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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红,我在中域是不是惹到过诅咒之神?”
风烛沉默地注视了那则信息半响,忽然问出了一个似乎与之毫不相关的问题。
他要不是被诅咒之神诅咒过,怎么会倒霉到近乎诸事不顺的程度?
[你惹过的神都能手拉手荡平整个宇宙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诅咒之神啊。]
[况且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东霆都死了,你怎么还不跑路?难不成想留在这里陪葬吗?]
听到这话后,风烛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然后就不再理会那条傻白甜的红蛇了。
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东霆死亡是则假消息。
因为只要盟约还在,神明们根本不可能对四域王者下死手,反之也亦然。而在神明不会动手的情况下,东霆要怎么死?
像多洛莉丝在信息里说的那样被异兽围攻致死?
别开玩笑了。
以那个男人的体魄,哪怕是站在那里任由异兽嘶咬,一时半会估计都死不掉。除非他和两百多年前一样自己给自己一刀,否则风烛想不出东霆死亡的可能。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东霆能嚣张到这种地步。
应该说那家伙果然是贫民窟出来的狠人吗?哪怕是和神明玩阳谋也半点都不带怂的。
起初他以出征为由拿自己当靶子、吸引各路神明的注意力然后抓出探子也就罢了,现在他干脆用个假死的借口直接撤掉了【禁神令】,使得那些神明的神仆、神侍、选民们全都可以毫无阻碍地踏入雷霆星。
说不定他还能找个借口从中抓上几位扔进东域第一宇宙监狱。
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想归这么想,风烛对此倒是没什么气愤的情绪。
因为他和东霆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缺钱,东霆缺一把斩断诸神暗线的剑,自始至终他们都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所以谈什么算计不算计、背叛不背叛什么的根本就没有意义。
现在不过是看谁更棋高一着罢了。
是东霆除去了他想除去的那些累赘,还是他先一步得偿所愿离开雷霆星,说到底还是各凭本事。
大概是破天荒地头一次,风烛突然想要赞美两句第十宇宙的宇宙意志了。
至少第一宇宙和第十宇宙的盟约里规定了神明不得擅入四域主星,不然他现在就不是待在雷霆星上的宫殿里慢悠悠地想着如何应付神明的手下们,而是直接就被一群神明给包围了吧?
光是想象一下那样的场面,风烛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不过现在的局面其实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有神明堵在雷霆星之外了。
[东霆没死?]
红蛇最初确实没反应过来。但当它看到风烛丝毫未变的表情后,倒也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了什么。
怪不得风烛不急着回答东王理想型的任务——要知道这种类型的悬赏任务在被悬赏者死亡24小时后就会被第十宇宙的宇宙意志给直接撤销掉了。
[如果东霆没死的话……多洛莉丝在信息上说的遗体又是怎么回事?东霆自己假装的吗?]
红蛇的话使得风烛将视线再度投向了信息的后半截内容。
这则信息的前半截写的是东霆遇险身亡的经过,而后半截写的却是这件事的后续处理方式:
“……王的遗体我已派遣飞艇将其运回了雷霆星。为避免东域动荡,此事还请诸位保密,暂且压下不予公告。”
“与此同时,雷霆星即刻起全体戒严,只许进不许出。”
“七天之后,待我出征归来,会用那群异兽的鲜血为王祭奠。”
这是个明晃晃的阳谋。
如果多洛莉丝当真想要保密东霆已死的消息的话,她压根就不会发这则信息。
与其说这是多洛莉丝的手笔,不如说是东霆在借着这则信息堂而皇之地告诉所有神明——我撤下了禁神令,我在雷霆星等着你。
哪怕中域那群神明看穿了东霆的用意,以他们那肆无忌惮的暴脾气也不可能忍得了这样的挑衅。
反正两头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没有谁会比疯子更了解疯子的心思了。
到最后倒霉的也就只有他这么个靶子罢了。
之前那群神明就一直想要他的命,现在死神的悬赏令一出,更是让他的价值直接翻了个倍。
今天雷霆星会有多热闹风烛光是猜也能猜到个□□分。
想到这里,风烛缓缓站起了身。
[去哪?]
这一次,一直装作听不见红蛇声音的风烛却似笑非笑地回答了红蛇的问题。
“去祭拜东王的‘遗体’。”
东王的遗体被安置在了东王寝殿里,这种时候也只有他的四骑士们能够进去祭拜了。
而风烛过去的时候,第三骑士修恰好正从东王寝殿里走出。
他看到风烛后脚步微微顿了一下。那一刹那修的脸上划过了些许犹豫之色,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地与风烛擦肩而过。
风烛见状也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走进了东王寝殿。
他估计修大概是从多洛莉丝发给高层的信息里看出了什么来。毕竟雷霆星上从来不缺聪明人,看破不说破,才是在暗潮中随波逐流的最好法则。
可惜风烛却没办法向他一样装傻。
因为他身处在暗潮最中央,除了迎风破浪外早已再无其他选择。
东霆的躯体被存放在一个全封闭的低温舱里。
而那低温舱半透明的舱面下,东霆双目紧闭呼吸全无,腹部似乎还染着被凶兽抓伤的血迹。
这一刻他平日里的暴躁凶戾在此刻统统化作了毫无生气的死寂。
乍一看去,当真与一具尸体并无两样。
风烛不知道东霆是怎么做到假死得如此逼真的。
他以前听说过多洛莉丝的特殊称号是治愈系,而治愈系的称号应用繁多,想来东霆就是借由多洛莉丝的称号将身体维持在这种假死状态的罢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风烛走进东霆的寝殿,不是来探究他究竟是怎么假死的。他是为了索取自己应得的报酬、并为东霆算计他的事送上一份微薄的回礼。
红蛇已经完全猜不出风烛想做什么了。
事实上这一刻它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因为风烛哭了。
那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流泪。
或者说,从风烛流泪的那一刹那起,这片宇宙似乎便已经没有“常规”这个词了。
二十年的垂死挣扎,十五年的抵死逃亡,红蛇从来没看到风烛哭过。
可今天,他对着那个冰冷而坚硬的低温舱,竟然就这么神色平静地流下了泪水。
这是对王者的真切哀悼?还是他又一次地逢场作戏?
如果这是真切哀悼,可东霆不是没死吗?
如果这是逢场作戏,隔着那坚不可摧的舱面,东霆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脸,也不可能感觉到泪水滑落时带来的炽热温度。
所以风烛究竟想做什么啊?
“我曾说过……你是人类的庇护所,亦是最后的理想乡。”
风烛低缓的嗓音慢慢回荡在寂静的寝殿里。
如果不是他声音里几不可闻的沙哑,和泪水落在舱面上时带起的轻微雾气,没有人能感觉到他此刻正在流泪。
“我也曾说过,你是人类无路可逃时的最终归宿。”
“这些都是实话。”
“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
“以前我在风暴星上的时候,想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为什么别的星球都是用贫民祭祀,到了风暴星却偏偏就非得要我来成为祭品。”
“虽然这种想法不太好,但没办法,我就是这样容易迁怒的人。事实上哪怕过了二十年,我也从来没想通过这件事。”
“直到十六天前。”
“直到我知道你出身于风暴星。”
“那时候你问我,你出身风暴星就这么让我意外么?”
“其实那并不是意外。我只是忍不住在想一件事……”
“我只是在想,也许北域风暴星千年以来用贵族祭祀的传统,说不定就是为了这一刻吧。”
“虽然你我之间隔了两百年,但一想到我的存在象征着您免于了那种被祭祀的厄运,我忽然就觉得这二十年来的迁怒似乎也不算什么了。”
“毕竟对我而言,您是这片宇宙之下绝无仅有的王。”
[……你可真狠啊。]
静静听完了全程的红蛇压下了心底因风烛眼泪而起的震荡,这时候它已经确认了风烛是在逢场作戏,而它曾经对东霆起过的同情在这一刻终是全都成了真。
风烛当真太狠了。
这些在别人听来或许会感动的悼词,也许在低温舱里的东霆听来反而字字戳心吧?
特别是当风烛将祭品一事硬生生扯成了他是代东霆受过,那一刹那间他们两人的关系便再也不是王与骑士那么简单。
红蛇都不敢想象此刻东霆会是什么感觉。
虽然风烛口中那“绝无仅有的王”很可能只是在说东霆绝无仅有的值钱,但那是因为它清楚风烛的说话方式才会这么理解,其他人听了之后大概是会直接当真的。
以前东霆对风烛就已经是隐忍是偏爱是欣赏了,而现在……
他那两百二十一年的记忆里大概再也挥不去风烛的影子,即便以前他偏好的类型并非风烛,自此以后他的理想型也只会钉死在风烛这个名字上了。
所以风烛究竟是从哪里无师自通地这种戳人心扉的本事?
哪怕东霆再怎么铁石心肠,听到这些话后大概也会忍不住心生动荡。
毕竟这场死亡只是他在算计风烛。
风烛这些悼词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世间最尖刻难捱的讽刺。
就在红蛇以为上面那些话已经是风烛的极限了的时候,风烛缓缓抬起那透着几分凉意的右手抹去了低温舱上因泪水染上的薄雾,然后他就这么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调低声说道:
——“再见了。我的庇护所,我的理想乡。”
行吧。
当红蛇注意到风烛在“庇护所”与“理想乡”前稍稍变换的前缀后,他便知道——东霆恐怕是彻底完蛋了。
风烛说完之后便直接走出了东霆寝殿。
而那冰冷而昏暗的寝殿里,本该死去的东霆却缓缓睁开了眼。
他看着低温舱上些许未散的水气,猩红的眼底终是暗沉一片。
已经走出寝殿了的风烛完全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只是随便流了点眼泪、顺势说了几句话看能不能勾起东霆几分愧疚之心罢了。如果这些举动能增加他回答东霆理想型时的正确概率最好,即便不能增加他也没什么损失。
风烛已经了解了东霆的人生经历,从中他也大致看得出东霆似乎并不是很想当什么东王。
既然他不想当东王,风烛反而想将这个男人锁在东域的王座上了。
毕竟他从不是什么好算计的人。
想让他当靶子,不付出点代价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念此,风烛看着前方挡住自己去路的第二骑士贾里德,忽然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也许刚才那一段话对东霆而言只是条并不坚固的锁链,但现在为他那王座牢牢上锁的时候却已经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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