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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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某西南小镇。阳光穿过竹叶的缝隙射进屋内，投射下斑驳的光斑，如同为被子平添的刺绣。空气清新，风光旖旎，如果抛开床上痛苦的某个人不说，或许可以称之为一幅笔墨浓淡均宜的水墨画。

豆大的汗水爬满她的额头，她的喘息声此起彼伏，明显是呼吸困难的征兆。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睡的并不安稳，两手紧紧攥住床单，因为用力，床单已经明显有了褶皱的痕迹，而且被汗水洇湿的痕迹正在慢慢晕开，扩大。她的眉头紧蹙，不时摇晃着脑袋，嘴唇紧闭。

“为什么？”

惊呼脱口而出，她终于从睡梦中惊醒。

又是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那个横在她心间永远无法去除的刺。在梦中，她先是梦见被她们追赶、欺辱，接着梦见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每一处细节，每一个画面，真实到比起梦境，更像是身处其中，这也正是她在无数个深夜被噩梦萦绕，而又永远无法摆脱的缘由。

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竹楼的木质地板上，冰冷的感觉如同电流一样从脚底传来。她走到桌子面前端起昨夜的冷水一饮而尽，燥热瞬间被驱逐，每一个毛孔舒服地舒张开来。放下水杯，她拿出钱包打开，皮夹中间是一张缩小的照片。照片明显是一张毕业照，只不过被缩小了，放在钱包里，由于过度缩小，人物的脸庞已经不甚清晰了。只是有两个人被红笔特意圈出来，才显得更加突出。一个是男孩，眉清目秀，一个是女孩，笑靥如花。手指轻轻地拂过笔划下的痕迹，佐伊的拳头不知不觉中又已紧握成拳。

今天佐伊的戏份并不多，只有上午的两场。结束之后，导演难得给了佐伊一上午休息的时间。连拍了一个星期，正是盛夏，又是在南方，酷暑难耐不说，潮气又重，蚊虫还滋生。琳达远程对小波千叮咛万嘱咐，务必保证佐伊的皮肤不受蚊虫侵袭，并且坚决不能生病，耽误了进度。这几天来，小波一直提心吊胆，十二分地小心伺候着佐伊，着实被累了个半死。趁着半天空闲，佐伊也给小波放了假，自己精力旺盛，百无聊赖地在小镇闲逛。

虽然是小镇，但是店铺星罗密布，节次鳞比。而且这里的饰品大都带着原始色彩的美感，这里的食物，佐伊没见过而好吃的又太多。一时间，佐伊这儿瞧瞧，那儿看看，一时挑花了眼。

再次被一家手工制品店吸引驻足，佐伊拈起一条手链，兴致勃勃得就往手上扣，手里一边忙活，一边开口问“老板，这个多少……”

一句话还没问完，佐伊的肩膀就受到大力的撞击，一不小心，手中的链子脱离控制，小珠子一粒接一粒地滚到地上跳起了舞蹈。

“哦，对不起。”

撞到佐伊的人赶忙道歉，两人同时蹲下身子，奋力抢救遍地飞散的珠子。

“这个手链多少钱，我赔你吧。”

方才听得不真切，这一次却是将他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声线清冷低沉，穿过她落灰的记忆扑面而来，如此熟悉。迫切地想要证实心中所想，佐伊惊恐地抬头，那一瞬间，他恰好看向她，手里攥着满满一手的珠子，四目相对，火光四溅。分明有如烟花般的东西在她的头脑中炸裂，漫天的碎纸片在空中飞散，初晨温暖的阳光混杂着发白的雾霰打在上面。那纷飞的纸张，不是别的，正是她的噩梦。

“黎明，我喜欢你五百天了，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从那天至今，我每一天都会为你写一封信。我想在今天把它们都送给你，你愿意接受我的心意，喜欢我吗？”

剪着学生头的胖胖女孩低垂着头，脸上泛着两团害羞的红潮就好像晚霞落日。她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这是她紧张时的一贯小动作。齐刘海垂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杂乱地排列着。她的睫毛下垂，好像黑色的幕布。阳光在她的耳朵周遭形成淡淡的光晕，犹如一个个小精灵。她双手捧着折叠整齐的一摞信纸，仔细看的话，信纸上的每一个字都端正秀气，那时她苦练了一年半的结果。她站在他面前，如同一个等待救赎的虔诚教徒。

“呵，”前所未料的轻蔑笑声从他的口中发出，他的声音犹如来自地狱，强行将她从美好的幻想中拖拽出来，“任子萱，你是不是成心跟我过不去，故意让我在全校的人面前丢脸，才费尽心机做出这种事来恶心我。既然你这么厚颜无耻，那你也别怪我不客气。我告诉你，任子萱，我不喜欢你，而且，我永远都不可能喜欢上你，你趁早死心吧。”

说罢，他轻而易举地夺过她手中的信纸，她一年半来视若珍宝的精神寄托被他三下五除撕成碎片抛到空中。那时候，他也是那样大力地撞击她的肩膀，和她擦身而过。

她曾幻想过无数次与他表白的场景，也幻想过无数次他接受自己之后心中的狂喜，却没想过两人的关系会以这种方式惨淡收尾，连之前的点滴美好都遭到了亵渎。

“请问，请问，你没事吧？”他在她眼前挥手。

她终于收回神来，此刻她的思绪已经千回百转。过去已成过往，未来尚可把握。现在，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她。她美丽，幽默，已经成为了万众仰慕的人，那么，她又惧怕什么呢？

用指尖勾下墨镜，露出她精致到无可挑剔的小脸，她展露出爽朗的笑容，使路过的人无不如沐春风，频频回首。她回应他“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说话间，二人已经站起身来。男人身旁的女伴挽住了他的胳膊，她留着几乎及腰的长发，小鸟依人的依偎在他身侧，笑起来的时候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自然，佐伊无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她。那一瞥，就像自来水管的水阀突然炸裂，失控的水流瞬间冲破屏障直冲天际，势如破竹。她的第六感证实着内心的想法，这个人，应该就是江艺瑟了。

“哎，你是不是那个，那个国际名模，最近回国发展的那个佐伊？”女友太过激动，竟然用手指着佐伊，连最基本的礼貌都忘记了。

佐伊象征性地害羞一笑，眼眉低垂，又迅速抬头，说“没想到在这样偏僻的地方还能被认出来。”

“哦，天哪，真的是，”女友兴奋地双手捂脸，“我是你的粉丝，你代言的牌子我几乎都在用，还有我这个包，是你代言的lv最新款。”

佐伊礼貌地冲着二人微笑，在谈话的空档已经付钱赔偿了货摊老板，顺便买了两条同款手链，将其中一条递给女生，“相见是缘分，也算我送给粉丝的礼物喽。”

“谢谢。”女友兴高采烈地收下。

看到她这么开心的样子，又想到自己回国一年多了，为了跑各种通告，兜兜转转已经跑遍了全国大半个地方，徒然为的不就是这么个偶然遇到的机会吗？暗暗下定决心，今天务必要留下二人的联系方式。

佐伊笑着说“今天怎么这么巧，先是手链被撞坏，还碰巧遇见自己的粉丝。要不这样吧，正好快到中午了，我请二人吃个饭，不知二人有没有空？”

“好啊，好啊，”女生欢呼雀跃，转头去问男友，“老公，好不好嘛？”

看着两人你侬我侬的互动，佐伊饶是在娱乐圈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良好心态也忍不住别扭，禁不住暗自握拳。

“只是，我们下午的飞机？”男友有些为难。

“不会占用太长时间的，只是吃个午饭而已。不过，既然你们不方便，那……”

“方便，方便！”女友恐吓着瞪他，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在他的胳膊上用力。

“好吧。”他最终无奈妥协。

不过是眉间转瞬即逝的蹙眉，却被一直在观察他的佐伊敏锐捕捉到。看来，黎明，你并不像我想象中那么幸福呢。

找了一家最近的当地特色餐厅，在上菜之前，佐伊随意地问了一句“要不要加个微信，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

“好啊。”女生赶紧拿出手机，“我叫江艺瑟，这是我男朋友黎明。”

一手端茶，佐伊状作无意地发问“刚才听见你叫他老公，你们是刚结婚，来这里度新婚蜜月吗？”

“不是的，我们还没有结婚，只是出来旅行。”没等江艺瑟开口，黎明却抢先回答。

敏感的佐伊注意到江艺瑟脸上一闪而过的不快，装作轻松优雅地继续问“穿着情侣衬衫来这么远的地方旅游，想必是感情非常好的恋人了。又这样默契，你们应该相识很久了吧，让我猜猜，是不是上学期间就已经在一起了？”

“对，猜得分毫不差。顺便说一下，我们虽然没有结婚但是已经订婚了，半年后会结婚。”江艺瑟说“我们从小就认识，可能就是别人眼中的青梅竹马。”说到这里，她用嗲得让人发腻的声音轻笑出声。佐伊也配合着轻笑，给予她鼓励的眼神。

江艺瑟娇嗔，自以为炫耀，只不过在佐伊看来就如一只搞笑的发情的小野猫“他一直很优异，喜欢他的女孩子从小都排成长龙，但是他从来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他从来不会多看除了我之外的女孩子一眼。为了他的学业，我们一直没有公开，直到他保送了清华，而我也考上了北京的学校之后，我们才算正式在一起。”

“喔，”佐伊适时发出感叹，心里却在冷笑，嘴角的笑要多嘲讽有多嘲讽，“太浪漫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想到本该出现在电视剧中的情节，现实中竟然是真的存在的。你们现在也在北京生活吗，都在做什么工作呢？”

“对，我们毕业后留在了北京。我在北京一家私立医院做护士。他在华耀科技做游戏策划。他被保送之后就走了，我又笨，之后都没有人帮我补习，成绩直线下滑，但是为了和他去一座城市，人家还是很努力。最后，只考上了北京一座二本的医科大学。”

她说完，朝一旁一言不发的黎明投去撒娇般的眼神，黎明冲她笑笑，顺带揉了揉她的头发，以示宠溺。但是，那眼神，那动作，任谁看来都难脱敷衍。

之后，一直是江艺瑟在跌跌不休地谈论自己从小到大如同公主般的生活，包括如何作为独生女被父母宠爱，如何逃课去看偶像演唱会，如何到美国做交换生以及她现在如何与黎明恩爱，如何是佐伊的粉丝，如何费劲艰辛购买她代言的服饰，包包还有护肤品，总之就是各种奢侈品。在佐伊刻意地鼓励之下，她轻而易举地将她缺席江艺瑟人生的那十年在一顿饭之间近乎全部了解透彻，甚至还包括些许黎明的生活。从头至尾，佐伊也没有忽略掉黎明全程几乎都是假笑的双眼，还有漠不关心的态度。

一顿饭结束，从分别的刹那起，佐伊瞬间有种心中巨石落地的解脱感。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他们重逢的场景，是的，她承认自从回国以来，她一直在马不停蹄地寻找他们。或者过得平淡如水，或者爱得轰轰烈烈，每一个场面都是他们在一起的样子。于是，她频繁地被困在自己一手营造出来的无休止的噩梦中。天知道，这一顿饭，她吃得多么心惊胆战，她从来没有像这样认真过，不放过一分一秒来观察一个人，生怕错过两人的任何一个细节。看到他们不幸福，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她站在道路中间，目送着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墨镜下灼烧着不甘的怒火，双拳紧握，指尖深深陷在掌心。

－－－－－－题外话－－－－－－

谢谢每一个人的鼓励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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