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挨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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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厅内无人说话,只听到陈员外的哽咽啜泣声。
洛衡低头捂着脸颊,再抬首去望着楚晚宁时,眼中已经冷静下来“师尊,我已经犯戒,你就不必再陪我一道受罚了。”
墨燃更是魂飞魄散,他虽然混账,但对洛衡却是痴情的固执,这辈子重生,就暗自发誓要把人捧着揣着,好好护着。可这还没几天,洛衡又是重伤又是挨柳藤,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也顾不得去跟楚晚宁算账,忙到洛衡身边,去查看脸上的伤口。
洛衡眉目阴沉“不碍事儿……”
“你让我看看。”
“真没关系。”
即使反抗着,捂着伤口的手还是被墨燃拉了下来。
瞳孔猝然收拢。
一道深深的血痕恣意狰狞,皮肉外翻,鲜血不住地往外淌,一直延伸到脖颈……
墨燃的眼睛禁不住红了,咬着嘴唇瞪了半天,忽然扭头朝楚晚宁怒喝道“你打够了吗?”
洛衡皱了皱眉“墨燃!好好说话!”
楚晚宁阴沉着脸,什么话都没有说,没有道歉也没有上前,笔直地杵在原处,手中仍握着并没有灌入任何灵力的天问。
“……”
墨燃胸中似有无数魑魅魍魉在疯狂攒动。
谁受的了自己宠着护着的心上人,几次三番再受如此委屈折磨?
他和楚晚宁就那么互相盯着,谁也没有让步,谁也没有服软,墨燃眼里渐渐爆出血丝,他恨楚晚宁恨了那么多年,深入骨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总和他不对盘!
当年他刚进门派,做了错事,楚晚宁就照死里抽他。后来洛衡受伤了,楚晚宁一生只有四个徒弟,却袖手旁观,执意不救。再后来师昧死了,死生之巅毁了,他墨微雨成了独步天下的修真界霸主,滚滚红尘谁不服他?只有楚晚宁和他对着干,毁他大业,刺他良心——时时刻刻提醒他,踏仙帝君再是厉害,也不过是丧心病狂,众叛亲离的疯子。
楚晚宁。
楚晚宁……
生前死后,一直都是他!
楚晚宁和洛衡都还身着相配的吉服,远远而立,中间似有不可填平的鸿沟深壑。
楚晚宁的天问和洛衡的白虎镰,最终还是收了回去。
陈员外大大松了口气,跪在楚晚宁面前不停顿地磕头“菩萨心肠,菩萨心肠,仙君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谢谢仙君救了我陈某人全家,谢谢仙君,谢谢仙君。”
总是这样。
洛衡低沉了眼眸。
邪祟是他平的,那顿毒辣钩镰,也确是他抽的。洛衡做干净了份内事也破干净了森严戒,最后菩萨是别人,他是恶人。
从来都是如此。
他性子太烈,他认了。
也并无后悔。
楚晚宁则有些无措。
那一藤鞭失手,抽中了自己徒弟,他终究心里难受,但面子薄,也不愿意温言说上两句,自顾自走了,来到陈家小女儿面前。
——原文,可跳过
那小姑娘看到他,也是情不自禁地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瑟瑟发抖。
陈家诸人,唯她存善。楚晚宁语气微缓,说道“你母亲遭厉鬼上身,阳寿折损二十余年,如果仍然不思悔改,心存歹念,以后阴气缠身,恐怕死的更早。她醒来之后,叫她亲手用红桃木为罗姑娘立灵牌,牌上需承认罗姑娘身份。罗纤纤是陈伯寰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隐瞒事实多年,也应一同昭告,了她生平所愿。”
顿了顿,又递一经书道
“另外,你全家每日三次,三跪九叩,念‘送渡咒’,方可超度罗姑娘,也可送走纠缠你家的厉鬼。此咒需念足十年,不能间断,如果半途废止,罗姑娘仍会回来寻仇。”
小姑娘颤声道“……是,多,多谢道长……”
楚晚宁又倏忽回头,目光锐如覆雪刺刀,扫过陈家幺子和陈员外,厉声道“陈姚氏醒后,你二人需把隐瞒之事统统告知于她,去留由她自己决定,要是有丝毫隐瞒,看我不断了你二人舌头!”
他两人本就是色厉内荏之徒,哪里还敢不答应,连连磕头允诺。
“至于百蝶香粉,此物是罗书生一手所配,却被你们厚颜无耻说成是自己的方子。你们自己清楚该怎么做,不需我再多言。”楚晚宁言毕拂袖。
“我,我们一定去铺子上纠正,去澄清,去告诉乡亲这香粉是罗……罗先生的……”
一一事情都安排妥当之后,楚晚宁让墨燃把陈姚氏扶回房中,为她推血解毒。
墨燃心中虽恨,但知道自己年少时对师尊终究敬畏大过忤逆,因此也不再吭声,他握了握洛衡的手,小声道“你去看看你的脸,快把血止了。我扶她去房里。”
陈家大儿子的卧房,仍然贴着大红的双喜,恐怕是变故生的厉害,忙乱之中,也忘了摘下。眼下陈伯寰已成齑粉,如此瞧来,竟是讽刺万分。
陈姚氏于此荒唐闹剧中,终成了贪欲面前的牺牲品,也不知她醒来之后,又当作何抉择?
她身子不比师昧,到底是一个普通人,楚晚宁默默替她推了血,又喂她服下丹药。这过程中墨燃在旁端水递帕巾,两人不曾说话,也不曾相互看上对方一眼。
离开时,楚晚宁无意间往墙上一瞥,目光淡淡移过,却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复又转了回来,盯着墙上悬挂着的一副字看。
那是几行端端正正的楷书小书,着墨应是不久,纸张缘口都还不曾泛黄。
写的却是——
红稣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楚晚宁心中忽然一堵,那楷书字字工整,字字端正,落款处,陈伯寰三字端的是刺目无比。
那个违心娶了姚家千金的陈公子,心中凄楚无法言说,其人生中的最后一段日子,便只能站在窗边,洇着笔墨,去誊写这一首生离别的《钗头凤》么?
原文结束——
洛衡眼前阵阵发黑,心情也越发崩溃,再也不想留在陈宅,他忍着肩膀伤口的剧痛,转身离开。
洛衡和师昧都受了伤,不能马上策马回死生之巅,而且楚晚宁特别不喜欢御剑飞行,于是便去镇上寻一家客栈歇脚,第二日也好去看一看鬼司仪庙宇那边的后事如何了。
那些鬼魅尸首虽然被楚晚宁的“风”绞成了粉末,但破坏的只是被鬼司仪控制的尸身,灵魂并不会受损,多留下几日,看看有没有作祟的漏网之鱼也好。
楚晚宁在前面走着,师昧和墨燃跟在后面。
此时已是极夜。
洛衡只身站在远处,没有理会痛到麻木的肩膀,一双幽蓝的眸子中弥漫着痛楚与无助。
他想像往常一样,眼中含笑,走到他们身边,再默默的听着楚晚宁对墨燃别扭的关心,感受着楚晚宁因他从不叫苦叫痛而习惯性忽视的冷漠。
楚晚宁真的关心他吗?
……大概吧。
洛衡自嘲的笑了笑。从小到大,他都在追逐楚晚宁的背影,他看着那道身影为师昧撑伞,为薛蒙驻留,为墨燃回眸。
……独独没有他。
那道身影从不等他,从未在他精疲力尽的时候哪怕放慢脚步。
师尊……师尊……楚晚宁!
发狠的咬紧牙关,身上衣裳无风自动,忽然,灵力输出,吉服被强悍的力道震了个粉碎。
红色的细碎布料,如同海棠敝落时纷飞的残花红瓣,倏忽风起,四下散落。
吉服破碎,露出下面黑底银边的衣袍,在风里滚滚翻飞,和他墨黑的长发一起。
肩上鲜血。
风中残衣。
天已经蒙蒙亮了,一夜颠荡起伏后,暮色蜕去,天边陡然泛起一丝黎明初光,鲜红的旭日犹如一颗破烂流血的心脏,从暗夜的深渊里挣扎而出,洇一抹艳丽辉煌。
洛衡逆光站着,站在越来越透亮的长夜尽头,站在遍天氤氲的初阳漫照中。
他嫁衣如血,侧身而立,旭日在他脸侧描了个模糊不清的金边,看不清脸上表情。
到底,要他做到哪一步,你才肯满意。
——
三两步追上他们,洛衡干脆利落道“师尊,弟子知错,自行领罚。”
师昧想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哥,你方才和师尊身上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洛衡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和楚晚宁还穿着拜堂成亲的吉服。
“这个……你和燃儿身上不也有么。”
师昧因为也参与了鬼司仪的那个冥婚,身上也有一件,不过款式和他们俩的不太一样。加上磨损的破烂,看不太出来原本的模样了。
墨燃有些不爽“师哥,你脱下来,容易让人误会。还有,你肩膀受伤了……”
楚晚宁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良久,楚晚宁冷笑,颇为嘲讽“墨微雨,我和洛衡之间,又有什么可以叫人误会的?”
他一生气就会管墨燃叫墨微雨,生生冷冷客客气气的,不冒任何热气儿。
墨燃冷不防一噎,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楚晚宁笑罢,拂袖离去。
此时四野无人,他一个人在前面走着,仿佛天地渺茫,独他孑然孤身。
——
洛衡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一到客栈,关上门,就绷不住了。
洛衡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痛楚的神色,抬手去摸自己的肩膀。
鬼司仪的利爪是仙灵之体,算起来,与白虎镰不遑多让,都是极其厉害的武器,他整个肩膀被撕抓掏扯,但因急着诛灭妖邪,便没有及时处理,此时此刻,已经感染溃烂,剧痛难当。
站在房中,缓了口气,洛衡想将身上的衣袍除下,可是肩膀上的血已经凝结了,衣料和皮肉粘连在一起,一扯疼得厉害。
隔壁就是楚晚宁的房间,这客栈隔音不佳,他不愿让师尊知道,硬生生咬着嘴唇,竟将那粘着血肉的布料,狠狠撕下!
“呃……!!”
一声闷哼之后,洛衡慢慢松开嘴唇,唇齿间已满是鲜血,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冷汗遍布。
垂下修长浓密的睫毛,他微微颤抖着,去看自己的伤势。
还好。
他眼眉狠戾,就着让小二端来的清水和帕巾,忍着痛,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一点一点地,为自己擦拭创口。
尖刀剜入,割去腐肉。
而后,涂上伤药。
再一个人,慢慢地,熟练的,裹上纱布。
洛衡不习惯在人前流露出软弱模样,因为他知道,楚晚宁不喜欢。这样的苦痛,他经历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
兽类若是受伤,便会自己躲起来舔舐伤口,他有时觉得自己也和那些畜牲一样。以后,大概也会一直这样孤苦伶仃下去。
只是脱下衣服时,地上掉了一只锦囊。
红缎绣合欢,他拿疼的颤抖的指尖,慢慢拆开来,里面是两段纠缠在一起的青丝。
他和楚晚宁的。
洛衡有一时的失神。想把那锦囊凑到烛火前,连同那荒谬不禁的结发一同烧掉。可最终,却还是下不去手。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金童玉女的细细笑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
犯什么浑?
楚晚宁,也是自己该惦记的吗?他不过是自己的任务对象,仅此而已。
洛衡深深吸了一口气。
“咚咚咚。”
门忽然被敲响,正谴责自己的洛衡一惊,冷声道“谁?”
“洛衡。”外头响起了楚晚宁的声音,让洛衡的心跳陡然快了几分,“开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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