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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十四话音方落,老仆神情大变,颤声说道:“是,是,是老奴胡说八道,还请王爷恕罪!”
他说完之后,便要跪倒请罪。朱十四急忙站了起来,抢到老仆身前将他扶住,口中说道:“大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眼下咱们如丧家之犬,还提它做什么?”
朱十四一边说一边将老仆搀扶起来,请他坐到厉秋风身边的一张椅子上。老仆连连摆手,一脸惊恐地说道:“这可使不得。老奴怎么敢与王爷共坐?这、这可不合礼数……”
朱十四将老仆按坐在椅子上,口中说道:“我和王妃已经说过多少次了。关上府门,咱们便是一家人,不必讲那些繁文缛节。您老人家跟着我爷爷时,便出了许多力。先王在世之时,家道中落,最后连贴身的小僮都不辞而别,阖府上下只剩下你吴大叔和其他两位老人没有走。后来那两位老人家先后离世,大叔却宁肯陪着小王困守在这宅子中,也不肯独自离去。这份恩德,只怕小王终身难以报答。”
朱十四说到这里,眼睛中已是泪光闪动。老仆连连摇头,只是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来。
朱十四拿过酒壶,为老仆斟满了一杯酒,接着说道:“老王爷去世之后,先王没有赐名,虽然住在这王府之中,却是名不正、言不顺。几个心怀叵测的叔叔不念亲情,勾结奸贼,私分王府的庄子,最后连王府的宅子也被他们暗地里卖了不少。原本五进的王府大宅,如今只剩下这两进院子。人在困窘之时,连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都信不过,只有吴大叔始终如一陪在咱们身边。今日还和我讲什么上下礼数,难道要我受天谴不成?”
那老仆脸色惶恐,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
朱十四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并没有坐下。他端起酒杯,大声说道:“今日小王受了奇耻大辱,却又结交了几位朋友,是以既是凶日,也是吉日。小王借花献佛,敬几位朋友和吴大叔一杯!”
他说完之后,将酒杯高高举起,微微躬身,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矮胖子和厉秋风等人也急忙站了起来,先后将酒喝了。朱十四亲自给众人又斟满了酒,这才坐下吃菜。
矮胖子性情豁达,向来不拘小节。虽然身在王府之中,却也没有什么禁忌。几杯酒下肚之后,与朱十四竟然称兄道弟起来。朱十四酒量不高,此时微有醉意,说起话来也没什么禁忌。两人高谈阔论,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那老仆从来没有与主人和宾客同桌共饮过,虽然坐在椅子上,心下却极是不安。勉强喝了一杯酒,便即站起身来,对朱十四道:“启禀王爷,老奴为王妃和世子、郡主备了一份饭食。折腾了一天,想来王妃和世子、郡主也都饿了。老奴这就将饭食给他们送去,再回来伺候王爷和各位贵客。”
朱十四此时已有了五分醉意,听老仆如此一说,却也没有阻拦,只是冲着他挥了挥手,口中说道:“那就有劳大叔了。大叔去去便回,咱们接着喝酒。”
老仆答应了一声,又向矮胖子、厉秋风和黄姓老者告了声罪,便即匆匆离开了正殿。
朱十四看着老仆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对矮胖子说道:“我这位吴大叔,为人最是老实不过。老王爷在世之时,阖府上下仆妇近百人,没有一人不想法子在王府捞银子。只有吴大叔老老实实,本本份份,随侍在老王爷面前。到了先王掌管王府,家道已然中落,颇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思。不少人偷偷拿了府中的银钱、字画,绸缎等贵重之物,趁人不备偷偷溜走。吴大叔身为管家,却是分文不取,竭力帮着先王维持王府的生计。待到先王去世之后,小王勉强管事,府中仆妇大半都已溜走,全靠着吴大叔上下周旋,小王和王妃才能活到今日。若论起恩德,吴大叔对小王的大恩,如同生身父母一般。可是直到现在,他仍然谨守法度,不肯越礼教一步。唉。”
朱十四叹了一口气,脸色凄然,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半晌没有说话。矮胖子道:“王爷,你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后人,按理说龙子龙孙,不应该落到这步田地才对。这惹祸的根由,到底在哪一个人的身上?”
朱十四苦笑了一声,道:“哪一个人的身上?若论起始作俑者,便是开创大明天下的太祖高皇帝!”
矮胖子虽然见多识广,可是对于皇家的事情所知不多。此时听朱十四竟然埋怨起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心下不由一凛。正想细问究竟,只听朱十四接着说道:“太祖高皇帝出生之时,正赶上元末乱世。他老人家自幼家境贫寒,食不裹腹,衣不敝体,最后父母和兄长在半个月内接连病饿而亡,连安葬之地都没有。太祖高皇帝如丧家之犬,惶恐之极。无奈之下,听了一位姓汪的老婆婆劝说,出家做了和尚,想混碗饭吃。只是乱世之中,就连和尚庙也不能容身。他不得不离开寺院,到处乞讨。这些悲惨的旧事,让太祖高皇帝一辈子都没有忘记。是以他得了天下之后,不忍朱氏子孙再遇如此惨事,亲自定了规矩,凡是朱氏子孙,一出生便被封王,到各地就藩之后,由朝廷拨给俸禄田地,不得从事士农工商之贱役。
“太祖高皇帝本来是一番好意,想着让后世子孙不须劳作,便能锦衣玉食,不受贫寒之苦。不过想得极好,却不知道子孙绵延,不出数代,咱们朱家子孙已是遍地开花。拿银子的皇亲越来越多,朝廷便有些顾不过来。每一代皇帝的直系兄弟封王之后,朝廷尚能照顾有加。三代之后,已属旁支,自然少有人问。虽然朝廷设了内务府来管辖诸王事务,但是却没想到这些龌龊官儿大权在手,便与礼部勾结起来作恶。直系亲王他们不敢惹,便换着法子从咱们这些小王身上弄银子。唉,所以说推本溯源,弄成如此局面的那个人,便是太祖高皇帝。”
矮胖子听到这里,似乎有些明白。只是仔细推想,却又觉得与常理不合。正想开口询问,却听朱十四接着说道:“按照皇家制度,诸王就藩之后,若有世子和郡主出生,须得将此事报知礼部。世子和郡主的名字要由礼部拟就,递交内务府核对,再上奏皇帝,由皇帝御批之后,方能记入玉牒。礼部和内务府依照玉牒向各王府发放俸禄,分拨府宅田地。此事原本并不繁杂,可是天下之事,凡是有人经手,便留下了作弊的余地。礼部和内务府那些龌龊官儿,竟然借着此事发起财来。”
朱十四说到这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苦笑了一声,接着说道:“那些直系亲王,自然无人敢惹。世子和郡主出生之后,只须递上折子,礼部和内务府便给办得妥妥贴贴。可是轮到了咱们这些远亲,这事情便不那么容易了。将折子递到礼部,往往拖着不给办。须得送上银子,再托人周旋,方能拟好名字,然后再递到内务府。内务府和礼部一个鼻孔出气,银子自然也不能不送,否则便找出种种借口,将折子扣住。
“先王出生之后,老王爷便托人到礼部和内务府疏通关节,原本以为这事情办起来不难。谁知道天杀的王振鼓动英宗皇帝北征,结果土木堡一战全军覆没,连英宗皇帝都被瓦剌捉了去。京城乱成一团,哪还有人顾得上给先王起名字的事情?先王一出生便遭此劫难,一辈子坎坷,竟然是上天注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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