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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沈苏姀从御书房之中走了出来。
这时间并不算长,外头的人也大都知道这位小姑娘现如今代表着沈家定然是为昭武帝送银子去的,可眼下御书房外面等着的尽数都是朝中重臣,有的等了两个时辰尚未见到昭武帝一面,便是兵部尚书适才进去也只得了昭武帝半刻钟的时间便出来了,沈苏姀一个小姑娘,不过就是百万两银子的事,怎生用了这么久?
沈苏姀面上仍旧是那不动声色的平静从容,面对诸多各异的目光,她背脊挺直步伐款款,那般沉稳静然的气韵实在不像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嬴珞当先迎了上去,眉头微蹙问她,“怎生用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沈苏姀闻言唇角微扬,摇了摇头,“无碍,皇上多问了两句话而已。”
见她面上笑意淡然,嬴珞心中才松出口气,恰在此时全福叫了他的封号,他便对着沈苏姀点了点头进了御书房,寿康宫的两个小宫女还在等着沈苏姀,她浑身劲力卸去两分,而后朝她们走了过去,一走出厅堂门槛沈苏姀的脚步便是一顿,在十步之外的回廊上,此刻正站着二人,嬴纵王袍加身侧影挺俊,宁微倾一身飒然青衫面容姣好身段玲珑,在他们身后是满世界耀眼的白,两人站在一处好似一幅水墨画一般叫人看着心折。
宁微倾现如今已是御史台侍御史,乃是实实在在的大秦朝官,沈苏姀尚能看到她手中正抱着两本折子,大抵御史台又有弹劾之文,却不知此番要弹劾的是谁,她正微仰着头看着嬴纵说着什么,即便隔了这样远,沈苏姀也能看到她眼角闪动着光华。
沈苏姀心知宁微倾是恋着嬴纵的,心头略有滞郁,却被她自己当做对宁微倾的叹然,宁微倾这样的女子,家世显赫,容貌绝色,手段与心计一样不差,更自有为人处世的德行与风华,可一旦遇见个让她心折的男子,总要失了自在真味儿。
可见,情之一字,与女子而言最是不该。
思绪百转,可沈苏姀站在门口却只有一瞬,她本要转身而走,谁知下一刻嬴纵便转过了身来,眸光若渊盯着她,连带着宁微倾也看了过来,她眼底暗光一亮,“沈姑娘。”
沈苏姀好似没看见嬴纵,只对着宁微倾一福,“郡主,沈苏姀还要去寿康宫,先走一步。”
宁微倾一笑,“慢走。”
沈苏姀转身循着回廊另一侧朝寿康宫而去,身后那道深沉的目光一直落在沈苏姀的身上,依旧那般如芒在背,沈苏姀背脊越发挺直,不多时便走出了嬴纵的视线范围,看着沈苏姀的背影消失嬴纵才转过头来,看着宁微倾道,“继续。”
宁微倾眼底眸色略暗,深吸口气道,“谁也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有人在攻击窦阀,一来二去便扯出了尚未定案的北宫骸骨案,当年大殿下之事被牵扯出来,结果连申屠和西岐都没能避免,现如今朝中党争厉害,各党各派都卯足了劲头找机会攻击对方,这件事御史台的诸位大人不敢下个定论,最后竟然将其当做一件小事交到了我的手上。”
宁微倾说这话面上露出两分苦笑,嬴纵转了眸子看向连绵宫阙,御史台的主事者多是寒门学子一点点熬出头的,他们大都无党无派隶属清流,因此才得皇帝信任,然而也正是如此,这些寒门学子素来深受权阀与世家的压制,除了一二傲骨之臣外,每每遇到这般泾渭分明事关重大的事情总是拿不定主意,说起来宁微倾一个侍御史的官职在御史台并不高,可她出身权阀,此番以女子之身入主御史台更能看出皇帝对宁阀的重视和爱护,因此,这烫手之事当然扔给她好了,天空之中还在簌簌的落着细小的雪粒,一点点的将原本的黄龙墙琉璃瓦罩上了一层莹白,那样纯净而耀眼的雪色在嬴纵的眼中却只是色若缟素。
嬴纵默然一瞬,语声微寒,“先捡几个无足轻重的折子递上去看看,这几日雪灾与战事为首,父皇大抵没有过多的精力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先压一压那些人的锐气,等需要以此事做文章的时候,再提出来不迟。”
宁微倾听他此话有些迟疑,“王爷莫非要彻查此事?”
嬴纵凝眸一瞬,并未回答,宁微倾有些着急,“当年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微倾并不知晓,可西岐赫然在被弹劾之列,而王爷当年又和苏阀在西境共事,若是闹大,一来皇上必定不会喜欢,二来,西岐和王爷只怕也难摘的干净。”
听宁微倾之语嬴纵略有沉吟,“是否彻查本王尚未确定,且先留着底以备不时之需。”
宁微倾的眉头仍是紧皱着,嬴纵的决定从来不会轻易更改,她便也只能点头,稍稍一顿,宁微倾复又压低了声音,“南边的战事既然不稳,皇上势必要考虑换人去应战,父亲前几日说此番犬戎人作战狠辣而诡道,若是让忠亲王去只怕是不行的。”
宁微倾这话说的十分明白,举朝上下唯有他最合适。
嬴纵唇角微抿,若刀锋般锋利,“不试试看,怎知不行……”
宁微倾闻言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不再说话,因是入朝为官了,宁微倾便再不得像从前那般华裘加身锦衣丽裙,这大冷天的天气,她不过也是着了用御史台官袍改良之后的青衫,此刻站了一会儿便轻声咳嗽起来,嬴纵闻声看了她一眼,“进去候着罢。”
宁微倾眼底光彩一亮,抬睫定定看着他,“王爷……”
嬴纵未觉有他,沉吟一瞬忽然看向不远处站着的容冽,容冽知道嬴纵大抵有什么要吩咐,面色一肃朝他走了过来,“主子有事吩咐?”
嬴纵抿了抿唇,“去寿康宫问问,她今日进宫所为何事。”
容冽眉心微蹙,虽然嬴纵没说名字,可容冽还是瞬间便明白了“她”指的是谁,点了点头便朝着寿康宫的方向追去,嬴纵看着容冽走远,这才落下一句“进去罢”当先朝门口走去,自始至终也没看见宁微倾发白的面色,宁微倾在原地怔愣一瞬,垂眸跟了上去。
沈苏姀本是想回寿康宫告诉太后她所求之事已成,却不想眼看着就要到寿康宫了却遇上一行宫人,那群宫人簇拥着一顶轿辇许是从寿康宫而出,正徐徐朝沈苏姀这边靠近,那轿辇沈苏姀未曾见过,只知道是位主子却一时不知到底是谁,雪还在落,沈苏姀和两个宫女停在路旁低头静站,眼看着那轿辇就要经过她们了沈苏姀心头正一松,可她那口气尚未呼出便听到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喝,“停轿——”
沈苏姀一听这声音便抬起了头来,只见轿辇的帘子被掀了起来,帘下一角正露出一张妆容明丽的脸来,不是丽嫔沈蔷是谁,沈苏姀看着沈蔷的面容便觉不善,眸光微眯的一福身,“沈苏姀向姑姑请安——”
沈蔷眯着眸子射出毒舌一般的光芒,上上下下的打量沈苏姀一阵忽然一声冷笑,“姑姑?本宫哪里当得起你的姑姑,眼瞧着你现如今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便是连本宫和老太君都不放在眼里了,沈苏姀,你是不是忘记你是沈家人了?”
沈苏姀心头微紧,沈蔷在宫中也曾有得宠的时候,不然也不会生下十殿下,可饶是如此她的位份却只是个嫔,近些年她在宫中虽然愈发低调,可看她在自己宫里的一言一行,心头藏着的却只怕从未少过,必定是沈府之中有她的眼线将她早前忤逆老太君的事情传入了宫中,外加她对这个姑姑并不热络,一来二去自然叫她记恨上了。
沈苏姀心底明白,闻言只又一福道,“姑姑误会了,沈苏姀不敢。”
沈蔷又是一声冷笑,“你有什么不敢的?沈苏姀,别以为你得了太后的宠爱就能无法无天,没有沈家,你可什么都不算!既然你说你不敢,也好,本宫便给你一个机会,你就在这给本宫站着,等本宫什么时候高兴了你才能走……”
沈苏姀微垂着的眸子紧紧地一缩,跟着她的两个小宫女也被吓得面色惨白,这外头本就冷的人站不住,眼看着这会儿天还在落雪,寒风凛冽的,别说站,就是走这么一会子都冷的发颤,沈蔷如此根本就是有意为难,不说多,就说在这站上个半刻钟都要出事。
“母妃,咱们不是还要回宫去吗?好冷啊!”
轿辇之中忽然传来了嬴湛的声音,听到他的话沈苏姀眉头微展,虽然她此前痛扁了他一顿,可这十殿下倒也没特别记仇,这会子更是出言替她解围,可真是让沈苏姀有些意外了,然而丽嫔可不会因为儿子的一两句话就放过沈苏姀,她坐在温暖如春的车辇之中没事,可她的宫人们却都站在外头的,她全然不顾惜,只透过那车帘下的一角打量着沈苏姀,似乎是看她这样的人到底是要忍了这一回还是要对她大不敬。
车里嬴湛见沈蔷不理自己不由得将暖手炉塞到了她手中,“母妃,手炉里的炭火都熄了,咱们早些回去吧,今日厨房准备了您最爱的雪蛤莲子羹,别误了时辰。”
沈蔷看着嬴湛的表情唇角微扬,接过那暖手炉摘了外面的暖套一把便将那手炉的开口掀了开,只听咔嚓一声响,沈苏姀尚未反应过来便见沈蔷已一把将那手炉朝外一扬,但见火红的炭灰随风扬起,尽数朝沈苏姀和那两个宫女的方向飞去,沈苏姀眉头紧紧一皱,连退数步又撩起斗篷才挡了住,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子焦味,那灼烫的炭灰已将沈苏姀的斗篷烧出了许多窟窿来,她身后的两个小宫女身上亦是被烧出不少黑点儿,幸而未曾落在脸上!
“母妃,您别这样——”
轿辇之内传出嬴湛低声的劝,沈蔷却没有分毫收敛的打算,沈苏姀眼底冷芒陡然射出,唇角微抿,满是深沉的看向了沈蔷,沈蔷被她这样的眸光看的一愣,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沈苏姀,你如此看着本宫做什么?!”
沈苏姀抿了抿唇,一言不发的转身而走,沈蔷见此面色大怒,“沈苏姀,看来你定是要忤逆本宫了?!来人,把这个小蹄子给本宫带回如意宫——”
如意宫的宫人们愣了愣,这才朝沈苏姀而去,眼看着四五双大手就要落在沈苏姀身上了,在丽嫔轿辇之后忽然传来一声轻问,“妹妹怎么停在这里不走了?”
这声音沈苏姀万分熟悉,一抬头就看到一身紫色斗篷加身的西岐茹正从轿辇之上款款走下来,沈苏姀见到她心头顿时一松,这边厢沈蔷却是面色微白,狠狠地看了沈苏姀一眼,沈蔷这才皮笑肉不笑的道一句,“苏姀有些日子没去如意宫了,妹妹对她甚是想念,便说了几句话,挡了贵妃娘娘的道是妹妹的不是,妹妹这就走……回宫!”
如意宫的宫人们看到西岐茹出现早就白了面色,此刻听到自家主子下了令当即便起轿而走,看着那轿辇走远沈苏姀才略带苦笑的朝西岐茹一福,“多谢娘娘解围!”
话音刚落西岐茹之后跟着的轿辇之中亦走下两人来,沈苏姀转头看去,竟然是淑妃西岐影和嬴策,嬴策唇角的笑意在看到那满地狼藉的炭灰和她白色斗篷上的污渍之时淡淡的散了去,扶着西岐影走过来,西岐影也颇为诧异的看向了远去的丽嫔轿辇。
“丽嫔这是怎么了?”
西岐影疑问的感叹一句,沈苏姀依次向三人行礼,起身之后才无奈的道,“大抵是苏姀什么话说的不好。”
嬴策眸色泛冷,“便是有什么不满也不可如此,苏姀,可有伤着?”
沈苏姀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己身上这件丑陋万分的斗篷,嬴策见此摇了摇头,走过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你也别去寿康宫了,皇祖母刚喝了药睡下,你随我去母妃的如意宫先将这衣裳换了,稍后我送你来寿康宫。”
沈苏姀被嬴策一把拉了住,这边厢面上一直带着和煦笑意的西岐茹却将沈苏姀按了住,看着西岐影和嬴策道,“你们的轿辇已有两人了,阿策你一个男孩子在多有不变,还是本宫带苏姀回栖霞宫收拾,反正她已去了多回了。”
嬴策闻言一想也对,便将沈苏姀的手放了开,沈苏姀本来哪里也不愿去的,可眼下她倒不好再说什么,西岐茹看了看这雪天,“好了,阿影身子不好,快带你母妃回宫去,有本宫在你也别担心苏姀了。”
西岐茹又对嬴策如此说,西岐影闻言点了点头,看了看这满地的狼藉颇为无奈的一叹,由嬴策扶着转身上了自己的轿辇,西岐茹笑着看向沈苏姀,“让她们先回宫,就说你去我那里小坐一番,叫太后不必担心就是了,随我走吧。”
那两个小宫女闻言朝沈苏姀和西岐茹福了福便告退,沈苏姀笑容略僵的应一声,到底是被西岐茹拉着上了车辇,西岐茹乃是贵妃之身,所用之物自然是金贵的很,一上车辇便有股子沁香的暖意扑面而来,西岐茹拉着沈苏姀的手坐在自己身边,有些无奈的看了看西岐茹身上的斗篷,“丽嫔下手也有些狠了,幸而没伤着脸。”
沈苏姀苦笑着垂眸,连她自己也没想到丽嫔会对她那样手狠,好歹她现在也是沈阀之中唯一一个能在宫中说上话的,便是为了沈家的前途她也不该如此,西岐茹拍了拍她的手,“你不必觉得不好意思,沈府之事我知道一些,你可会想到从前我和你也有同样的遭遇?”
沈苏姀有些意外的抬起头来,在她的印象之中,西岐茹因为诞下七皇子嬴纵一早就颇受宠爱,其人却一直不骄不躁一路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西岐氏和沈阀的情况有些相同,西岐茹的生母本来才是淮安侯夫人,而西岐影的母亲原本只是老侯爷的妾室,后来因为老夫人病故才被扶了正,而老夫人膝下只有西岐茹一女,包括现如今的淮安侯西岐驰也是西岐影的亲哥哥,由此,西岐茹在西岐家的处境可想而知。
西岐茹看着沈苏姀的表情便知道她定然听明白了自己的话,不由得摇头笑笑,“所以这也并非只有你一个人受人刁难,我从前受过的刁难可是比这还要叫人生气呢,可是再生气也不能将招惹你的人怎么办,岂不是和你一模一样?”
沈苏姀心头敞亮一瞬,无论如何没想到西岐茹为了安慰她竟然能说出自己从前的心酸事儿,看着沈苏姀的眼神西岐茹勾了勾唇,整了整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拉着她下了玉辇,西岐茹一路拉着她进了正殿,虽然有宫人撑伞可两人的肩头还是落了雪,侍婢们见西岐茹和沈苏姀一起回来都有两分讶然,赶忙上来将二人的斗篷取下来,替两人上茶点忙了起来。
“沈姑娘的斗篷不要了,去拿本宫的那件来。”
西岐茹一声令下,宫人应声而去,沈苏姀本正要转身落座,手腕却被西岐茹陡然抓了住,略微的一阵刺疼让她眉头一皱,转头一看,手腕一侧竟被烫出个大大的泡来,定然是刚才丽嫔那一下闹得,在外面都被冻麻木了还没发觉,此刻倒觉得疼的很。
西岐茹眉头一皱,“去拿烫伤药来!”
沈苏姀见她这模样赶忙摆手,“娘娘不必担心,一点小伤没什么的。”
西岐茹摇了摇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不注意这些,你不愿涂也得涂,女孩子当顾念自己的身子,若是留了疤可有你哭的!”
沈苏姀无奈,片刻便有宫女捧着烫伤药走了出来,西岐茹轻车熟路的打开药膏,小心翼翼的为她涂抹起来,沈苏姀心头微滞,不由得想到此前她为她涂擦伤药的那回,西岐茹生的一张颇为精致耐看的面容,初看便极美,再看更觉得精致韵味愈发醉人,嬴纵的眼睛和嘴唇的形状随了昭武帝,脸型却随的西岐茹,只是西岐茹的的线条是女儿家的柔美精致,而他则是刚硬削瘦陡峭锋利罢了。
她从小便是以男孩子生养,母亲即便对她关怀备至可碍于掩人耳目从不能像对待女儿家那般细致,八岁入虎贲营,即便“他”是苏阀嫡子,可面对步天骑,面对父亲苏仪,“他”一早就知道只有真刀真枪的拼抢才有资格成为苏阀的少将军,那几年,“他”以女儿身和同龄的男孩子们一起较量,那样的辛苦,现在的她已不愿去想,后来十二岁上战场,更是再没机会与母亲和姐姐们相处,而重活一世的这五年,更不会有谁以长辈之姿如此待她,沈苏姀看着西岐茹微垂的螓首,忽然就想到了她那出身世家温婉贤淑的母亲,寻常是那样柔婉的人,到了最后,却也能刚烈到以死明志以身殉夫!
西岐茹为她涂着药,一抬头便见沈苏姀瞧着自己发怔,她不由得一笑,“是不是觉得意外我为何对这些事情熟门熟路的?阿纵小时候尚且还算是个守规矩的,可自从他八岁进了虎贲营之后就没有哪里是没受过伤的,他那样的性子,受了伤也不愿与人说,有些伤口被他掩着藏着有时候发了溃我也不知,后来每隔两日我便要在他身上检查检查,他不愿让人知道他受的那些伤,每每都是我亲手为他上药,一直那么些年都成了习惯。”
涂完了药,西岐茹握着她的腕子吹了吹,又接着道,“后来自他十二岁的上了战场,我连为他上药都没了机会,他每年都回来一次都是好的,后来在西境一待就是这么多年,虽然没再脱了他的衣裳检查一番,可我不用想就知道他身上有多少伤。”
说起虎贲营和西境,沈苏姀一时只有默然,西岐茹将她的手腕放下,一边还兀自叮嘱着,“千万莫要见水,待会子走的时候将这药带一盒回去,每日涂上两次不出两三日便能好。”
沈苏姀看着自己的手腕默然片刻,那边厢宫人已经取来了西岐茹说的斗篷,沈苏姀转眼看过去,眼底一亮,西岐茹手上拿着的斗篷外用顶级天水碧,内里乃是一整块白狐皮,领子上的一圈绒毛更是以纯白的貂尾制成,西岐茹拿在手中抖了抖,“过来试试——”
沈苏姀有些迟疑,西岐茹笑着将她一把拉了起来,而后将斗篷一扬便披在了她的身上,沈苏姀的肌肤本就白皙,那白色的貂尾一围更衬出她一张笑脸精致可人的紧,齐刘海让她的面颊愈发稚气,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却为她添了灵黠,西岐茹上下看看,面上绽出两分暖人笑意,“果真漂亮,稍稍有些长了,却没关系,你这个时候长得是最快的,再过个一两年穿着是正正好,我知你的东西都不是普通之物,这件斗篷也比你先前那件也不差,你自己瞧瞧,若是觉得不好看我便为你换一件。”
西岐茹将她推至镜前,沈苏姀看着那镜子里的小人儿实在是说不出难看的话,西岐茹满意的笑笑,“即使如此那边没得说了,今日就穿着这件走。”
沈苏姀眉头微蹙,见宫人都站的远她这才转过身来拉住了西岐茹,西岐茹眉头一挑看着她,沈苏姀犹豫几瞬才问,“娘娘为何待苏姀如此之好?”
西岐茹没想到沈苏姀这般问,笑盈盈的看她片刻忽然倾身捏了捏她的脸蛋,“大抵、大抵是因我此生没有女儿,你又长得这般好看我才喜欢你,难不成你要我费心思打扮阿纵吗?”
沈苏姀微怔,这边厢西岐茹又捏了捏她的小脸直起了身子,她本欲走的脚步一顿,有些讶异的道,“阿纵,怎生站在门口不进来?”
发怔的沈苏姀豁然抬头,果然,嬴纵不知何时起已经站在了殿门口。
西岐茹话音落定嬴纵才抬步进了殿门,眸光扫过沈苏姀身上的斗篷不动声色,西岐茹笑意明快,转过身来一把将沈苏姀拉在了身边,“你瞧瞧苏姀穿这件斗篷可好看?”
当嬴纵打量的目光落在沈苏姀身上之时,她整个背脊都僵硬了起来,大抵是因为不忍拂了西岐茹的性质,嬴纵的眼底竟然真有两分评判的意思,可是他看沈苏姀的时间略有些久,久到西岐茹以为那件披风出了什么岔子,最后,嬴纵点了点头,“尚可。”
沈苏姀眉头紧紧地皱在了一起,西岐茹见此摇了摇头,拉着沈苏姀走向适才摆着茶点的榻边,“怎会是尚可,我瞧着就十分好看,阿纵是个不识趣的!”
沈苏姀背脊僵直的被西岐茹拉着,某一刻她忽然停下了脚步,西岐茹转头不知她之意,沈苏姀轻咳一声道,“娘娘,沈苏姀无功不受禄,这件披风如此贵重,请娘娘收回吧。”
沈苏姀说着便将那披风解了下来放在了榻上,西岐茹眉头一挑,转头看向落座在一旁的嬴纵,又看了看沈苏姀,无奈的摇了摇头,“阿纵,都是你不会说话。”
嬴纵正落座在沈苏姀不远处的宝椅上,闻言便将深沉的目光落在了沈苏姀身上,微微一默,他的唇角微抿,语声分外低寒的道,“莫不是要本王亲自为洛、阳、候……穿上?”
幽幽莫测的一句话落定,“洛阳候”三字被嬴纵咬的极重,西岐茹有些不解的看向了嬴纵,末了又疑惑的看向了沈苏姀,却见沈苏姀骤然抬眸沉暗的看着嬴纵,嬴纵在她的目光之中勾了勾唇,忽然起身大踏步的朝她走来。
他高大的身子恍若一道山一般的压下来,倾身撩起她身后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灵活的十指将斗篷系好,这才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道,“如此,洛阳候可满意了?”
西岐茹看着这二人一时没有明白这“洛阳候”是怎么回事,恰在此时门外却传来大丫头玉蝉的声音,“娘娘,宫门外有人求见——”
西岐茹回过神来,转头一问,“是谁?”
玉蝉的声音并无分毫迟疑,脆生生道,“雍王府的右侍郎。”
沈苏姀本来正眸光恻恻的盯着嬴纵,却在听到这话之时感受到殿中一阵明显的气氛凝滞,转头看去,西岐茹面上的笑意忽的一淡,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骤然变得悠长,默了默才恢复常色道,“快请进来吧。”
沈苏姀后退一步,看了看肩上的披风对着西岐茹一福,“今日多谢娘娘解围,这件披风……沈苏姀厚颜收下,娘娘既然有客,沈苏姀就先告辞了。”
西岐茹笑着点点头,“阿纵,去送送沈姑娘。”
沈苏姀闻言立时果断的摇了摇头,“外面天冷,王爷不必相送。”
沈苏姀说完便走,嬴纵看着沈苏姀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眸色一沉,到底未曾追上去,一转眼,却见西岐茹眉间笼着两分暗色,已是顾忌不到他这边了,嬴纵默然一瞬,转身进了内室,这边厢沈苏姀一路急走,刚走出殿门没几步便看到玉蝉领着一位身着褐色披风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人看到沈苏姀之时眉头一挑,沈苏姀不由也停下了步子让在了一旁,玉檀见那男子看着沈苏姀的目光略有疑惑,便解释道,“这位是沈阀的五姑娘,我们娘娘很喜欢她。”
沈苏姀闻言便只好朝那男子福了一福,那男子也不说话,一张略显木讷的面上堆起两分笑意,对着沈苏姀点点头便朝殿内走去,沈苏姀回头看了看那男子的背影,心头忽的生出一股子异样,却也不过是一闪而逝,她没再耽误,随即便快步出了栖霞宫。
栖霞宫外停着一辆大马车,一眼便能看出是送年礼的,想到早前雍王在寿康宫也有年礼相送沈苏姀便也未曾多想,由两个栖霞宫侍女撑伞朝寿康宫而去,沈苏姀心头鼓震,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嬴纵竟然这么早就知道了她所求为何,狠狠地咬了咬牙,沈苏姀只在心中暗道那妖孽万万莫要坏了她的事!
回到寿康宫之时陆氏已经起身,沈苏姀刚由宫女们一路领进内室便瞧见笙娘正面色煞白的跪在堂中,沈苏姀面上生出讶然之色,心底却是一片明镜,只走到陆氏身边去问道,“娘娘,这是怎么回事……”
陆氏面上略有愁色,看得出来很是不舍笙娘,闻言便拉着沈苏姀落座在自己身边,有些叹然的道,“阿笙病了,这病也不是什么好病,大夫能医天下人,却医不好自己,她如今要向哀家请辞回原来的地方呢。”
沈苏姀甫一听到那“原来的地方”心头便是陡然一惊,定了定神之后才语声略带紧绷的开口,“既然是生了病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不如先去养病,等病养好了之后再回宫来,且不知笙娘所说的原来的地方指的是?”
沈苏姀语声天真的一问,陆氏却眸色一暗说不出话来,这边厢笙娘已经轻咳了两声道,“请娘娘不必怜惜奴婢,奴婢活了一辈子了,无论哪里对奴婢来说都是一样。”
沈苏姀面生疑色,陆氏连着叹了三声气,这才紧握着沈苏姀的手否定道,“不必回原来的地方了,依哀家之意,你既然想去个清静点的地方,不如还是去永济寺住一阵子,那里是皇家佛寺,只要哀家吩咐一声,也有人照顾与你,永济寺的无相方丈医术尚佳,或许你这病他能为你治好呢!待你的病治好了,哀家再将你接进宫来,你觉得如何?”
笙娘垂着眸子半晌未曾说话,再抬起头之时眼眶便是红红的,“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既然如此答话那便是应下来了,陆氏点点头,“好了,就陪哀家过最后一个年,过完了年再出去,这几日哀家的身子还要靠你调理,你且顾念着自己的身子莫要太操劳便是了。”
笙娘当即对着太后磕了个头,“奴婢遵旨。”
陆氏满意的笑笑,挥了挥手,“好了,你且歇着去吧。”
笙娘起身退了出去,陆氏唇角的笑意才缓缓淡去,拉着沈苏姀的手摇头感叹道,“丫头,事实变幻果真是无常的紧,笙娘的医术哀家一直觉得当世无人能及,却到底有的病她没办法治,且这病最后还落在她自己身上,她这么一出宫,哀家忽然觉得哀家的日子也不远了。”
沈苏姀眉头一皱,握着陆氏的手不由得攥紧了些,“太后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笙娘是生了疾病没有办法,娘娘您却不一样,您身体康健,虽有寒症在身,可笙娘能为您调理好,我们再寻别的大夫也能为您调理好,您看几位殿下这两年都会大婚,您儿孙满堂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可万万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陆氏摇着头一叹,眸光又落在了笙娘走出去的方向,“笙娘也是个命苦的,哀家本对她有愧,现如今她这么一走哀家连个弥补的机会都没了!”
沈苏姀闻言立时心头微动,“笙娘不过是个宫人,娘娘言重了。”
陆氏或许是因为笙娘突如其来的疾病和辞行生出颇多的感慨,一时竟然打开了话匣子,微微一默,也不避讳那么许多的道,“哀家不仅对她有愧,哀家还对她的主子有愧,这些旧事哀家年轻气盛之时不觉得有什么,可人一老,从前做过的亏心之事便都记起来了,哀家这一辈子能有今日的地位,手上自然没那么干净,这么多年来吃斋念佛也算是还债,佛祖什么事都能原谅哀家,却是这一件无论如何都不放过哀家……”
沈苏姀听得心头紧跳,“太后娘娘做事自有自己的道理,佛祖如今不原谅娘娘,必定是不懂娘娘的用心,娘娘这么多年来行善念佛,难道还不够吗?”
陆氏无奈苦笑开,“哀家行的算什么善,哀家做下的恶事太多,便是再多的善也弥补不过来,念再多的经又有什么用,除非哀家再活一次,或许能改了一时邪念挽回大错。”
沈苏姀双眸微眯,一边轻抚着陆氏的背脊一边语声深长的道,“太后娘娘此言差矣,人生在世,谁都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眼下太后娘娘还活着,既然如此,便一定有补救的法子,你对笙娘这般照顾,不就是在弥补吗?”
陆氏听着沈苏姀的安抚之语仍是眉心紧皱满心愁苦不得开解,摇了摇头,“只对阿笙好有什么用,她的主子们都是哀家眼睁睁的看着……人死如灯灭,哀家还能弥补什么?”
沈苏姀似乎有些词穷,深吸口气才道,“人死如灯灭是没错,可人人都有身后名,太后娘娘何不嘉奖他们的族人追封她们的名号,如此,她们在天之灵也能安心几分,娘娘心中也要好受些,实在不行,若他们前世有仇便帮她们报仇,前世有冤便帮她们雪冤,能做多少是多少,上苍有眼,定能将娘娘所为看在眼中,娘娘何愁不得原谅?”
陆氏忽的抓住了沈苏姀的手腕,转过头来眸光深刻的看住了她,沈苏姀被陆氏郑重而沉凝的眸光看的心头一跳,只以为是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话,却见陆氏盯着她看了一瞬忽而在眼底绽出两分光亮,点着头道,“丫头,你说得对,哀家能做的还有许多,你说得对。”
陆氏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那般沉思的模样好似已经在计划该如何为那些“在天之灵”们做些什么,是追封?报仇?还是雪冤?她能做的,似乎不少……
沈苏姀看着这样的陆氏心头一松,紧绷声线缓缓的道,“娘娘这样想才是极好的,您还有许多好日子要过,对那些人尽力而为便可,此番笙娘出宫,是一定能化险为夷的,她的医术救过那样多的人,上天绝不忍心让她因此丢了性命。”
沈苏姀语声和煦的说完,陆氏一边点着头一边在想着什么,沈苏姀眼底闪出两分欣慰又激动的光亮,一边替陆氏垂着背脊一边看向窗外,一直簌簌而落的雪粒恰在此时停了下来,沈苏姀眸光一亮,然而那喜意还未达眼底她便看到两支嘶叫着的黑鸦从寿康宫的飞梁斗拱之上急掠而过,黑色的翅膀恍若招展的灵幡,让沈苏姀眼瞳猛地一缩!
“对了,哀家忘记问你,你所求之事,皇上可准了?”
陆氏忽然一问让沈苏姀回了神,她转过头去,眼底笑意欣慰,“恩,皇上准了。”
陆氏大送口气,拍拍沈苏姀的手满是感叹,“从此往后,再也无人敢欺负哀家的丫头了!”
沈苏姀面上仍是笑着,可心头的不安却越发浓重,回头看向窗外,刚刚分明已经停了的雪竟然又簌簌的落了下来,雪势急骤,好似在应和她心中的不详一般。
三日之后,昭武帝封赏沈家慷慨救国的圣旨到了沈府。
那一天,沈苏姀以十二岁稚龄成为大秦帝国历史上第一位权门女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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