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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日的时间,往常在宫中的时候三日都能让她如渡寒冬,如今出了宫,往往也就一两下眨眼的时间,她总归是不想到越国来的。

慕容倾涟这厮不知道肚子里的坏水到底是什么,刚入越国国都,就将她整个人绑了起来,双眼被蒙上布条,一路上,耳边先是一阵繁华喧嚣,这些声音夏筱筱都熟悉极了,只是大多夹杂着越国当地的方言听不大懂,但无外乎就是那些大街上买东西吆喝着的叫卖声。

越国国都,离边关算是较远的地方了,便是如今几国大战也牵扯不到这些地儿来,该热闹的还是热闹,还有鼻尖不停飘来的各类美食味。

不知他到底想带她上哪,好在,她的嘴没被堵上,“绿孔雀,我饿了。”

她头偏了偏,眼睛看不见只能凭直觉感受哪个方向卖的是吃的,就要过去,被慕容倾涟手中的绳子一扯又扯了回来,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就要摔下去。

慕容倾涟眼眸一凝,已先一步将她快摔下去的身子搂了起来,夏筱筱破口大骂,

“绿孔雀,你大爷就算不让我自己走,好歹你也看点儿路!”

小脸气得鼓鼓的,红透了去,夏筱筱看不见他,自然也看不见他眼底逐渐冰凉彻骨的寒意,不过一闪而逝,松开她,牵着绑着她的绳子往小巷深处去。

不知又走了多远的路,前面的慕容倾涟突然停了下来,夏筱筱直接撞了上去,一声呼痛,慕容倾涟扭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再回头时面前已多了一人。

“慕容楼主,久仰!”

夏筱筱蓦的屏住呼吸,是慕容倾涟要卖的人吗?

慕容倾涟手一扬,绳子就落到那男子手中,他懒洋洋的往一旁的大树上半倚半靠着,连嗓音也透着几分慵懒,“人带来了,别忘了答应本楼主的东西。”

绳子落到那男子手中,这才有机会抬起头来打量面前一袭绿袍的男子,泼墨的发只用一支青簪微束,就这么随意的一靠,凭添几分姿色傲态来,不愧是江湖第一妖孽红客楼楼主,男子正在心中叹服,突然那道前一瞬还只是透着慵懒仿佛没睡醒的眼眸朝自己凝视过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下,又像是暗藏了无数的波涛汹涌,男子猛的回过神来。

“自然,我家主子从不是不守信用之人。”

男子心下一骇,这才重新看了眼手中握着的绳子,沿着绳子视线又落到夏筱筱身上,眉越拧越紧,却不敢再多说什么。

“慕容倾涟,你到底把我卖给谁了!”

察觉到他要走,夏筱筱两手在空中胡乱的摸着,慕容倾涟看着她的两只不知多少时日没好生洗过的手,本倚着的身子突然朝她走过来,两只手毫无障碍的来到他的胸前,绿袍上立即多了两个手掌印。

“放心,小野雀儿,本楼主给你找了个比北宫煜强上千倍万倍的。”

他俯下身子,在她耳边低笑,那声音听上去愉悦极了,“算是你那五百两的利息。”

夏筱筱浑身不寒而栗,“那我的解药呢?”

身边的气息突然消失了。他居然就这样把她轻易的卖了?居然就这么轻易的闪人了?他还没给她解药呢!

该死的绿孔雀!

剩下的路甚至都不是她自己走的,当眼睛上的布条被掀开时,刺眼的光全往眼里涌,夏筱筱下意识的用手去档,除了自己还被绑着的双手,其余半点儿看不见。

“都下去吧。”

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然后是关上门的声音。

待夏筱筱缓和过来后,坐在大殿上方的男子已迫不及待朝她走了过来,她甚至都不用动脑子去想,就能猜到自己面前的这个看上去年近六十满头花白发的男子是谁!

四周金碧辉煌的大殿,头顶九龙盘绕的雕花梁,还有那正上方,足以俯视百人的龙座宝椅,能从那上面走下来的人,除了当今越国国主赫连池还能有谁?

龙诞香被点燃,袅袅青烟徐徐升起,然后消散在空气中,夏筱筱下意识的四处察看,整个空荡的大殿只有他们二人,是了,他刚吩咐了让所有人都退下。

夏筱筱做梦也没想到,会花一千万两银子从慕容倾涟那里买下她的人,竟然会是这个她连面都没见过的越国国主!

夏筱筱对这些国主皆不是太熟悉,她自小立志要去江湖上闯荡的,这些事自然也不可能打听过,对其最多的了解不过是其自幼登基,中间像是也没经过什么大的波动,其余便什么印象也没了。

赫连池在她面前停下,六十多岁的男子,再怎么保养得好也抵不住岁月的痕迹,苍老却精明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期待和激动,“不错,不错!”

连着两个不错从他口中说出,夏筱筱自己都吓了一跳,戒备的往后退了一步,是这老家伙眼光有问题还是她和慕容倾涟那厮待久了被他的妖孽传染了?这世上居然还有夸她不错的?

“这么多年,终于让孤王找到了,哈哈!”

他仰天大笑,目光片刻也没离开过她的脸,面上因激动已呈现出红色,他伸手过来,夏筱筱忙不迭往后退,“赫连池,前方手段不光明就算了,背地里也用这么损的手段来对付北宫煜,你也好意思当得起这个一国之君?”

她想往外面跑,可是这是在越国的宫中,越想越气,他是越国的国主,又不是岳华的,当下说起话来丝毫不含糊。

果然,赫连池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眼底眸色沉了一沉,先前那番激动的模样仿佛只是幻觉,他抚了抚下巴上半尺长的胡须,半眯着眼看她,“北宫煜?你是北宫煜的人?”

夏筱筱一愣,他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把她抓过来的?

“难怪,慕容倾涟居然敢给孤王要这么高的价。”

赫连池恍然笑了起来,像是心情好极了,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孤说凭他北宫煜何德何能……”语音渐渐低了下去,他又突然看了过来,两手牢牢的抓在夏筱筱肩头让她动弹不能,其眼中毫不掩饰的激动和兴奋,“北宫雉离?你也认识北宫雉离对不对?”

夏筱筱被他突然的这一下吓了一跳,几乎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这事怎么又扯到北宫雉离身上去了?

“是了,是了,没错,真是天助我也啊!”

赫连池又猛的一下将她推开,用力太大,夏筱筱一下子跌到了地上,看着赫连池几乎发疯的望着头顶上悬着的九龙雕花梁,突然,笑声又结然而止,一声令下,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来,清一色的宫装婢女在他面前跪下。

“去,去安排,选个良辰吉日适时,择日行合欢之礼!”

夏筱筱头顶仿佛一道晴天霹雳闪下,她要爬起来,却突然发现浑身都没了力气,赫连池在她面前蹲下,脸上那恶心的笑还挂在脸上,已经老得皮都皱在一起的手落在夏筱筱下巴,挑起,一双眼色眯眯的盯着她,“你中了软骨散,十二时辰后将你安顿好自会解开,以后随了孤王,便封号竹夫人吧。”

最后一句是对宫婢们说的。

奶奶个熊去你丫的猪夫人!夏筱筱若是能动,定要在他脸上啐口大唾沫!

心里却早早就将慕容倾涟给大卸八块了,他说的那句给她找了个比北宫煜强上百倍的人,啊呸,这一脸猥琐样的老家伙除了年纪比北宫煜大那么多倍,其余哪里比得上北宫煜!

现在想想,便是同北宫煜回了宫给他做奴婢也比嫁给这个……七老八十的赫连池好吧?好歹北宫煜的那张脸还是很养眼的,况且,就连北宫煜曾经对她最差的时候,也没让她吃过什么苦,而且他后来对她也挺好的……

北宫煜啊北宫煜,你到底在哪啊?我都被慕容倾涟给卖来给人家当小老婆了你知不知道?之前你不是一直老跟着我不放吗,怎么现在一到了关键时候你连个人影都没有呢?

夏筱筱被宫婢们抬到了一处奢华的别苑,金珠蚕丝银门帘,淡纹汉玉床,连糊窗户的纸都是带着花纹的上好窗纸。

趁着她动不了,宫婢们手脚麻利的服侍着她沐浴,连着衣裳也换了一件大红似喜服的红袍,像是时时刻刻准备着给他们国主奉上的晚餐。

将她放到床上,宫婢们一个个忙碌着退了下去,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窗户没有关上,挂在檐上的是越国特有的灯笼样式,光影就顺着窗户射到了地上,微风一阵一阵,显得她在床上的身影越发孤独。

以往活过的十多年来,她最大的视野不过在京城,出宫来的这区区半年间,一路上来她遇到了太多事,她向往的江湖,她向往的大侠,或许一开始就不适合她,到了这一刻她才渐渐意识到,原来什么自由都抵不过两个字: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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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国都,闲云阁中。

赫连池面前是个巨大的战争沙盘,从越国,到岳华,再到南溟,天下六分,每个国家地盘划分,边关要塞统统在上面做了记号,他苍老的脸上浮现出笑来,渐渐的,越扩越大,然而笑声还没溢出,就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

“如今才是第一步,赫连王未免高兴得过早了?”

慕容倾涟的身影坐在窗台之上,双手环在胸前,身子慵懒的靠在窗棂边上,便是连眸子都是慵懒的半昧着。

赫连池的笑凝固在脸上,不慌不忙的整理着沙盘,语气也随着冷了几分,“慕容楼主可没告诉孤王,她是北宫煜的人。”

“怎么,你怕了?”

赫连池脸上表情一僵,很快不自然的将其掩了去,极其不屑的嗤笑,“笑话,不过.区区一个毛未长齐的毛头小子,不过仗着北宫成彦留下的帝位……”他突然话锋一转,眼中轻蔑更浓,“说来北宫成彦也不过是个乱臣贼子罢了。”

嗤……

毫不掩饰的笑声,在风中凌乱,晚风擦过绿色衣袂,赫连池脸上的轻蔑再次凝住,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并未发作。

“赫连王好大的口气。”慕容倾涟从窗台一步跃下,踩着从容的步伐,学着赫连池的模样在停在沙盘旁,正好与其面对面,随手捏了把细沙子,又是觉得好笑,“岳华帝若是知道自己被人叫了一声毛头小子……”

慕容倾涟几乎能想象北宫煜脸色黑下来的表情,又似只是随口一问,“既然如此,今儿个这人,赫连王可还满意?”

赫连池的目光顿在他手中的那把细沙中,揣测着他眼中的神情,“满意,自然满意!既然慕容楼主将货交到本王手中,那一千万两定是不会少一分给送上。”

果然一千万两出口,赫连池意料之中的见到慕容倾涟眼里的笑意兀自深了深,唯有嘴角的勾勒的弧度意味不明,让人看不透其到底在想什么。

“王上,有战事来报。”

正凝神间,有通报声从外面传进来。

赫连池应了一声,那人匆匆近来,这才见得沙盘前立了一长发绿衣的男子,在赫连池耳边低低说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赫连池脸上难以掩饰的激动已经让慕容倾涟猜到了来人所说什么,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看来当真如你所说,”松了手中的沙,双手自然的垂着,“北宫煜是被生擒了,还是死了?”

“不是生擒,但也离死不远了!”他几乎兴奋得要叫出来,“这还得多亏了慕容楼主相助才是!”

慕容倾涟却只是拧了拧眉,北宫煜这么容易就败了?

不知是故意为了讨好慕容倾涟还是自己心情太好,赫连池立即下了令,第二日就着宫殿中,设了盛宴,为庆祝吴、越二国旗开得胜,盛宴中,自然也宴请了当日在最后一刻赶到的援兵——南溟国。

一日时间,越国宫殿中一片火庆之色,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宫殿下方摆了整整两排宴席之座。

慕容倾涟就坐在其殿中最上排的一小垫上,姿态随意,长袍曳地,墨色的发丝就这么直直的垂到地上,整个庄重喜意的大殿中,唯他一人与之格格不入,而更引之瞩目的不是那架势,只那张倾国倾城丝毫不若女子的脸就能让人挪不开眼,当下人人交头接耳,似在讨论来者何人,竟在越国能有这般架子。

他却置若罔闻,只悠闲的斟着酒,喝着酒,他本也不喜这样的场合,可和夏筱筱一样,这些日子吃了太多素,有顿免费大餐为何不吃?

一杯酒到唇前,他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对面坐上的一对男女,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戏的笑意。

也正好,这丝似在嘲讽,似在挑衅的表情,一丝不落的撞进了北宫雉离的眼里,本就淡漠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冰冷。

慕容倾涟怎么会在这里?

“只要开得起价钱,没什么生意是慕容倾涟不做的,你很奇怪他会在这里?”

楚木若顺着他的视线过去,一眼便见到了在人群中的慕容倾涟,传闻中,她只在南溟国见过一次的男子,她亲自倒了杯酒递给北宫雉离,盈盈笑着,“夫君?”

北宫雉离淡淡的收回视线并未接过,兀自给自己满了一杯,仰头,倒下,清凉辣味入喉,才缓缓地道,“我记得,我们尚未拜堂成亲。”

楚木若的手尴尬的顿在了半空中,见他连个余光都不曾落到自己身上,胸口又是阵阵的疼,“一日是夫君,终身是夫君,你也别忘了,如今对外,你还是南溟国的驸马爷。”

北宫雉离握着酒杯的手蓦地紧了紧,骨节泛出森冷的白,楚木若咬牙,她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在忍,她又何尝不是再忍?就着他没接过的酒,同样一饮而尽。

岳华国战败的消息传得很快,夏筱筱浑身软得支不起身子来的时候,便是睡着了都能听到在屋子外来来去去的人都在议论这事,她头一次觉得十二个时辰是多么的难熬,他们都说,岳华的军队在八日前的那个晚上被重败,但凡没死的统统被生擒回了越国,那些被生擒的人里,有赫赫有名的叶将军,季将军,唯独没有北宫煜。

她自然不希望北宫煜被抓住,可是,他们都说北宫煜死了。

她也自然是不信的,北宫煜那么厉害,那么聪明,那么狡猾,凭赫连池那个老不死的和燕雁行那家伙,北宫煜怎么可能会死在他们手上?

他们又说,战地是越国边关的一处山峰之巅,易守难攻,岳华国的军队在上面呆了整整十日,粮草早就没了,北宫煜是从山崖上摔到河中去的,连尸首也找不到,那么高的山崖,绝无生还可能。

这些,兴许只是这些谣传的人误传的,毕竟谣言谣言,传着传着大家就都当真了,毕竟,他们这些人都不是亲眼见到的不是?

可是,他们又说,那日南溟国的援手伸向了越国。

只因,带领军队的将军,正是南溟国唯一的驸马爷。

驸马爷?谁?北宫雉离?

他们举办宴席的宫殿离这处并不远,聊着天的人们都纷纷去了,除了偶尔会从那边传来觥筹交错的声响,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在这边简直静极了。

静得让她害怕,静得让她不得不去想……北宫煜到底死了没。

不过稍微有一点点的这个念头,胸口就像针缓缓往里面扎进去的一样,开始并不怎么疼,可慢慢的,越往里面扎,就越是不能呼吸,就像是刚溺水的人一样,开始还能憋气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要等到渐渐的觉得不能呼吸了才会有难受的感觉,再后来忍不住,水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

她又想,怎么会是北宫雉离呢?他们怎么说也是孪生兄弟,怎么能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来呢?可是,难道不是一开始,他们兄弟二人就对对方都有杀念的吗?

从未想过如果北宫煜真的死了她会难过,从未想过,北宫煜真的不在了她会如此害怕,从一开始她爱的人就不是他啊,从她知道了真相开始,从她知道了当初的那人不是他开始,她就把他从她心里赶出去了的啊,那段日子里,她分明……是很讨厌他的啊……

便是当初她哭着闹着要逃走,北宫煜千方百计捉弄她,她也从没想过希望他去死,也从来没有想过北宫煜会死,夏筱筱不停的在心里安慰自己,是了,上次被红练刺了那么重的一剑,他不也没事吗?北宫煜从小到大经历的那些生死局比她走过的路都还多,怎么会这样轻易的死了?

越是怀疑,就越是慌乱,越是慌乱,就越心神不宁,突然,喉尖一股腥味涌上!

咳咳……

一口殷红的鲜血从口中沿着嘴角止不住的溢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立即染了刺目的红,顺着染到身下绛色的枕巾上,再搭上一身的红衣,远远望去,红得刺眼夺目,触目惊心。

宴席进行到很晚,月上枝头,北宫雉离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月儿,眼神有些迷离,又像是在透过那轮清月,在看别的什么东西。

座下的越国的臣子们,也已三三两两起身告退了去,然北宫雉离和楚木若这二位南溟国的人都没走,赫连池更不敢走。

赫连池迈起带着浓浓醉意的脚步,来到他们面前,声音却并无太多醉意,“驸马爷,公主,今日孤王特意为二位准备了歇息之处,现下天色已晚,不如孤王派人将二位送过去?”

楚木若看了一眼北宫雉离,正要开口,北宫雉离已经站了起来,迈着步子往宫殿外走,连着步伐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平稳,抬眼之处,慕容倾涟的身影也多出了几个来,揉着太阳穴,那眩晕的感觉才稍稍松了些。

他今日,是有些多饮了。

身后,见像是全然忘了还有自己的存在一般,楚木若的脸色迅速黑到了极致,都说酒后吐真言,他是在酒后,直接都能把她这个人给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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