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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奶奶生起了炉子,老俩屋里整天满了来串门的老头老太太。
说白了就是蹭暖来了。
今年冬天很冷,老头老太太不禁冻,冻坏了就跑这里来暖和一阵儿。
而且老两口从关东回来,大女婿还给弄了二斤茉莉带回来。
爷爷比较慷慨。
来人就沏茶。
美其名曰尝尝大女婿给买的茶叶。
第一次是尝尝,第二次是再尝尝,第三次还要尝尝……
这年头虽然物资紧缺,但好处是但凡物资,都货真价实。
哪怕最便宜的茶叶,都没有农药化肥的残留和添加剂,以及偷工减料和过期产品一类。
什么东西都是精品。
泡上一壶茶叶,满屋里都是茉莉的清香。
喝着也十分绵柔顺口。
除了茶叶好,关键还是水好。
这年头家家户户都有暖壶了,但是暖壶里装的开水实在不咋地。
很少有炉子,开水基本来自大锅。
大锅里的开水也不是单独烧一锅开水灌暖壶。
那样功能太单一,浪费柴禾。
都是半锅水,水面以上架一副箅梁子,就是用方木做成的木架子。
箅梁上铺软箅子,软箅子是用高粱杆串起来的。
软箅子上就可以任意放干粮,地瓜,炖咸菜一类。
也有奢侈一回,碗里放咸鲅鱼和葱花,炖来下饭的。
这样一锅水的味道就更丰富了。
饭做好了把咸鱼和干粮先拿出来,锅里的水用舀子或者搪瓷茶缸灌到暖壶里。
这就是农村人俗称的“馏锅水”。
农村人往往胃酸过多,胃不舒服一类,跟常年喝馏锅水绝对有关。
甚至当天没喝完的也不舍得倒掉,第二天继续喝。
馏锅水,又是隔夜的,当然“风味更佳”了。
泡茶的话……反正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操作。
爷爷奶奶屋里生着煤炉,上面坐着烧水壶,这可是专业烧水的工具。
烧出来的水纯净没杂味。
泡出来的茶叶味道,让太多老头老太太爱不释口。
看大伙爱不释口,赞不绝口,爷爷当然很有成就感啦。
和几个老头坐在炕上,靠着铺盖卷喝茶抽旱烟。
给大家讲关东的所见所闻。
十几天过去,关东的话题已经不再新鲜,老头老太太们的注意力明显不大集中。
这就需要一点提神的东西了。
爷爷又开始讲他当年杀土匪的往事。
当然,每次讲的时候,跟从前的太多版本总有少许不同,也有前后冲突的时候。
但毕竟这是战斗故事,而且是亲历者的讲述,总能扣人心弦。
于是老头老太太们抱着茶碗,听得大气不敢出。
奶奶却是听他开讲就想躺炕上枕着枕头。
大概躺炕上枕着枕头总有这种噪音伴睡,多年如一日,条件反射所致。
想归想,奶奶可是只要早上一下炕,白天几乎是不上炕的。
她个子不高,有点微胖,但也不是胖,就是长得结实。
不管穿得新旧,总是干干净净很利落,走路脚步又快,手脚麻利,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虼蚤。
死老头在炕上吹牛逼,她里里外外忙个不停。
要过年了嘛,总有太多干不完的活儿。
还要时不时进来里屋看炉子,灌暖壶,给茶壶续水,顺带骂老头几句
“少吹两句吧啊!耳朵都长茧子了!”
但这并不影响死老头勃勃的兴致。
有时候奶奶在外屋实在听的烦,就一掀门帘伸进脑袋“别吹了,快出来看看谁来了,你那兄弟来看你了。”
爷爷才不信呢。
无非想忽悠他去院里溜达溜达,省得长时间坐炕上血脉不流通,下来以后会变得一瘸一拐。
爷爷这脚多少有点毛病。
一般看不出来,仔细观察他走路,会发现多少有点不大平衡。
尤其现在快六十了,腿脚没以前那么灵活,在炕上盘坐半天,下来的时候,他走路的不平衡就比较明显。
当然这都是小瑕疵。
英雄人物嘛,这是当年打土匪的时候受伤所致。
奶奶嘴里所谓的“你那兄弟”,是当年打土匪时候的难兄难弟。
跟爷爷是结拜的过命之交,这个村里人都知道。
这么多年了,两家走得一直相当密切。
就说反了刘黑七那年,爷爷还没成年,被一个土匪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土匪为什么追他?
只因为这小子身上背着个花包袱,一开始土匪以为追急了,这小子会扔下包袱先逃命。
没想到舍命不舍财,死也不扔。
后来慌不择路,爷爷跑着跑着跳进一个石坑。
所谓石坑,就是农民为了建房子打石头,打出来的一个大坑。
土匪高兴了,这回瓮中捉鳖,看你上哪跑,小崽子跑得挺快。
爷爷在石坑里发现,这回真是掉坑里了。
想往外爬也不容易,听着土匪得意的狂笑越来越近。
好在身处碎石当中,大小都有。
于是碎石像雨点一样从石坑里飞出来,也没有方向感,反正就是约摸着狂笑的方位,疯了一样往外扔石头。
后来“唉哟”一声惨叫,狂笑停止了。
这小子侧耳听了听,感觉这应该是骗自己的,于是飞石又雨点一样往外飞。
前后飞了多长时间无可考证,反正到了晚上,爷爷两条胳膊肿得比腿还粗。
到后来两条胳膊再也扔不动了,这才大着胆子爬上来查看,见那个土匪仰面躺在地上,脑袋那里好多血。
又扔了几块石头砸过去,砸在土匪身上也不动。
最后终于靠过去,发现有块石头砸巧了,也不知道是砸太阳穴上还是哪里,反正头破血流死了。
他得了不少财物,还缴获一把转轮火枪,以及大砍刀一把。
还得继续逃啊,因为漫山遍野还有好多土匪呢。
跑出几十里路以为脱险了,刚要松一口气,没想到又遭遇一个土匪。
居然复制了刚才的一幕,也是追一个舍命不舍财背着包袱的半大小子。
爷爷这回手里有武器了,感觉有了正面一拼的底气,让过那个半大小子,朝着土匪轰的一枪。
土匪一下子就扑倒在地。
爷爷也惨叫一声,抱着脚蹲在地上。
因为他用火枪的枪把对准了土匪,枪管冲地,轰的一枪打在自己脚上。
土匪听到枪响赶紧卧倒。
那半大小子还以为这位神枪英雄的枪法准,一枪命中了呢!
刚才土匪追得急,他都要被追死了,极恨。
现在一看土匪被打倒在地,抢过爷爷的大砍刀就冲上去,“补”了一刀。
又数刀毙之。
等他回过头来,才发现神枪英雄挂花了,被土匪一枪打伤了脚。
爷爷那时候也是半大小子,爱面子啊,怎么可能说出实情。
将错就错吧。
半大小子背着救命恩人一口气跑出十多里路,总算跑出了包围圈。
还积极的找地方给他疗伤。
也不知道谁救谁了!
反正这俩小子是患难兄弟总没错。
以后好得跟一个头似的。
还磕头拜了干兄弟。
逢年过节,喜事丧亡,跟亲兄弟一样来往。
双方不管谁的长辈去世,跟亲儿子一样的身份,披麻戴孝,陪灵送葬。
马上过年了,年前不会来。
正月里那是必须要互相走动的。
死老婆子老是提他那兄弟引诱他,让爷爷感觉想自己的老兄弟了。
老兄弟对茶兴趣一般,就是跟干兄弟一样,有酒瘾。
但是很遗憾,关东的大女婿没给弄到酒。
越快过年了,爷爷越是念叨,上哪淘换两张酒票呢?
小半年没见老兄弟了,这么多年还没半年不走动的先例呢,所以更想再见面的时候给兄弟一个惊喜。
可是这年头烟酒都是紧俏货,农民最多发点生活必需品的票,烟酒的票几乎不发。
爷爷跑大算盘子那里好几次,想不用酒票,可以多花点钱,买两瓶酒。
但是遭到拒绝。
让爷爷很生气,感觉大算盘子这人眼里只有钱,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
这事让嫡长孙知道了。
当天晚上下了班回来,提着两瓶酒给了爷爷。
爷爷大惊失色,一把就把两瓶酒抱在怀里不撒手了。
这副样子让奶奶笑话了好几天。
说死老头这点出息,比座山雕见了联络图还可笑。
爷爷问大孙子“这酒是哪来的?”
“还能哪来的,夏山供销社买的。”大孙子回答,“总不会是抢的吧!”
“你哪来的酒票?”
“你孙子买东西还用票吗?”大孙子笑着把脸凑到爷爷面前,“你看看我的脸。”
爷爷瞅了半天“你脸怎么了?”
“我脸上贴着金贴呢,买东西不用票。”
所谓的金贴,不过就是跟孙业委现在成了好朋友而已。
孙业委现在叫他“梁叔”。
一开始叫着有点憋屈。
自己三十多的人了,叫十八岁的毛头小子为叔。
不过师父的威严在那里,师父跟梁叔兄弟相称,自己总不能称呼师父的兄弟为“小梁”吧?
那不欺师灭祖了。
孙延成见徒弟确实有点不服气梁兄弟。
就对徒弟说,你梁叔帮了你师父很大忙,是师父的贵人。
师父的贵人就是你的贵人,你得好好孝敬他。
可徒弟心里总是有点拐不过弯儿来,看到梁叔那张还没褪尽稚气的脸就憋屈。
后来孙延成跟徒弟承诺,只要你发自内心的,孝敬你梁叔就跟孝敬你师父一样,师父答应教给你一招绝学。
那就是走梅花桩的不传秘诀。
孙业委一下子兴奋了,比小狗闻到肉骨头还兴奋。
因为他一直在院子里埋着九根圆木,成梅花桩形。
他在上面练梅花桩步。
但总是走得不是很准,常常掉下来。
也经常受伤。
磕得一瘸一拐的。
现在师父答应他,只要学会这个秘诀,以后再走梅花桩,无论走得多快,绝对不会受伤。
师父的每句话那就是信誉的保证啊。
孙业委当然高兴坏了。
于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把梁叔当师父一样对待。
整天缠着梁叔,要求梁叔买点紧俏物资,或者,要不要自行车票?
缝纫机票要几张?
过了一段时间,孙延成发现徒弟真的是发自内心了。
于是就把秘诀传给了徒弟。
弄来十八块青砖,每两块并在一起,立着埋进地里三分之二,地表露出三分之一的高度。
共九个桩位,成梅花桩状。
让徒弟在上面飞快的走。
果然,走得再快,掉下来也不会受伤。
只要别被砖头绊倒就没事。
就是徒弟心灵有点受伤。
但既然已经习惯了对梁叔的恭敬,渐渐成了本能,肯定没有再收回来的想法。
所以现在梁叔只要有钱,想买什么,只要供销社有的,他都能买。
爷爷用疑惑的眼神打量孙子半天。
说实话小半年不见,大孙子成长得太快了。
老两口从关东回来,都能开着公社书记才能坐的车去接站。
厂里分煤都是分给领导的,他居然也有份!
车接车送,这是公社领导的待遇。
家里生起煤炉,也就肥田他们几个才能做到。
现在想买酒就能买到两瓶酒,比他这位老英雄面子都大得多。
这位老头已经开始打算明年还要去关东了。
这回一下子住两年试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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