有一个青衣小童,属下冲进去的时候那小童已经服毒而死,属下这几日奉家父之名查七王爷之案,全城搜寻三位大人的踪影,因为在天狼军中找到了关于劫走三位大人之人的蛛丝马迹,后来顺藤摸瓜找到了那别院,进去了才知道是五殿下的别院,近几天,五殿下曾经去过两次那别院。”
昭武帝此时才看向嬴琛,“你去别院做了什么?”
嬴琛本欲要问自己争辩,此时却是一愣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去那别院是因为要和底下人讨论如何陷害嬴纵和天狼军,此事当然不能告诉昭武帝……眼见着嬴琛愣了住,昭武帝的眸色骤然暗下来,他再不看嬴琛,又问宁天流,“他们既然被关了起来还被蒙着眼睛,又怎知自己住在什么地方,他们确定自己被关的地方就是在那别院中?”
“确定。”
宁天流复又点头回答,“属下去的时候三位大人正昏迷着,等他们醒了特意带他们去认了被关的地方,二殿下的别院之中种着大片大片的紫茉莉,三位大人被关的地方还邻水,花香水声那屋子的光线,还有三位大人这几日在那屋中留下的痕迹都没有错,确定就是被关在那别院之中——”
宁天流的语声沉稳静然不带任何的情绪,说出来便让人觉得信服,昭武帝闻言默了一默,良久才挥挥手让宁天流退了,一边还道,“阿纵已经从天牢之内出来,此刻应该回府了,你且去瞧瞧他。”
宁天流行礼应是,从殿中退了出去。
嬴琛在听到昭武帝说嬴纵已经回府的那一刻起面色就陡然煞白起来,嬴纵出了天牢,只能意味着他在皇帝心中已经是无罪之身,然而这次的事情既然发生了,总有人要承担罪责的,嬴纵无罪,那么有罪的是谁呢……
嬴琛开始浑身发起抖来,抬眼看向昭武帝,却见他一脸的疲累之色正仰身靠在身后的椅背上,顿了顿,他那和嬴纵一模一样的薄唇微微一抿,“来人,将五殿下移交刑部,交给宁国公发落……”
“父皇!”
“父皇,您为什么不相信儿臣!”
“儿臣没有抓他们三个,儿臣没有做!”
“父皇……”
从殿外冲进来的侍卫在五殿下嬴琛的呼喊声中将他带了出去,刘琦三人依旧跪在堂下,见此刘琦朝昭武帝沉沉一拜,眼底是敬服的目光,赵赟纹丝不动的俯首在地,而那另一人却在看到五殿下被带出去之时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五殿下既然被抓,皇帝也没有救他的家人,多半……已经遭了窦阀的毒手了吧……
“你们三个自己去宁国公处,听他发落吧。”
三人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西岐茹此刻方才抬起头来,转头看去,嬴渊正一手扶额靠着椅背,殿外是严阵以待的禁军,殿内是通明的灯火,还有一个看起来忽然老了许多岁的皇帝……和父亲……
满室静默之中,无人知道那个适才昭武帝口中已经回府的人正揽着沈苏姀从天寰宫挑高的穹顶悬梁之上无声离去,烈烈的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沈苏姀从听到那刘琦第一句话开始沉下去的面色到现在也未曾见晴,嬴纵的身法高绝,揽着她飞纵而下之时却遇上尚未散去的禁卫军,从天寰宫门口开始往四周延伸,周边没有哪一处是空着的,他略有迟疑,反身而走带着沈苏姀复往天寰宫而去——
嬴纵的速度极快,沈苏姀正担心回去天寰宫会被里头的宫人发现,可嬴纵只是落在了一处并不起眼的院落之内,左右看了看,拉着她沿着一处廊道疾走,沈苏姀并不熟悉天寰宫之内的结构,只觉得左拐右拐,也不知到了哪处嬴纵抬手就将眼前的门推了开!
一把被扯进门去,屋子里并没有点灯,借着幽暗的光线沈苏姀只看到简单而肃穆的摆设,一转头,朱漆书案,汗牛充栋的书架,还有仍留有残墨的方砚,方砚旁边则是一摞摆放整齐的奏折,沈苏姀心头一跳,嬴纵已经低声给了她答案。
“这是父皇的书房。”
——书房!
沈苏姀心头大震,这边厢嬴纵已经拉着她往书房里间走去,至那书案边上,沈苏姀正不明白嬴纵是什么打算,却见他抬手便落在了书架上的一本书上,眉头一挑,嬴纵将那本书使劲往里面一按,那好好地一本书便被深深地嵌了进去,随即,书架之后竟然响起了机关转动的声音,沈苏姀眼前一花,书架缓缓移动,瞬时露出个两人宽的门洞来,沈苏姀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她今日里经历的震撼实在太多太多!
还未回神,嬴纵已将她一把推了进去。
眼前一黑,身后的书架便轻轻一声合了上,这里头一点儿光线也没有,沈苏姀一时适应不过来,下一刻手腕上一热,嬴纵已拉着她朝里头走去,二十多步之外又有一道暗门,沈苏姀也不知嬴纵在哪里一按,随即那暗门便被打了开,柔和的光线忽然绽出,瞬时让沈苏姀眯了眯眸子,嬴纵拉着她走进去,里头竟然别有洞天!
角落里发着光的夜明珠,宝蓝色绣着青鸟纹帷帐的床榻,水红色红玉长案,青白瓷的九转鹤首香炉,檀香乌木的贵妃榻,角落里竟还有一大盆明艳绽放的紫色茉莉……沈苏姀眸光扫过此处,只觉得这里好似一个大家闺秀的闺房,待看到那墙上挂着的银色长剑和床榻边衣架上的紫金铠甲,沈苏姀又觉得这里应当是一个女将军的寝处,可无论想什么,都不应当出现在昭武帝特设的暗室之中,眸光一转,她陡然看向了嬴纵……
嬴纵此刻正身骨惬意的坐在那贵妃榻上,狭长的凤眸半眯,唇角微扬,看着她的眼神好似好似一匹看到了猎物的狼,“有什么要问的?”
沈苏姀无心涉足皇帝的秘密,黑漆漆的眸子冷冷的看着嬴纵,一开口便让嬴纵面色一变。
她说,“真没想到,澹台珑是王爷的人。”
她的语气平平淡淡只是在陈述,看得出来这个答案早就在她心中了,嬴纵眼底闪过两分暗芒,略略一叹,“你从来不叫本王失望……你应该庆幸澹台珑是本王的人,否则你现在肯定要内疚,那一天,只差一点点你就要告诉本王实情了,本王本有些伤心,可看在你之后为本王奔走说和的份上,这一次本王先饶了你……”
沈苏姀几乎要冷笑出声了,“这本来就是王爷的一个局,何需沈苏姀做什么?”
想到适才那三位刑部大员的表现和嬴琛那青白的脸色,沈苏姀心头泛起一震寒栗,陆氏说眼前这人能在战场上胜利却不一定在朝堂之上站上风,她大抵不知道自己完完全全的想错了,上兵伐谋,庙堂谋败,焉得战场之胜?她自己早就知道他的心思若鬼,可笑她竟然会乖乖将那名册送到他手上!
“这是什么表情,本王可没有让你将那册子送过来——”
嬴纵的面上带着两分兴味的笑意,瞧,他这样洞明通透的心思,对付嬴琛那样的人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气,可悲嬴琛以为自己抓到了这人的大把柄,却不知道他自己在心中生出邪念的时候就已经中了这人的圈套——
“王爷先是让澹台珑在五殿下面前放出那三位大员已被折磨死的消息,王爷明知道五殿下正在找机会对付你,于是王爷就把这个机会送到他的手上,不惜以自己进入天牢为代价,刚好,王爷进了天牢外头的人还能松懈两分,五殿下大抵不会就此就范,偏偏刑部的人到天狼军大营之时那三人又不见了,尸首都没有,由此五殿下更确定澹台珑所言为真,这才联络窦阀门人弹劾王爷,他算来算去也没有想到,王爷为他设局,而他竟然就那么傻傻的进来了!”
微微一顿,沈苏姀语声越冷,“那三人被王爷抓去,关到一个和五殿下别院一模一样的地方,花香水声皆是王爷精心布置,再同样找个青衣小童,再找个能学二殿下说话的人,最后让那三人被迷晕过去换了地方也不知,宁世子带着人闯入别院的时候一切都刚刚好,那刘琦出了名的直脾气,这么多年来在大秦朝中钻营,自然也看得出这是个局,借由这位两朝元老备受皇上信任的老臣的口来指证五殿下,大概没有比这更让皇上深信不疑的了,对了,澹台珑一边还在宫中放出消息说皇上已经下旨要夺了王爷的兵权,五殿下和窦阀放松了警惕,在被抓进宫之前大抵还在得意,而此时的二殿下已经无力回天,他便是再会狡辩,也辩不过皇上已经对他对窦阀生疑的心。”
“基本全中!”
嬴纵的眸子此刻亮的摄心,沈苏姀唇角微抿,却也没有问她哪一点说错从而得了这“基本”二字,她终于为窦澜那会子的失态找到了缘故,想必那个时候五殿下就已经被带进了宫,她眉心微蹙,“那么七王爷打算接下来做什么呢?五殿下被打入了天牢不假,可是就像王爷一样,进去了又出来还是一样!”
黑亮的眸子半狭,嬴纵看着沈苏姀勾了勾唇,“你想本王怎么样?”
沈苏姀挑了挑眉头摇摇头,“王爷自然有王爷的打算,沈苏姀猜不到也不去猜。”
嬴纵盯着她看一瞬,眸光忽然变得有两分悠远,“谋害兄弟乃是不忠不义,此等皇室丑事父皇大抵会替他掩下,总不可能要了他的命或者褫夺了他的封号,就让他在天牢里头待着吧,待到他再也没机会继承皇位为止。”
沈苏姀对他的话颇有两分意外,嬴纵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兴味,“你这是觉得本王做的太过呢还是觉得本王做的太轻?”
沈苏姀并不答此话,“那本名册王爷打算如何用?”
嬴纵眼底的兴味淡淡散去,颇为凝重的审视了她一眼,“那名册你从何处得来?”
沈苏姀转过头去,“这个王爷就不必管了。”
嬴纵眼底冷芒微闪,略略抬高了下颔,骨节分明的十指下意识转动着手上的墨色玉环,“窦阀短时间内还不能动,那本名册,大可慢慢的用起来……”
沈苏姀眼底暗色一沉,点点头,再不做声。
嬴纵眸光半狭的端详她片刻,眸光不知怎地忽然落在了她下颔上,他骤然起身,大踏步朝她走过来,沈苏姀看他这模样不知他要做什么,略带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可步子还未站稳他的手已按在了她肩头,另一只手一把攥住了她的下巴。
手一抬,他便强迫着让她抬起了头,深沉的目光在她下巴上萦绕良久,忽然沉声一问,“这是怎么来的?”
什么怎么来的?
沈苏姀心头兀自疑惑,他的手指已经触了上去,沈苏姀只觉得被他按着的地方一疼,顿时反应过来这伤的来处,她去了寿康宫,陆氏没有发现,嬴策没有发现,却叫他一眼看了出来,沈苏姀奋力扭头摆开他的钳制,“不劳王爷关心。”
嬴纵的眸光瞬时微凉,定定看着她,“沈苏姀,你身后之人难道没有教你能算计本王的机会实在是少之又少吗?”
沈苏姀不知他怎么提起了这事,转过头去并不作答。
嬴纵唇角微扬,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想必你身后之人亦没有教你,招惹本王的人本王必定记仇,可帮了本王的人,本王却不一定能记得她的好,沈苏姀,此番你失策了。”
既然这只是他的一个局,那么这几日外面发生的事情他定然都了如指掌,沈苏姀定了定神看向他,“王爷怎么就知道是我是为了帮王爷,而不是另有所图呢?”
沈苏姀的面色淡然从容,一双眸子亦是漆黑看不到底,嬴纵双手抱怀看她片刻,似乎是在辨别她此话是真是假,两相沉默,静然对峙,如果没有那忽然响起的脚步声,两个人还不知道要如此相持不下多久!
脚步声沉稳有力,且有两人!
这样的地方,除了昭武帝还有谁会来呢?
沈苏姀顷刻间面色大变,嬴纵看着她眼底闪过的急惶唇角勾的愈发高,他倾身过来,在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面不改色,“害怕了?告诉本王从何处得来的名册本王就带你走。”
沈苏姀唇角微沉,从容淡然的眉眼之间终于泛起两分明显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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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渊进的暗室之时面上仍旧是一片疲累沉暗之色,全福跟在他身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暗门轻轻地合了上,嬴渊独自一人站在那红玉长案边上,骨节分明的大手落在那玉案边缘来回磨挲着,那红玉本就是南煜最好的极品血暖玉制成,触手便是一片温透,此刻那血暖玉更好似带着魔力,只见嬴渊眉间的沉暗之色缓缓褪去,没多时又恢复成了素日里所见的温润之色,轻呼出口气,薄唇微动,“老五被关入天牢,窦阀什么反应?”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看不出半分沉厉,嬴琛被交到了宁国公宁隐手中,这位宁国公二话不说还是像对待嬴纵一般将其关入了天牢,短短的不到五天的时间里,两位皇子先后走进了那不祥之地,且不知此番的五殿下什么时候能出来?
嬴琛既然进了天牢,便表示他身上的事情不会小,且不知窦阀会如何表现?
“窦国公闭府不出,也不见任何人,目前为止没有什么动静。”
嬴渊微微颔首,淡淡接一句,“他倒是沉得住气。”
全福并不敢轻易接话,听到嬴渊如此说他却是开了口,“窦国公素来都谋定而后动,且不知稍后会怎么样……”
嬴渊一笑,“随他怎样都好,却不能沉着不做声。”
嬴渊再不说话,此时的他与刚刚进门之时完全不同,好似卸掉了心头的沉郁之气,他周身温润之色更浓,先是朝那盆紫色的茉莉走去,看了看开得极好的花骨朵儿,本来润透的眸光渐深,随即生出两分悠远来,全福见他愣了神,不由得低声提醒,“皇上,时辰不早,还要去看太后娘娘呢。”
嬴渊这才想起来陆氏今夜又病了,点了点头转身朝来时的暗门而去,走到暗门之前他的步子一顿,转身朝那床榻旁边挂着剑的地方看去,深谙的眸子微微一软,下一刻才转身走了出去,两人渐行渐远,没多久脚步声就完全消失在了暗门之外的甬道里。
落针可闻的寂静中忽然响起一阵衣衫磨挲之声,只见适才嬴渊临走之时看过的那处墙面微微一动,下一刻好好的墙面竟然从里面被推了开,推至一半便再卡主不动,从那半敞的缝隙之中看进去,沈苏姀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靠在嬴纵怀中!
“为什么推不开了?”
那是一方极其狭小的空间,除了面贴着面的法子之外根本不可能同时容下他们两人,嬴纵站着,沈苏姀便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只得踮在他脚背上,身子更是极其柔软的镶嵌在他怀中,或许是两人相贴的太久,呼吸相闻之下沈苏姀被他浓烈的气息包裹,面上竟诡异的染上了一抹绯红,再加上虽然是秋日,可两人衣裳都不厚,如此一来嬴纵能充分感受她这稚嫩身量的温软凹凸,而她则被他硬实灼热的肌理所震!
此刻那墙板不知怎地被卡了住,沈苏姀只能动弹不得的维持这个姿势,适才还有别的人在,可此刻室中只有他们二人,她只觉浑身不自在,不由强自转身去推身后之门,她娇柔的身子不管不顾去推门倒好,可却叫嬴纵吃尽了苦头,某一刻,他一把将她按了住,沈苏姀大怒的抬起头来,顿时对上一双暗光闪动的眸子!
沈苏姀一怔,电光火石间陡然明白过来,随即她感受到他某一处发生了明显变化,脑海中偏偏在此刻该死的想起了那一夜他将她按倒在马车中的场景,上次是他中了毒,此次却不是,面上好似有火烧着,沈苏姀再不敢乱动分毫,嬴纵本是微恼,却在看到她小脸绯红时一怔,唇角一勾,他不怀好意的扬唇,“这门,怕是永远打不开了……”
他不知此刻他眼底因这一笑闪出满满的蛊惑,沈苏姀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顿时面容生怒双手抵在他胸前想要离她更远些,可她身后哪里又有空间呢,她这一松一紧的贴合让嬴纵的眸子狠狠一眯,他猛然一把攥住她的腰叫她不要再动,另一只手疾快的落在了她身后的墙板上,不知怎么一使力,墙板骤然被打了开。
沈苏姀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嬴纵深吸口气,也从那被掏空的墙体之中走了出来,反手一推正要将那墙板合上,却见沈苏姀陡然色变的盯住了他的身后,嬴纵转身,眉头微微一挑。
那时一幅画,这面墙被掏空只是为了存这一幅画。
画上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凤眸微挑三分蛊惑三分妩媚四分俾睨霸气,柳眉弯弯却浓黑英武,挺翘的鼻翼,放肆的笑容,再加上那一身火红色的曳地长裙,飘逸的衣袂洒然的广袖伴着墨发随风而舞,只一眼就吸引了沈苏姀的目光,然而她眼底并不仅是惊艳,还有意外,还有震惊,随之而来的还有更多的迷惑……
“她是前皇后苏娴。”
嬴纵看着她的脸,语声深长而低沉,“瞧你这眼神,难道你认识她?”
沈苏姀仿佛看的呆了,看那眉眼看那樱唇,最后,她的眸光深深落在了那美丽女子的脖颈上,眼底暗光簇闪不知在想什么,闻言她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脱口而出道,“这不是苏皇后,苏皇后颈上没有那颗朱砂痣……”
她如此一说嬴纵立刻转头一看,果然,画上女子的左侧脖颈上极小的点了一点朱砂痣,嬴纵轻抿了唇角,转过头来高深莫测的看着她,“你怎知苏皇后颈上没有朱砂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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