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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二月,早前一个冬日的积雪在三四日内尽数消融,越是往西走越是能看到花树嫩芽新发,沈苏姀一行七八人策马疾驰,不过七日就到了岷江边上。
岷江乃是西楚境内最大的一条江河,倘若顺着官道一直往西北方去便是帝都望京,而若是渡过岷江便是西楚人口中的江左了,岷江从极西之地的云苍山起源,向东流淌三千里地之后又往南流,而所谓的江左,其实也就是被岷江包围起来的那一块罢了,江左有七郡,因为北面东面都为水,相对外面来说颇有些闭塞,却也正因为这闭塞让江左这边少了微生家的掌控和剥削,而百多年前不愿和微生家为伍的阴阳大家们也都选择在此地落脚,由此,江左之地阴阳玄学门派林立,且门派之间颇为同心同德,一直和望京的微生家遥遥对峙!
广陵派,便是这江左数派之中最为底蕴深厚修为最高弟子最多的派别,广陵派的掌门人更等同与整个江左数派的掌舵之人,短短几日,沈苏姀已将西楚境况了解了个大概,正因为她即将要见的这位广陵派掌门人超凡的地位,她对此行不由得多了几分希望!
西楚多平原丘陵,气候也比大秦温和的多,江左又是依山傍水之地,刚一到岷江边上便能感受到那山灵水秀细雨婉约的南国风貌,别处柳枝刚发了新芽,而这岷江边上已有江花初绽,绿莹莹的江水从群峦叠嶂之间浩荡而来,淡淡的水腥气和早春的草木清香让沈苏姀几人有些失神,相比于大秦和漠北的邝美雄奇,此处当真是另一番风景!
钟子期乃是土生土长的西楚人,又师出江左,对这一带自然是熟稔万分,因得了沈君心的嘱咐,这一路上的食宿皆是由他安排,几人刚一到江边,钟子期便已吩咐人准备好了过江的大船,人也就罢了,连带着绝影等几匹马儿也是要跟过去的!
沈苏姀早前对钟子期还不算了解,可这几日下来她对钟子期却是颇有几分赞赏,如他自己所言,此人不似别的军中将军那般孔武有力威武迫人,却是个如同这江左风貌一般的谦谦君子,温润睿智却又不失锋芒气度,如劲秀青竹般叫人心折。
“郡主,请上船吧!”
钟子期一身青袍亲自来请,沈苏姀看了看那浩浩荡荡连接天地的江水洒然笑笑上了江边伫立着的一艘大船,身后跟着的几人紧随其后,面上俱是有几分新奇意味!
大秦亦有江河,却是在南边,因此沈苏姀还从未坐船过江过,此乃第一次,和她一样,香词也没有,容飒似乎是有过坐船的经验的,可一上船他面色就有些发白,倒是谢无咎,一身大红织锦的广袖长袍着身,描金扇子挥个不停,站在船头潇洒肆意的好一副倾国倾城的妖孽模样,真像是个出来游山玩水的贵公子,一时间引得船上其他船客注视连连!
沈苏姀见状不由得有几分兴味,焉耆国小,境内并无水路,而他到了大秦似乎也未有机会去南境坐船,可他眼下这幅模样,分明是一副轻车熟路享受至极的样子!
旁的可以从书上看到,可一个人做事时的感受体验却只有真的去做了才知道!沈苏姀看了谢无咎几眼,只不多说的也站去了船头,夹杂着水腥气的江风呼啸而来,将她一身雪白的男子华服吹得衣袂翩飞,沈苏姀行走在外着了男装,她的身量本就不低,眼下乌发挽做马尾,更显得英姿飒爽,一红一白的两位美男子立在船头,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谢无咎见沈苏姀站在自己身边一双桃花眼顿时半眯,嬉笑着摇起了那描金扇子道,“苏苏,你往我这里一站,后面那群人顿时看起来饥渴万分……”
沈苏姀面不改色,语气极淡的道,“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强暴你!”
谢无咎面上笑意一滞,不出意外听到身后传来几声闷笑,谢无咎强撑着咧了咧嘴角,回头瞪了钟子期几人一眼,这才又看向沈苏姀,轻咳一声道,“苏苏说话越来越有风范了,咳,苏苏,说起来这位广陵派的掌门当真能为你解咒吗?”
沈苏姀下颌微抬,“能或不能,到了就知道。”
谢无咎摇摇头,“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
见沈苏姀蹙眉,谢无咎便道,“古书上说牵机咒一旦下在人身上,便会跟着人的魂魄不死不休,除非人死了重新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为人,这话虽然有些夸张,却也说明这咒恐怕无法可解,我只在想,你身上的咒术不仅没有解相反还被触发了该怎么办?”
话音落定,沈苏姀转头定定看向谢无咎,“你应该是在那日碧星施法的时候才知道的牵机咒,却为何对这咒术如此了解,你又是从哪本古书看来的?”
谢无咎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稍稍一怔才笑开,“你这又是小看我了吧,我早年间看的书多了去了,你问我什么我都知道!说正经的,我这当真是为了你好苏苏!”
沈苏姀唇角一弯不做深究,只转头看向那江面,“你不必担心,天玄宗的内功心法最重洗髓韧骨,哪怕牵机咒被触发了我也有法子压制和恢复。”
谢无咎呵呵一笑,眸光顿时悠远起来,“说起来,苏苏你这位师父好像很是高深莫测啊!”
沈苏姀转头看他一眼,“师父说此生只收三人,你没有机会了!”
谢无咎啧一声,“这不是还有苏苏你呢?想当初你在大秦教我马术的时候我也叫过你几声师父,索性我无事在身,不若你再教我些内功心法什么的?”
沈苏姀认真摇头,“无师父的许可这些心法不能流出,抱歉了。”
谢无咎闻言只得一脸无奈和哀怨的做叹,“苏苏你好狠的……”
“心”字还未道出口沈苏姀已转身走开,谢无咎抬眸一看,却见原来是船要靠岸了,谢无咎长长叹了口气,这才上前跟着众人准备下船,过江的船有许多,大小形制也不相同,沈苏姀等人坐的是最大的一种,船上差不多有上百人,因为钟子期的安排,在船上的时候沈苏姀几人几乎占据了最宽敞的一处,而下船的时候却难免的要和其他人挤到一起去,见人挤人的实在不方便,沈苏姀便主动的退在了一旁,可不知怎地人流还是朝她这边挤来,不多时便将香词和容飒和她挤的分了开来,这么一来,反倒是后面跟过来的谢无咎和他站在了一起!
“苏苏,当心点……”
谢无咎从后面走过来,一把将沈苏姀拉到了自己身后去,自己则替她将身前的人都挡了住,沈苏姀站在谢无咎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有些复杂,两人本有心避让众人,奈何人流竟然还往他们这边涌,沈苏姀瞧着这动静眉头一皱,忽觉不妥!
谢无咎也被挤的不耐烦,“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往我们这边挤什么!”
谢无咎抱怨未完,沈苏姀已拉着他往后退去,谢无咎一愕,当即转过头看她,头一转恰对上沈苏姀深凝的眸子,谢无咎一愕,“怎么……”
“当心!”
脆声一喝,沈苏姀扯住谢无咎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向了自己,同一时刻,一柄泛着寒光的冷箭从谢无咎颈边破空而出,直将他几丝墨发割断落地,猛地一股子力道攥的谢无咎脖颈发疼,看到那斜刺刺的寒刃之时更是面色大变,这变故来的太过突然,出剑的人就在谢无咎身前三步之地,来人一身朴素灰衣,面容更是寻常而僵硬,若不细看只以为是个赶路的商客,而就在这人一剑刺出的刹那,拥挤的人群中再度出现了五六个身着各色平民服饰的男子,似渔民似书生,可就在眨眼的刹那,这些人齐齐亮剑向沈苏姀和谢无咎的方向刺了过来!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数道尖叫,远处的香词和容飒也惊骇的发现了变故,然而他们被挤的挪不动脚根本救援不及,钟子期等人更是牵着绝影和另外的几匹马儿早就下了船等候,听见船上的惊叫声俱是齐齐望过来,一见之下顿时大惊失色,然而下船窄道上的人流奔跑逃散,岸上距离那大船的距离又太远,轻功够不到上船又无论可走,只能干着急!
“苏苏,有刺客!小心!”
谢无咎被吓得面色惨白还不忘胡乱喊一声,下一瞬沈苏姀已甩手将他丢到了自己身后,抬手往腰间一抹长生剑立刻寒光四射的抽了出来,身前五步是拥挤的人潮,身后却又是狭窄的廊道和围栏,而五六个装束寻常的刺客已至近前,沈苏姀可以轻功离开这逼仄之地,可船上却有个谢无咎,沈苏姀眸色一冷,当即选择迎着刺客而上——
“会不会游泳?!”
兵戈相击之声响起,沈苏姀喝然问一句!
谢无咎手中的扇子早就落了地,看着沈苏姀独自抵挡五六人面色惨白不已,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沈苏姀问的是他,他连忙摇头,“不,不会……”
沈苏姀眉头一皱,手中剑招顿时更为凌厉起来,来人各个都是高手,若是在平地她或许能与他们一战,可此处根本施展不开,她越往后只能越被人掣肘!
“不会也跳!子期他们会救你!”
沈苏姀果断落下一语,谢无咎愣了愣在她身后却苦笑开来,“苏苏,你莫不是在说跳船?”
沈苏姀没时间和他拉扯,语声不带丝毫感情下命令,“跳!”
谢无咎探身往围栏之下一看,见那碧油油的江水看不到底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回过头来又楚楚可怜的看向沈苏姀,“苏苏,水深……”
沈苏姀狠狠皱眉,只恨不能一脚将谢无咎踢下去,身后谢无咎却已经惊呼一声,“苏苏,左边!右边!小心啊——苏苏,你先走,你不用管我!你先走,你走了我就跳!”
谢无咎语声发颤,至最后一句已经中气不足,沈苏姀却明白她走不走他都不敢往下跳!
咬了咬牙,沈苏姀没发现平日里豪气万丈骚包无比的谢无咎竟然如此胆小,深吸口气,沈苏姀的剑招忽然更为诡谲的朝来人袭去,来人共有六个,见沈苏姀早前的架势他们只以为沈苏姀大抵要逃,却没想到忽然之间她的剑风一转变的如此杀意十足,便是这一个没想到,转眼之间沈苏姀手中的长生剑已经一剑抹了一人的脖颈,手腕一折,又整剑没入了下一人的胸膛,两个刺客惊骇的看着沈苏姀,而对方第三人又一剑急至,沈苏姀的剑还插在第二人的胸膛上,对方的剑来时她在这窄道上避无可避,手中有哪里有利刃可挡,便是在这危机关头,只见一抹大红色一闪而出,谢无咎好似一个盾牌一般的挡在了沈苏姀身前——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而明显的响起,沈苏姀定眸便看到谢无咎面色煞白的脸,再一垂眸,那第三人的剑已穿他腰身而过剑尖几乎碰到了她的腰侧,沈苏姀眼瞳顿缩,谢无咎却挺直着身子笑了起来,“苏,苏苏,幸好没刺到你身上……真……真疼啊!”
谢无咎说着话唇角已溢出两丝血沫,沈苏姀眸光一厉,大喝一声“蠢货”一脚将那第二人踢下了围栏,右手拔剑而出,左手一把拉过谢无咎便朝那第三人削去!
沈苏姀的剑太快,那第三人的剑刚从谢无咎身上扯下便觉手腕一疼,垂眸一看,却见自己的腕子被齐齐斩断,一只断手并着长剑落地,这第三人甚至还未感受到那锥心蚀骨的疼便觉得脖子上一凉,血沫子喷涌而出打湿了沈苏姀的衣摆,她看也不看那失了呼吸的第三人,一把将谢无咎推到自己身后便又将长生剑继续朝第四人的身上招呼而去……
白衣翩翩的少年郎浑身是血,白与红交映的触目惊心,却无论如何比不上少年满含杀气的眼,那一双眼不似一个年华正好的少年应该有的,迫人的煞气,凌厉的锋芒,如箭簇,如利刃,她还未出招却已叫人臣服在她周身气势之下,第四人看的心惊胆战,第五人满是不可置信,两人分明两股战战满是惊怕,却是看出了少年郎眼底的不容逃脱绝不放过,深吸口气,二人几乎同时提剑而上,剑光闪烁兵戈金鸣,不出十招两个杀气非凡的刺客便被斩在了沈苏姀的剑下,至那第六个,那人看着沈苏姀的眸色已经满含畏惧,在沈苏姀出剑的刹那那人竟然想跳船遁走!
沈苏姀冷笑一声,抬手便挑断了那人脚筋,本欲跳船的人只觉得腿上劲力一松,惨叫一声便失去了平衡,还欲反抗,身后却有两把剑同时落在了他的肩上,容飒和香词同时赶来,俱是面色担忧的看着沈苏姀,“主子可安好?”
沈苏姀见她二人出现便收了剑,点了点头赶忙转过了身去,在她三步之外,谢无咎正捂着腰侧跌倒在地,大红的袍子分不清哪里是血,却给人一种他整个人都置身血泊的错觉,沈苏姀呼吸一骤,赶忙走到他身边连点他身上六处大穴,正要将他扶起,谢无咎却抓住了她的手,沈苏姀垂眸,只见那惨白的俊逸面容上满是冷汗,那双平日里嬉笑怒骂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亦是情绪复杂,这样的谢无咎叫沈苏姀看不明白,在那莫测的目光里头沈苏姀看得明白的却只有两样,她看到他脸上除了浓浓不舍之外竟然还有解脱……
“苏苏,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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