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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丹砚将头从厉秋风身后探了过来,在那张纸上扫了一眼,奇道:“这写的都是什么呀,怎么一句都看不懂。谁是杨溥?李岩又是谁?”
厉秋风手中拿着那张白纸,脸色凝重,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姚广孝亲笔所书。瞧他字里行间隐含怒气,想来写字之时心中气愤难平。杨溥和李岩都是洪武朝时江、浙两省出名的文人。杨溥无意为官,隐居于嘉兴乌镇。太祖皇帝登基之前,便屡次派人请他到军前效力,都被杨溥拒绝。待天下大定,太祖皇帝于应天府登基称帝,更是派了礼部侍郎前来相请。杨溥力辞不就,太祖皇帝便起了杀心。只不过杨溥是天下闻名的文人,却也不好公然杀戮,太祖皇帝只得将这口气暂时压在胸中。其后胡惟庸案发,太祖皇帝有心借机诛连,锦衣卫自然知道太祖皇帝的心意,将杨溥也罗织入胡惟庸一案,定了满门抄斩,夷三族。据说杀了杨溥之后,太祖皇帝兀自不解恨,曾对近臣言道,若不为朕效力,便去给阎王当差罢。那李岩居于苏州,写了一部名为《则天录》的书,结果触怒了太祖。借着郭恒案,太祖将李岩也抓入狱中,派人将他活活打死……”
厉秋风说到这里,想到当年杨、李二人遭遇之惨,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慕容丹砚却是一脸不解的神色,道:“《则天录》这书难道很有名么?怎么我从来都没听说过?为何写了一本书便会触怒了皇帝?”
厉秋风道:“太祖皇帝曾经当过和尚,后来又投入红巾军,在郭子兴手下当兵。当时朝廷称红巾军为贼,一些文人也写文章痛骂红巾军‘贼性不改、祸乱天下’。待太祖皇帝登基之后,最恨别人提到他的出身。是以僧、和尚、贼等字眼儿都犯了他的忌讳,若是有人在朝堂之上提起,或是在奏折中写了这些犯忌讳的词儿,不免下场悲惨……”
慕容丹砚“呸”了一口,恨恨说道:“这皇帝忒也不讲道理了。”她说完之后,转念一想,道:“不对呀。姓李的写的是《则天录》,又没有僧、和尚、贼等犯忌的字眼儿。难不成这书中写的是和尚和盗贼不成?”
厉秋风摇了摇头,道:“这书与什么和尚、道士、盗贼压根没有半分关系。只不过‘则’字读来,与‘贼’难分,便也算在忌讳之内……”
慕容丹砚瞪大了双眼,颤声说道:“这、这怎么可能?皇帝怎么会暴戾糊涂到如此地步?”
厉秋风道:“糊涂?皇帝可不糊涂。什么忌讳之类,只不过是他杀人的借口罢了。李岩之死,在于他是江浙文坛领袖。而江浙文人一向对红巾军颇有微词,大多臣服于张士诚。张士诚出身盐贩子,没有读过什么书,却对读书人礼敬有加。他起兵之后,占据苏州,曾颁下命令,邀请文人在各州县讲学,宣扬文治。又设立弘文馆,请江浙两省大儒前来讲学,招纳将吏子弟、民间俊秀为学生。另外还开办礼贤馆,吸纳江浙一带文人参与军机。就连诚意伯刘基刘大人,当年都对张士诚颇为敬重。太祖皇帝虽然一直视陈友谅和王保保为生平大敌,在用兵方面对这两人颇为忌惮。只不过对于张士诚,他却是深深的嫉妒。知道若论起民心所向,自己万万不及张士城。是以杀掉张士城之后,他一直害怕民心不服,对于支持张士诚的江、浙一带的文人极为忌惮。他之所以残杀李岩,不过是杀一儆百,杀鸡给猴看罢了。”
此时朱三家在旁边说道:“厉公子说的不错。家父在时,曾对我提起大明开国之时频发大案,常自感叹太祖杀戮过于惨烈。我没有听说过厉公子提到的杨、李二人的名头,不过家父却曾提起过宋文宪公之事,却也是凄惨无比。”
厉秋风点了点头。慕容丹砚却不知道“宋文宪公”是谁,当即开口问道:“朱大哥,这宋文宪公又是哪一位?”
朱三家道:“此人姓宋名濂,是金华潜溪人氏,与章溢、刘基、叶琛齐名,世人称这四人为‘浙东四先生’。太祖皇帝立国之后,也赞扬过宋大人是大明开国文臣之首,朝廷礼仪多为其制定,并且做了太子朱标的师傅。只不过后来太祖屡兴大案,宋大人察觉情势不妙,便即告老还乡。只不过太祖皇帝对他并不放心,借着宋大人的孙子宋慎牵连至胡惟庸一案之机,便要将宋大人杀掉。只是马皇后和太子朱标力保,马皇后更是换了素服,在宫中为宋大人祈福,且对太祖皇帝言道,民间百姓尚知尊师重教,皇帝难道连帝师都不能容么?太祖皇帝没有法子,只得将宋大人发配到四川茂州。只不过事情蹊跷得很,宋大人走到夔州,竟然暴病而亡。这事情由押送宋大人的锦衣卫报告朝廷,却也无人敢查。一代名臣,就此不明不白地丧命于京城万里之外,想来实在令人叹惜。”
慕容丹砚想到朱元璋用心之狠毒,一时之间目瞪口呆,过了半天才道:“姚广孝在纸上写了杨、李二人之名,难道是发泄对于太祖皇帝的不满么?”
厉秋风沉声说道:“慕容姑娘,杨溥、李岩和姚广孝是知交好友,经常以诗文互和。杨、李二人被太祖皇帝所杀,姚广孝也牵涉到二人的案子中。只不过他见机甚快,先行逃走,出家为僧,这才逃得一条性命。从他留在纸上这几句话判断,太祖斩杀了杨、李二人满门,并夷其三族,激怒了姚广孝。他出家为僧之后,这份仇恨仍然记在心中,这才投奔燕王朱棣,鼓动朱棣觊觎帝位,兴起靖难之役,使得太祖的子孙自相杀戮,为杨、李二人报仇。”
朱三家叹了一口气,道:“姚广孝用心如何阴险,也算得上是巧计得售。太祖驾崩之后,建文帝削藩,已然逼死了三位亲王。其后成祖兴兵,杀入应天府。不管建文帝是逃走了还是丧命宫中,太祖留下的几位太妃,还有建文帝的皇后、贵妃,尽数死在大火之中。更不要说那些忠心于太祖皇帝的大臣和军卒了。杨、李二人虽被夷三族,只是死于靖难之役的太祖血亲成百上千,也算为杨、李两家惨死之人做了陪葬。姚广孝这仇报得当真阴狠。”
厉秋风道:“事情恐怕还不止如此。成祖登基之后,将建文帝当政时的忠臣屠戮得干干净净,所杀之人成千上万,而且个个死状凄惨无比,远超杨、李二人之家族。建文帝的忠臣,便是太祖皇帝的忠臣。姚广孝心思缜密,算无遗策。太祖皇帝大开杀戒之时,就是怕有漏网之鱼,才兴起如此多的大案。结果报应不爽,尽数落到自己的子孙和忠臣身上……”
厉秋风说到这里,心下突然一凛,暗想:“姚广孝借朱棣之手复仇,按理说已是大仇得报。可是他为何又要在这山腹之中修建如此规模庞大的地下皇宫,更在皇宫之外布下了数万人的骷髅军阵?他是佛教大师,又是道家圣人,听说师承道教大师席应真一派,于这死后富贵之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瞧这地下皇宫的模样,可不是性子淡泊之人所为。”
他正思忖之间,忽听刘涌说道:“厉兄弟,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厉秋风转头望去,却是刘涌已经走了过来。方才他一心思忖姚广孝之事,一时之间神游物外,竟然没有发觉刘涌已到了近前。他摇了摇头,对刘涌说道:“这里有几张写有字的白纸,想来是姚广孝当年留下的。不过还没有找到有关能够逃离此处的线索。”
刘涌叹了一口气,道:“我和楚掌门等人在大殿右侧搜寻了半天,也是一无所获。看样子要找到有用的线索,最后只怕要着落在那尊金漆雕龙宝座上。”
刘涌话音方落,朱三家和慕容丹砚不约而同地向那宝座望去。却见司徒桥仍然没有走近宝座,而是在放置宝座的台子下面踱来踱去,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朱三家愤然说道:“刘先生,你也知道那宝座是关键所在,为何让司徒桥这个王八蛋占了先手?我瞧此人心术不正,他若是找到了密道,要么抛下咱们自己先行逃走,要么会以密道来要胁各位帮主和掌门人帮他做事。我老朱武功低微,见识不高,只不过也在江湖之中混了几年。这个王八蛋若是不像老朱所说的那样,刘先生尽可以将我老朱的舌头割了去。”
刘涌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道:“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好在咱们上下一心,也不怕他捣鬼。朱先生提醒的甚是,刘某自当牢记。”
慕容丹砚一直在东张西望,口中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皇帝老儿的金銮殿也没什么了不起嘛。除了大了一些,还有椅子上嵌了些金银珠宝,这大殿之中可以算得上是空无一物,看上去有些阴森。”
她说完之后,转头对厉秋风道:“厉大哥,北京城中的皇宫也和这大殿一样么?”
厉秋风道:“皇宫中的奉天殿内除了宝座之外,却也是空荡荡的,更没有这些书架和桌椅,比这座大殿还要寒酸不少。”
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涂成大红色的墙壁,道:“只是奉天殿内的墙壁都是白色的,不知道这里涂成红色,又有何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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