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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料上趴着的那些孙子吓得血液都凝固了,驾驶室里坐着的郑淑叶也好不到哪里去,吓得脸都发白。
偷着扯老师傅的衣袖,小声说“还是你开吧!”
老师傅黑着脸不说话。
这辆车一直是自己一个人抱着,不但当成宝贝疙瘩,行驶在路上的时候,从心灵上已经当成自己的兄弟。
保养的时候也像是伺候自己的兄弟。
但是到了吴新刚手里,这是往死里造啊!
老师傅弄死这个混蛋的心都有了。
可是投鼠忌器,不管怎么说吴厂长是厂领导,而这辆车是厂里的资产,就是开到沟里自然有厂长兜着。
就是再心疼他也忍着了,抱定咬紧牙关不说话的决心。
响档就响档吧,鼓了变速箱才好呢,修车又不用花自己一分钱。
反正变速箱早已经不大好了。
就是让吴新刚这混蛋给祸祸的。
即使路况好,空着车,这混蛋也老是响档挂不上,久而久之把同步器给烧了。
到了修理厂,临时没有配件,老师傅干脆让修理工把同步器拆掉了。
他是汽车兵出身,不用同步器照样挂档而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说是老师傅,指的是他的驾龄长,其实还不到四十岁。
老师傅叫石国良,退伍军人,五冬六夏就喜欢穿一身剪掉领章帽徽的黄军装。
中等个,比较胖,身体像个炮筒子似的上下一般粗,标准的身强体壮。
加上是个饱满的大圆脸,镶着俩铜铃眼,青幽幽的络腮胡子,只看外表就知道属于那种脾气暴躁的品种。
部队里出来的驾驶员,到了社会上那就是技术过硬的代名词,同时还有极其规范的操作习惯。
驾驶过程中,不管加档减档,从来都是两脚离合器,油门跟离合器完美配合,你坐在他的车上,永远不会听到响档的声音。
当然,吴新刚也是两脚离合器,但他好像永远不知道油门和离合器到底怎么配合。
甚至加档的时候要轰一脚油门,减档却不知道轰油门了,只知道拼命拉变速杆子,导致变速箱发出刺耳的齿轮碰撞声。
减档减不进去,眼看正在爬坡的车速越来越慢,整个人就慌了,随便找个档位挂进去,然后猛踩油门。
咣,发动机憋死了。
圆材上那些孙子差点甩下来。
石国良的双拳都快攥出水来了。
他也较上劲了,老子今天就不说话了,看你到底脸皮有多厚,是不是还要继续开?
吴新刚不但脸皮厚,神经还大,他明明感觉师傅已经准备把他剁碎了,但他一心要去姥爷家显摆,那是坚决不让位。
于是再次启动发动机。
启动起来继续起步。
可这是个上坡,平路上起步都困难,现在满载的车,他想坡上起步,只能说呵呵了。
于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憋火和启动之后,他发现踩下马达再也不管用了。
现在的解放车,启动踏板在油门踏板上方,右脚稍微抬高一点,脚尖就能踩上启动踏板。
踩下启动踏板,脚掌同时也能踩下油门踏板,加之左脚踩下离合器的配合,就能启动发动机。
但是这次不管吴新刚怎么踩启动踏板,发动机却是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只有发动机舱发出微弱的咔哒声。
但他还是锲而不舍地踩啊踩。
石国良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这明显是启动次数过多,把电瓶的电耗尽了。
他极想大吼一声“踩你-娘-隔-壁啊你踩”,同时摸出一根铁撬杠,把这混蛋踩踏板的腿给砸烂。
可他最终以无比强大的毅力,浑身颤抖的坚持忍住了。
尽量保持着平静的口气对他说“你先下去。”
吴新刚又不傻,焉能感觉不出师父那强忍的愤怒。
到了这一步,他发现这车好像让自己给弄坏了。
满脑子显摆的热情,在他意识到车坏了的瞬间冷却,就像兜头浇了一瓢冷水。
他很惶恐了。
胆怯地看一眼师父,推开车门准备下车,还没往踏板上迈步,石国良猛地一脚,直接把他踹了出去。
吴新刚一头栽了下去。
石国良实在恨坏了。
电瓶没电了,这可怎么回去?
要是柴油车的话,没电了可以摇起来。
当然,汽油车也可以摇起来。
他们当兵的时候,严冬时分,早上出车并不会上车就启动,而是先摇那么几十下,让发动机预热,然后再启动。
或者力气大的战友,不舍得用马达,直接人工启动,把车子摇起来。
现在这辆大解放就是汽油车。
可以摇。
问题是汽油发动机的点火问题。
不像柴油发动机那样只要你摇车,让喷油嘴喷油就可以启动起来,可以完全靠机械部分,不用任何电器元件就能运行。
汽油发动机是火花塞点火。
通过高压线圈供电,白金触点的断续接合,让火花塞产生高压电弧,引燃油气混合气。
高压线圈自己不会产生电,它的电来源于电瓶。
电瓶没电了,高压线圈哪来的高压电?
更不用说火花塞产生高压电弧了,至于点火也就更加无从谈起。
或者,电瓶里还有微弱的电量,那么高压线圈产生的电压就不够高,出现有的火花塞打火,有的不打火。
就是业内俗称的“缺缸”。
拉着满满一车木料,缺缸的话,发动机动力不足,很可能拉不动。
眼看着天色已经很暗,雪却是越来越有下头。
这要把车坏在这种乡村道路上,还拉着满满一车圆材,别说今晚,明天也很难把车弄回去。
石国良有些后悔了,刚才不该跟吴新刚怄气。
看看吴新刚从地上爬起来,可怜巴巴站在车门一边,好像摔出去的时候脸着地了,脸上有擦伤的痕迹。
石国良尽量平静一下情绪,从座子后边拽出长长的摇把“你去摇车。”
吴新刚这回完全瘟鸡了,老老实实接过摇把,就要去摇车。
石国良又嘱咐说“记住我跟你说的摇车诀窍,注意安全。”
瘟鸡点点头,一言不发去车头,把摇把伸进去,然后师傅指示可以了,他就开始摇车。
在车前磨磨蹭蹭摇了半天,一个压缩都没打过去。
石国良的火气那是蹭蹭地往上冒。
本想让他上来踩着油门,自己下去摇车,可又怕这混蛋控制不好。
“你能不能用上点劲儿!”他尽量压着暴怒,喊道。
瘟鸡听出来了,师傅已经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虽然他最愁摇车,而且冲着这活儿犯怵,因为你一个压缩摇不过去,劲儿一松,摇把会反弹。
而且反弹力特别大,不管反弹在腿上还是胳膊上,都有可能打断骨头。
师傅教他的时候重点强调过摇车的这种危险。
可是此刻面对师傅就要爆发的冲天怒火,摇车的危险已经可以无视了。
于是把整个身子都扑上去,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摇车。
很可惜,他还是一个压缩也打不过去。
结果就是摇把在压缩顶点反弹回来,打在他右胳膊上。
凄厉的一声惨叫,吴新刚捂着胳膊后退一步,脸色苍白地痛叫起来。
石国良嗖一下跳下车,过来一看他耷拉着的右胳膊,就知道骨头断了。
然后看到吴新刚的右手腕处唰唰的鲜血流出来。
石国良直接无语了。
不但打断了骨头,而且骨头茬子还刺破了皮肉,露了出来。
对于这种状况他很有经验,还算镇静,先把吴新刚扶上车坐下,嘱咐他就那样扶着胳膊不要乱动。
下面扔一块抹布接着血。
多少流点血问题不大,问题是必须赶紧送医院。
可是乡村道路上的风雪黄昏,早已经人迹罕至,没有人能送吴新刚去医院。
只能靠手上这辆电瓶没电的车。
只要能把车发动起来,走起来了,发动机会给电瓶充电,慢慢应该会好。
打量打量那十几个从车上跳下来,一个个呆头呆脑围观的孙子们,石国良问“你们有会摇车的吗?”
他问有没有会的,而不是直接指派哪个看起来身高体壮的,教他摇车,是因为被吴新刚吓怕了。
就怕学不好,再打断一条胳膊。
梁进仓站了出来“石师傅,我会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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