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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黄建石意外去世的事儿震动了公共卫生学和流行病学界。
因为国内医疗环境恶劣,医护待遇差,宿舍条件也差,工作量太大,有许多医学生经常找黄建石抱怨。而这位从米国回来的流行病学教授往往会反问道你对于刚才抱怨的这些事儿,能做点什么吗?
这句反问激励了不少学生,同样也在激励他自己。
sars过去已经三年了,他已然进了卫生部工作,在为医改和应对下一次公共卫生事件做出努力。同时,他也是医学科普作家,放到互联网发达的十多年后,绝对的医疗界大v。
就因为他太专注于工作和改变医疗现状,黄建石有些忽视自己的身体健康。
祁镜本来就是黄玉淮的关门弟子,专攻的传染病学,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黄建石从发现自己的多发性骨髓瘤()到离开人世,只用了三个月的时间,米国的治疗和进口药也没能留下他。(1)
老天爷对他不公,祁镜希望能改变点什么,就算多留他一会儿也好。
黄建石脑子里全是怎么对抗新病毒的办法,忽然问起他自己的身体问题,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体检?体检年年都在做,身体也一直挺好啊,你问这个干嘛?”
掐指算起来还有整整五年,祁镜也不是很急,就想着等hpv疫苗的研发上了轨道后再来好好和他聊聊这事儿“黄老师上了年纪了,我就是随口关心下。”
“我能有什么事儿,一直都挺好的。”
“好什么好啊。”听到有人也在关心黄建石的身体,坐在前排的那位女学生忽然抱怨了起来,“前段时间您还在说胸口疼呢。”
“哦?黄老师,胸痛可大可小啊。”
“啊呀,别听她瞎说~”黄建石连忙解释道,“去自家医院查过,心脏心血管都没问题,肺也挺好的。”
“可你当初的胸痛是客观存在的啊。”
“那也当初嘛,现在不是挺好么。”
“当初?”女学生急了,“也就半个月前的事情!”
“心肺都是好的,你让我查什么?”
胸痛的大问题就这两个,急诊基本排除掉这两点后就没什么需要特别担心的了。祁镜听着点了点头,话却根本没停“心肺好的,那骨头呢?”
“骨头?”
“嗯,骨头。”祁镜摸着自己的肋骨,“万一是骨头痛,那也得查啊。”
“不太像肋骨出问题啊。”黄建石回忆起了之前发病时的一些感受,“其实也不是很痛,我也是怕出问题才去做的检查。”
“黄老师,你上了年岁,还是要多注意啊。”祁镜叹了口气,把还在日本住院的叶涵拿了出来,“这次去日本正巧遇到了一个肋骨疼痛的病人,刚开始也是不在意,后来么”
“后来怎么了?”
祁镜眼瞅着车顶,看上去在努力回忆,其实心里却在考虑该怎么胡诌一个检查结果出来“人有点贫血,血红蛋白下降,尿蛋白升高,球蛋白升高,白球比例倒置,竟然有80多,超出出正常数值近十倍”
临床上有尿蛋白和球蛋白升高,排除掉一些很明显的鉴别诊断后,大方向就需要向多发性骨髓瘤靠拢了。
这病人倒好,基本可能出现的早期检查结果都出现了。尤其是的成倍升高,明显指向了单克隆免疫球蛋白的增殖,几乎是把多发性骨髓瘤几个字摆在了台面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
“嗯,就是。”祁镜说道,“症状很单一,满打满算现在也就一个肋骨疼痛,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果。”
“有贫血都没感觉的么?”
“还好,血红蛋白只是轻度降低,没什么感觉。”
黄建石微微皱眉“多发性骨髓瘤起病隐匿,病程可长可短,有些时候甚至会一直藏着。诊断也不是很容易啊,听说还要分期,期基本就没什么症状了。”
流行病学的专家能把血液科疾病了解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祁镜听后连连点头“也不是我吓你,毕竟多发骨髓瘤发病年龄都是40往后的中老年。所以如果遇到骨骼疼痛,年纪又到了,我还是建议查查清楚”
“唉,我懂。”
才47的黄建石虽然已进不惑,但平时生活习惯很不错,所以对身体还是挺有自信的。
关键他体检也年年在做,指标不能说完美,至少都还过的去,也没什么基础疾病。可就算再有自信,也经不起祁镜这么说,越说越让他觉得之前的胸痛像肋骨痛。
来回了几句后,黄建石没明说,倒是他的学生坐不住了“黄老师,有空你真该做个彻底的检查。”
“唉,马上年底体检了,到时候再说吧。”
“你要这么不听话,我可得告诉师娘去了!!!”
“啊哟,你这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儿啊。”黄建石满眼的嫌弃,“告诉她干嘛?”
“师娘特地叫我看紧你的。”
黄建石见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实在说不过,只能先稳了一手。好在病毒所离机场也不算太远,聊着聊着就已经快到了“瞧瞧这一路,都在说我的事儿,也没打听到hpv疫苗的计划。”
“计划就别找我问了,都在杨泽生的肚子里呢。”祁镜笑着说道,“昨天下午他就开始准备了。”
黄建石到现在都没能相信,这位年轻的hpv疫苗研发团队核心成员肯回国“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你是怎么把人给捞回来的?之前我问了黄所长,他也说不知道,现在难得的机会,希望你能好好说一说。”
“问这个啊。”祁镜看向了窗外,回道,“这就是他自己的想法,从开始他就想回来发展了,我只是轻轻在他背后推了一把而已。”
“呵呵,年轻人那么谦虚”
黄建石不是不知道米国的待遇,他也清楚杨泽生之前来见黄兴桦时得到了什么承诺,那时的杨泽生可不是这个决定,出国的想法可以说非常坚定。要不然黄兴桦也不会那么无奈,甚至到最后临走的时候,连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前前后后才过了不到半个月,人怎么就莫名其妙回来了?
很显然,两个年轻人在日本碰到了些事儿。
“不想说就算了。”黄建石也看向了窗外,拐过了一个弯,病毒所的招牌已经到了眼前,“待会儿等会开完,我自己问小杨去。”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些私事罢了。”祁镜摇摇头,“我觉得他自己也不会说的。”
“哦?那么神秘?”
黄建石听了反而更好奇了,车停后,直接打开车门下了车。可刚关上自己这儿的门,他却没看到另一边祁镜的动静“病毒所到了,你怎么还不下车?”
“哦,这个会我就不参加了。”
黄建石听了很意外“这是你牵的头吧,你不去开会?”
祁镜挪了挪位子,把脸凑到了车窗前,解释道“我也不是学生物工程的,去了也没多大用,有黄所长和杨泽生在就够了。对了,黄老师可是流行病学专家,你可不能不去啊。”
“那么大的事儿我肯定要去,只不过”
祁镜隔着车窗,探了探脑袋,说道“我就是在外面随便逛逛,对了,这车我能用吧?”
“能用啊,病毒所的车,就你和黄所长的关系,就算开到丹阳都不是问题。”
“那就行了。”
祁镜很快别过了黄建石,对着司机师傅说道“师傅,救死扶伤纪念坛知道么?”
司机是老师傅,开了二十多年的车,对上京市区非常熟悉。可祁镜说的这个纪念坛听着非常陌生,他头一回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啊哟,我还真不清楚在哪儿?”
“我想想应该是在温泉路上。”祁镜想了半天,说了个地方,“我印象里,是在卫生局的边上。”
“哦,卫生局啊,认识认识。”司机调转了车头,“一路过去挺远的,你休息会儿吧。”
“嗯,有劳了”
救死扶伤纪念坛地方不大,建成到现在也就三个月的时间,都没几个人去过,司机师傅不认识也正常。
它由一座青铜雕像与浮雕墙组成,为的就是纪念03年上京抗击sars时以身殉职的几名烈士。
雕像就是一名普通的医护人员,身穿防护服,手捧鲜花,举出胜利的手势,脸上更是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底下的基座上刻有“救死扶伤”四个字,是所有医护人员的初心与使命。
雕像的后面是浮雕墙,正中由数块青铜方碑组成,它上面镌刻着为抗击sars而牺牲的烈士头像。
五百多名医务人员因公感染,其中九名同志不幸以身殉职。九位同志中,年龄最大的52岁,最小的28岁,平均年龄也仅仅只有40岁。
上一世,祁镜刚毕业,对sars还没什么实感。
可现在,他经历了那么多人和事,摸着周围墙体上刻满的豪言壮语,似乎又回到了重生前的那段日子。祁镜弯腰放下了买来的一束祭扫鲜花,看着早已逝去的同僚就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死后那场疫情有没有得到缓解,不知道一起奋斗在一线的医护们是否平安,不知道自己床位上的重病人到底康复了没有。他也不知道那病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哪儿来的,有没有特效药,会不会变异,疫苗能不能弄出来
祁镜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后的追悼会有没有召开,是不是纪清主持的,还有放在自己手机里的那段录音有没有放出来,最后那具空壳子是烧了还是捐了。
如果是烧的话,那骨灰是埋的还是扬了
当然,还有经常和自己吵架的父母活得怎么样了,丹阳有没有受到波及,还有毕业后一直错过的子姗
重生后已经过了三年,他还是会时不时想起这些事儿。尤其想到十几年后还会卷土重来的那个病毒,祁镜心里就满是不甘。
其实在失去意识前,他就已经猜到是脑血管出了问题,毕竟疼了好几天,突然来这么一出,肯定活不长了。死神也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眼睛一闭,那口气就没提上来,走得挺突然的。
当时一心扑在工作上,能死在一线也算死得其所,也没什么特别遗憾的东西。
可现在回过头再想想,挑的还真不是个时候。
要是再等几个月,再多了解了解这个病毒的攻击行为模式,说不定这一世就能把它压在萌芽阶段,说不定
“叔叔,叔叔~”
祁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考虑的是十几年后的大事,没曾想自己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说实话,能来纪念坛看这些医护烈士的人都是好样的,可“叔叔”是几个意思?
“我才27,什么叔叔”
祁镜回过头看去,身前站着的还是个孩子,年纪估计才十岁出头而已“你,你多大?”
“14。”
祁镜松了口气“14,才初中嘛,叫哥哥!”
“哦,哥哥。”
祁镜天天在和身边人斗智斗勇,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么乖巧这么腼腆的孩子了。环视一遍周围,整个纪念坛也就他和自己两个人,祁镜不禁心生疑问“你一个人来的这儿?”
“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国庆嘛。”
“国庆旅游?怎么想到来这儿了?”
“妈妈说这里是对抗sars的烈士,是英雄。”孩子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花,“我就是来送花的,所以叔叔哦,不,哥哥!哥哥你能不能让一让,你挡着我了。”
看着此情此景,祁镜想到自己死后也会被放到相框里,裱装在墙上,还有人送花,心里就是止不住的暖意这孩子也太t懂事了。
“你叫什么名字?”祁镜往旁边挪了两部,让开了正中的位子。
“我?我姓孙,叫孙立恩。”
孩子蹲下身子,把手里的鲜花放在了浮雕墙前,紧挨着祁镜的那束。起身后,他忽然笑着指向了墙面,脸上满是憧憬“我的梦想就是和大舅二舅一样,长大了当一名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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