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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县长吕大刚说道:
“木器厂就一百来人,据我的老同学说,这两年来你是他最得力的助手。
所以厂里谁最合适接替厂长这个职位,你应该很清楚。
我的意思是,选出一把手日常管理厂里的事务,你还是一把手的助手。
这样一来,相当于你们俩人搭个小班子。
到底是谁既能胜任一把手,又能跟你搭起班子,这个关键看你的意见了。”
吕副县长这样说,让这位小梁同志那是相当惶恐,赶忙作抹汗状,说道:
“领导信任我,准备把新建矸石砖厂这事交给我来办,我已经感觉很惶恐了,就怕干不好辜负了领导的信任。
没想到还让我兼着木器厂的副厂长,多拿一份工资,我都感觉不能胜任了。
要是再让我推举厂长的人选,那可是打死我也不敢。
一切服从领导安排就是了。”
对于梁进仓来说,毕竟两年前你是一个学徒工的身份进来的。
现在县领导都亲自发话,让你选一个厂长跟你搭班子。
虽然仅仅是一个百来人的社办小厂,可这已经算是县领导不拘一格选人才,越级提拔了。
即使梁进仓自己知道,管理这么一个小厂,对自己来说实在是大材小用。
但也必须时刻不要忘记此时此刻自己的身份,能得到领导如此的赏识,你必须要表现出极为惶恐的态度。
这才算是保持清醒头脑,没有得意忘形。
很明显,几位领导对他的表现相当满意。
满意于这位小梁没有让他们失望。
没有辜负县领导亲自下来考察的苦心。
小梁前后两份报告虽然极具分量,让县领导相当重视,但一般情况下,领导只要把小梁叫到县里听他汇报就行了。
但是正副县长却是亲自跑到下边公社来听取小梁汇报,其实这里面主要的原因是,还要实地考察一下木器厂的情况。
以进一步佐证苏致祥对梁进仓的描述,好让两位领导对梁进仓的工作能力有进一步的了解。
到此为止,重量级的报告完全打动了县领导。
实地考察木器厂两年来的前后变化,也完全肯定了梁进仓在这里边起到的作用。
至此,梁进仓已经基本取得了两位县领导的信任。
就这样,在苏致祥的厂长办公室里,两位县领导跟梁进仓基本敲定了合作办矸石砖厂的意向。
其次就是坚持授权给小梁,让他从木器厂选出苏致祥的继任者。
对于合办矸石砖厂的事宜,梁进仓最后向领导提出两点建议:
第一,建议三个癌症村所有田地,不再种植粮食、蔬菜等一切可以吃的作物,改种棉花一类的作物,卖掉棉花可以买粮食吃。
第二,癌症是由于煤矿污染造成的,但是现在无法让煤矿停产,矸石砖厂的出现只能尽快地、最大程度地去消除污染。
矿区的污染源短时期内无法清除干净。
对于污染致癌的问题,无论是县里,还是梁进仓这一方面,所有的知情者,都应该把这个消息视为绝密,要严格保守秘密。
所以建议县里在矸石场的建设问题上,表面上就是作为煤矿附属企业的性质出现,对于梁进仓这一方面的承包参与要选择性忽略,尽量缩小影响面。
说白了吧,就是一句话,对于梁进仓建设、承包矸石场这件事,县里尽量替他保密,不要宣扬。
要知道现在才是83年,尤其是咱们北方,好多的人在一些政策解读方面还处于咬文嚼字的阶段。
虽然现在好多地方不再以穷为荣,某些地方还在宣扬致富典型。
但是那些典型,也仅仅限于手工业、修配业、服务业等行业,其他行业连个工商执照都不会给你办。
也就是说,对于个体经营,还有许许多多的限制。
别说你个人出资办个矸石砖厂,就是县属企业,你承包了,然后被人捅出去成了暴发户,这也无异于捅了马蜂窝。
肯定会打小报告的,上纲上线的,甚至主张抓起来的,干什么的都有。
现在大多数的人,还存在严重的“不患寡而患不均”的思想。
不怕穷,要穷大家一起穷,就怕大家都穷,单单你暴富了。
其实整个八十年代,都是一个红眼病严重流行的时代。
大概进入九十年代,暴发户多了,见多不怪,眼睛忙不过来,红得也就没那么厉害了。
县里领导走后,苏厂长也就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东西,对工作上的事务做一些交接,准备近几天就要离开了。
这不属于什么机密,也没必要瞒着大家,很快全厂都知道了这事。
大家当然会要猜想,苏厂长离开以后,木器厂的一把手由谁来干?
对这个问题最感兴趣的,当然非吴副厂长光荣莫属了。
两年前苏副主任亲自兼任木器厂厂长,把原厂长吴光荣降为副厂长,他是相当窝火,各种不配合。
现在好容易盼星星盼月亮,苏副主任结束挂职,要回去了,吴光荣感觉自己的春天又回来了。
他立即开始行动,去公社领导那里打探消息,看看领导们对于苏致祥的继任者有什么打算。
让吴光荣大吃一惊,完全无法理解的是,他听说堂堂的正副县长,居然越俎代庖插手一个小小的木器厂的人事问题。
亲自点将,让梁进仓担任木器厂副厂长。
而厂里一把手的人选,居然授权梁进仓来推举。
这到底是从何说起的?
哪跟哪儿啊?
怎么可能啊?
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的事情啊!
梁进仓何许人也?
不过就是刚进厂没两年的学徒工。
承包了一个新车间而已。
而且一年的合同期满,他也没有续签。
现在厂里就是一个普通工人。
凭什么突然把他提拔为副厂长?
而且这个副厂长还凌驾于厂长之上,厂长的人选都得由他来定。
领导们这是被他灌了什么迷糊汤,以至于迷糊至此?
但是,理解不了归理解不了,不平衡归不平衡,吴光荣的理智还是有的。
还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就凭自己,以及自己的儿子跟梁进仓的恩恩怨怨,他就是选看大门的老孙当厂长,也绝对轮不到自己头上。
这让吴光荣既愤怒又绝望。
他很清楚,既然让梁进仓推荐人选,他肯定要推荐跟他最要好的人。
绝对不会推荐自己这个仇人。
本来他以为,苏致祥走了,他的春天就会到来。
现在看来,苏致祥走了,他在木器厂也待不下去了。
梁进仓选出来的厂长,肯定跟他穿一条裤子。
即使他吴光荣还顶着个副厂长的头衔,最多算个第二副厂长。
苏致祥在的时候,他头上顶着一个婆婆,而且初来乍到还可以架空。
苏致祥一走,他吴光荣头上就会顶着俩婆婆,而且会联合起来欺压他。
吴光荣不得不面对自己在木器厂很难混的现实,他甚至一怒之下都想直接离开木器厂算了。
可是离开木器厂,他又能到哪儿去呢?
现在他家的收入,绝大部分还是依靠他这个副厂长。
儿子吴新刚虽然又回到了木器厂,但是只能下车间,他又不好好干,都是计件工资,在车间里月月工资垫底。
儿媳妇黄秋艳自从生了孩子,到现在一直在家看孩子,孩子喝奶粉,还要喝最好的,娘俩花销很大。
至于到现在没出嫁,连对象都没有的三女儿吴新丽,本来供销社的工资不低,但是搁不住她能挣会花,从来不往家里交钱。
要是他这个副厂长不干了,以后家里可怎么生活?
吃了晚饭以后,吴光荣把全家人召集起来,要开个家庭会议。
毕竟咱们家现在面临着严重的危机。
他首先把厂里现在的情况跟家里人说了。
最后的结论是,他不想继续在木器厂干了。
干不下去,没法干了。
这样一来,养家的重担就落到儿子和女儿身上。
他给儿子的要求是,一定要努力了,在车间里好好干,反正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争取多挣工资。
给女儿的要求是,从现在开始,每个月拿出工资的一半交给家里。
而他已经是五十岁的人了,想另外干别的也很难,看来只能自己给自己提前退休了。
女儿吴新丽一听让她每月上交一半的工资,顿时不乐意了,嘟囔道:
“我才发多少钱的工资啊?
就那点可怜的工资我自己还不够花的,这几年自己挣自己花,没跟家里要钱就已经很好了。
要是拿出一半来上交,我自己怎么办?”
儿子吴新刚则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起来:
“姓苏的走了,本来就应该把厂长还给你,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凭什么要让姓梁的说了算?
要是姓梁敢选别人,我直接跟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你算了吧!”他爸怒喝一声:
“你也就是嘴上厉害,炕头上的汉子。
在家里说起来浑身都是本事,到了外边什么都不是。
你以为姓梁的怕你?
他要是怕你的话,早就怕你了,不用等到现在。
上年正月里谁让人家埋到雪里去的?
我还是过了大半年才听说的这事。”
吴新刚脸憋得通红,呼哧呼哧喘气,外表看起来还是很厉害的样子。
儿媳妇黄秋艳坐个凳子,孩子放在腿上,拿个奶瓶给孩子喂奶,这时候她插话道:
“爸,新刚说的也有道理,按理说苏厂长走了,你应该还是厂里的一把手啊。
虽然咱们家跟梁进仓闹过矛盾,可他也不能在这样的大事上公报私仇吧?
领导让他推荐,他应该按照常理公事公办才对,要不然领导会怎么看他?
我觉得不一定像你说的那么绝对,也许他会选你呢?”
这话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哈!
全家人似乎又看到了一丝希望。
吴光荣也觉得儿媳妇说得有道理。
可是,这也只不过是儿媳妇的猜想,只能是个“也许”啊!
也许会选他,也许会选别人。
一旦选了别人,吴光荣是无论如何不想在厂里干了。
“爸,要不然这样,”儿媳妇建议道:
“趁着这事还没定下来,你主动找梁进仓谈谈。
万一他也在拿不定主意呢?
你跟他谈的时候,跟他多说好话,哪怕对以前的事儿给他赔礼道歉也行啊。
然后还可以跟他说,只要把你推上去,可以给他一定的好处。
以后厂里有什么好处,肯定也会跟他对半分。
也许他现在就等着有人去跟他这么说呢!”
吴光荣老脸一抽,沉默不语。
让他去向梁进仓低头,还不如杀了他呢!
吴新刚现在脸不红了,脖子细了,脾气消退的样子,看着他爸:“我觉得秋艳说的很对,爸,你就去跟谈谈吧,万一他就是等你去找他呢?”
吴光荣狠狠瞪了儿子一眼。
心里无比地悲哀。
同样是生儿子,为什么姓梁的生的儿子——哦,他想起来了,郑淑叶跟他说过,梁进仓少年丧父。
他爹死好多年了。
唉,看来这才是真正的应了那句话,人比人要死啊!
所以他是无论如何不敢跟老梁比的。
事已至此,被逼到现在这份上了,看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豁上这张老脸去找姓梁的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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