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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晏宁第二次见谢不臣。
第一次是在收阎焰为徒的时候,他身份特殊,中间诸多阻拦,晏宁不得不求见名义上的师尊,请他出面同掌门谢青山周旋。
谢不臣是谢青山唯一的嫡子,也是七杀门里除去祖师爷谢琊外修为最高的人,他修的也是剑道。
谢不臣独居在时雨峰。
不知什么缘故,他闭关的次数比晏宁梦境里看到的要多得多,因此她很少见到谢不臣。
晏宁也并不想见到他,作为替身她很有自知之明,没妄想通过努力把正主取而代之,更不敢奢求谢不臣的怜悯。
梦境里的惨状很真实。
晏宁没有被虐倾向,不可能还和狗男人纠缠,玩虐心那一套,她只恨自己不够有本事,没能直接对谢不臣虐身。
红衣少女轻抚背在身后的唐刀,刀虽残破,但总有开刃重见天光的那一日,晏宁图的就是细水长流,生生不息。
恰逢春日,时雨峰种满了白山茶。
花苞绽放如白雪,就连香气也冷清,可惜拿来温养山茶的是处子的鲜血,所以才开得比别处漂亮,蔚为壮观。
这些花同他们的主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晏宁是有些怕谢不臣的。
在弟子的引领下,她来到顶峰,雾气渐浓,三座宫殿若隐若现,比起崇尚清简的祖师爷,谢不臣更加注重享受。
精致的宫殿琉璃作瓦,玉作栏杆,恰似仙人居所,时刻有小童洒扫,比起人间的帝王还要奢侈。
晏宁万恶的资本主义。
她站在第一重殿门外,雕花门无风自开,殿内挂满画帘,画上全是晏宁的师姐云扶摇,她和晏宁七分相似,只是眉眼偏柔带媚,远不如晏宁坚韧和清澈。
晏宁也少了男子喜欢的那份风情。
她垂下眼睫,过第二重门。
入目是排列整齐的博古架,檀香清幽,架上全是谢不臣的藏品。
她这位师尊喜好美酒。
这就还得夸一句祖师爷。谢琊其人,不近女色,不饮酒不熬夜,他唯一的老婆就是本命剑。
更难得的是,谢琊骨骼清奇,是罕见的天生剑体,万剑共主,这就意味着只要他想,天底下的剑他都可以驱使。
然而谢琊只要自己那一把剑。
虽不是世上最好的,但他喜欢的就是他心里最好的。
可惜这样的深情是对着剑。
晏宁微弯唇,继续过第三重殿门,这次是侍女从内推开门。
清一色穿碧绿衣裙的女子朝晏宁涌来,要拉着她去沐浴焚香,从头到脚改造成云扶摇的样子。
让晏宁穿她师姐的衣裳,化她师姐的妆容,做那个不知下落的人的影子。
好让谢不臣瞧着舒坦。
晏宁偏不。
她只肯用清水净脸,拒绝描眉画唇,也拒绝额间花钿,更不愿意穿锦衣戴珠钗。
她一个修仙人,不搞这一套。
晏宁宁愿在小厨房里沾染油烟,做自己喜欢的美食,也不愿意涂抹胭脂俗粉,去取悦男子。
谢不臣高兴与否,她不在意。
晏宁看似温和,性子却很决绝,她铁了心不想被改造,侍女也就没有办法动她。
于是领头的那个去珠帘后请示谢不臣,余下的侍女看着晏宁,侍女们虽然长得不一样,但眼里的轻蔑是一样的。
在怪晏宁不识抬举。
晏宁回以微笑。
笑她们奴颜婢膝。
她们想爬上凌华仙君谢不臣的床,一步登天,荣华富贵,却忘了沦为炉鼎后,修真之路也基本断了。
然而修士虽比凡人强,却也总会年老色衰,到时恩宠不复何其悲凉。
修为却不是。
它会跟你一生,永不背弃。
身后珠帘传来清脆的撞击声,领头的侍女同晏宁道“姑娘进去吧。”
晏宁从梳妆镜前起身,撩开夜明珠串成的帘子后,也看清了在桌案后摆弄丹青的谢不臣。
先前的画帘,云扶摇的画像,都出自于谢不臣之手,他大抵是很喜欢那个女子吧。
晏宁讽刺的想,喜欢到要找替身来慰相思,老实说,她不敢苟同。
“过来,替我研墨。”谢不臣抬头看了她一眼,漆色的眸子淡漠,语气虽说温和清润,却透着疏离。
晏宁心道你没手吗?
她默不作声,左手扣住右手腕,意思是受了伤磨不动。
谢不臣搁下画笔,他身穿玄白两色劲装,袖口紧束,袍摆绘有八卦图,看样子是刚练完剑。
青年朝她走来,想捉起她的手腕,却被晏宁本能躲开。
她忍住皱眉的冲动,淡声道“不敢劳烦师尊,只是小伤。”
谢不臣只是看着她。
他长相俊美,眼眸凌厉,沉默时给人一种压迫感。
晏宁始终垂着头,她没办法像师姐云扶摇那样顺从谢不臣,若非修为不够,她还想跟眼前的男人打一架。
晏宁压下想要谋逆的野心,又听头顶上谢不臣道“你比从前话少了许多,也与我生分许多。”
晏宁……
因为我知道一旦师姐回来,你这个做师父的就要剖我金丹,还要联合云扶摇搞我。
既知结局,如何能既往不咎。
她尽可能收起恐惧,平和道“是徒儿长大了,知道不该逾越规矩。”
不会再像从前那个傻姑娘一样,感念谢不臣给予她修仙的机缘,真正崇敬他为师父。
晏宁虽然是穿书而来,却也明白人的心不可能一天就冷下来。
原来的晏宁也不是一天就对谢不臣失望,那个小女孩子其实很了不起,她独自一人在七杀门求生存,能依靠的只有师父谢不臣,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生出旁的心思。
不会因为师父的温柔而生爱慕,也没有因为师父的冷漠而难过,哪怕作为替身也自强不息,这样的好姑娘,不该那样的结局。
越是如此,如今的晏宁越恨谢不臣,是他毁了以前的晏宁。
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此刻晏宁只能低着头。
谢不臣的手指攫住了她的下巴,微冷的触感传来,她被迫看着男人的眼睛,也庆幸情绪已经收敛。
谢不臣微愣,晏宁的眸底恰如一汪秋水,澄明无垢。
这双眼睛最像云扶摇,也最不像云扶摇,因为没有情意。
就连恐惧也不再有。
谢不臣还记得上一次见晏宁,他在她眼里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恐惧,简直莫名其妙,他却为这点恐惧心生异样,甚至心软,同意了她想收阎焰为徒的事。
他松开手,问道“晏宁,你同我生分,是因为有了徒弟,就忘了师父吗?”
晏宁克制住想擦下巴的冲动,反问道“师父也相信那些流言吗?也觉得我和徒弟们之间有些什么?”
谢不臣轻轻笑了起来,若非知晓他衣冠禽兽斯文败类的本性,晏宁真要被他这副玉冠锦袍清雅出尘的模样骗过去。
“晏宁,我是听到了流言。”
谢不臣话落,竖指施诀打在晏宁额心,那里显现出红色封印,这是修真界的‘元贞印’,同凡间女子点在腕上的守宫砂一样,不同的是,打上元贞印的女子若动了心,这个封印也会消除。
封印还在,便是身心都在。
强者约束女子总有一套。
这元贞印也是颇难的术法,却并非是谢琊创立的,相反他自创‘元阳印’,以此约束男子,提倡男女平等。
这种思想一度让晏宁觉得祖师爷也是穿过来的,否则不可能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
尤其是在三妻四妾的大环境下。
晏宁想过,如果有机会面见祖师爷,一定要和他对“奇变偶不变”的暗号。
她收回思绪,额心淡淡的灼烧感也散去,封印再次消失于皮肉深处,看不出异样。
但无法否认这是耻辱。
晏宁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面上不动声色道“师尊召弟子前来,还有别的吩咐吗?”
谢不臣从芥子囊里取了块令牌给她,道“下月门派大比,若你能拔得头筹,会是不错的机缘。”
晏宁颔首“多谢师尊。”
她面上乖巧,心里却在发愁,不兴这样,狗男人直接给她报名,她这半吊子修为上去必挨捶。
好在谢不臣没再多留她,晏宁转身走出三重殿门,时雨峰上的冷风一吹,她才发现自己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身体是诚实的,因为害怕。
晏宁走下台阶,却意外发现前方的菩提树下,多了抹雪白的身影,小小一个,可爱死了。
他还会原地转圈圈。
晏宁紧绷的心绪松了松,喊道“三丫,你来接师父吗?”
谢琊闻声抬起头来,见那少女安然无恙也松了口气,他原本也不想来,但谢寒洲嘴挺碎,直接跟他们说晏宁怕师父谢不臣,不是敬畏是恐惧。
还说收阎焰为徒那次,晏宁从谢不臣的殿内回来后就大病一场,可怜谢寒洲那几天都没饭吃,还要想方设法给晏宁熬伤寒药。
你说是造了什么孽。
他谢寒洲一个天生的娇贵大少爷,要做这种伺候人的活。
说着说着,大外甥又开始演上了,谢琊没再管他,自己悄悄来找晏宁,等在菩提树下。
他走上前,点点头。
“我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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