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泉下镇。

长街。

剑道馆。

烛火摇曳。

昏暗的堂口。

长泽源海浑身僵滞。

神色错愕无以复加。

映眼而来的画面如利剑般剖开脑海直刺最深处,搅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暴,将记忆里那个怯懦自大的老家伙给撕的粉碎。

“爷爷给你表演一段剑术!”

“这可是爷爷的绝招!”

“看过它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大海无量!”

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划过又崩溃,最后浮现眼前的是立于苍茫夜色中搅动着蔚蓝长刀的老人。

他依旧喊着那招熟悉的剑式。

大海无量。

可刺出利剑却不再颓靡迟缓,而是汹涌澎湃。

眨眼。

挥出浩瀚无垠的刀光。

当真是如那剑式之名一般,大海无量。

穷凶极恶的恶鬼被搅得七零八碎。

最终由那冷酷冷酷的少年出刀斩杀。

一切似乎都已结束。

恶鬼头颅抛飞的一瞬间。

长泽源海长舒口气。

可下一秒。

他突感不适。

肌肤之上有针扎一般的痛感。

起初很细微,可却愈演愈烈,几息之内如潮水般汹涌。

剧痛难耐。

他面孔扭曲,紧咬着牙关,发出尖锐的嘶叫声。

身旁呆呆立着的星野绫最先反应过来,她仰面望着神情痛苦的长泽源海,小手抬起扯了扯他的衣角。

后者并未察觉,亦或者说是根本感知不到这细微的动静,剧痛愈演愈烈,刺灼在每一根神经之上,全身上下都在莫名颤动着的。

囚禁血管里血液似乎沸腾起来,不断的冲撞着壁垒。

“源海哥哥,你怎么了?”星野绫蹙着眉头。

立于边上楞楞出神的福井顽岩也是渐渐缓过神来。

扭头的一瞬间。

只听扑通一声。

长泽源海面色扭曲的倒地,整个人如还未分娩的婴儿一般蜷缩起来。

他再也按耐不住痛苦。

嚎叫出声。

撕心裂肺的喊叫立刻将富冈义勇和长泽信一吸引过来。

此刻二人也是神色茫然。

他们虽说已经将松山野的脑袋砍了下来,可后者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残留在这个世界。

那漂泊的血液抛洒在拦街而设的墙壁。

蜿蜒着淌下。

在地面凝聚成的长长的血泊。

久久没有散去。

而按照常理来说,杀死恶鬼之后,他的一切血肉都会如飞灰般消散在这个世界。

可眼下。

松山野虽说彻底蒸发消失了。

可残留的血液却是依旧流淌着。

诡异至极。

“源海!”嘶喊刺入耳畔。

长泽信一脸色一变,吊着折断的手臂快步而去。

“老家伙,你快看看,你这孙儿怎么了?怎么感觉情况不对啊!”福井顽岩此刻亦是慌了神。

眼中蜷缩在地嚎叫不止的长泽源海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裸露在外的肌肤尽皆蒙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细细看去。

是一颗又一颗微小血珠。

连他的眼球中都有鲜血渗出。

长泽信一脑海一片空白,旋即扑通跪倒在地。

他单手将少年托起在怀中。

“源海!源海!”

他嘶声呼喊着。

怀中的长泽源海此刻意识恍惚,映眼的世界忽明忽暗,萦绕耳边的是阵阵耳鸣。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他知道。

他或许要死了。

“源海!源海!”长泽信一一声又一声的呼喊着。

斑驳的瞳孔中泛起淡淡的莹光。

他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年。

名为恐惧的巨兽同着黑暗一同将他吞噬。

“我是要死了吗”

蚊子嗡嗡似的声音。

长泽信一奋力睁开沾血的眼睛。

模糊的世界裹着一片猩红。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长泽信一拼命的摇头,满是沟壑的脸上噙满泪水。

他已经失去太多了,他不能再失去这个唯一的亲人!

“爷爷原来你真的很厉害啊真想再看你表演一次剑术”

“可是我快死了那样的话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吧我好害怕”

蚊呐似的声音最终消散。

长泽源海浑身沐浴在猩红之中。

再没了半点动静。

长泽信一泪流面面。

不久前还以命相搏铁血决绝的他此刻竟是哭的像个几岁的孩子。

星野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低着脑袋。

也是抽泣起来。

福井顽岩唉声叹气不知如何是好。

唯剩的富冈义勇冷着张脸走来。

俯身而下的瞬间。

检查起长泽源海的生命体征。

还有微弱的心跳,应该还没死。

“让我来吧。”

富冈义勇轻声说道。

眼下还不是哭丧的时候。

只要还有一口气理论上就可以救。

“拜托你了。”长泽信一声音嘶哑。

“不必对我抱有期望。”富冈义勇的声音没有任何宽慰。

冷冰冰的。

若是蝴蝶忍在这里恐怕还可以指望一下。

他可什么都不懂。

当然。

比起这啥事不干就抱头痛哭的长泽信一来说。

富冈义勇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用处的。

目光审视着少年身躯上下。

血液渗出的越来越多。

不出意外应该是已经死去的上弦鬼的血鬼术。

至于为什么他死后还能搞出这些幺蛾子。

富冈义勇也无从得知。

他撸起沾血的衣袖,暴露视野的是一条爬满黑纹的手臂,而其源头是腕间刻着的一只眼睛。

“这是什么?”富冈义勇问道。

“城城里头”长泽信一说话都不利索了。

很难想象这个家伙之前还挥刀怒斩恶鬼。

“城里头‘明日’隧道工程的工人们每个都会纹上这个标示,说是方便辨识,说起来,这项目也就是那松山野发起的。”福井顽岩站出来解释道。

富冈义勇皱着眉。

一瞬的思索后。

当机立断的拔刀而出,径直将那刻着眼睛图案的腕部斩断。

触目惊心的一幕。

落在长泽信一的眼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本就悲愤难平的他更是怒火滔天起来。

纵使他的孙儿真的已经死去。

尸体也容不得半分亵渎!

“鳞泷的弟子!你做什么?!”

富冈义勇充耳不闻。

他盯着少年的身体。

神色凝重。

“你这家伙!不会放过你的!”长泽信一呼吸急促。

富冈义勇沉默无言。

对于长泽信一的呵斥他并没有理会,笔直的站起身,自顾自的退到一旁。

全程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老家伙,老家伙,你孙儿好像没事了,你快看!你快看!”福井顽岩推搡着身前的长泽信一。

后者定眼望去。

浑身笼在血色中的少年此刻已是止住那诡异的出血方式。

粘附肌肤的血珠曲折流淌。

长泽信一颤颤巍巍的将其托起。

少年奄奄一息的身躯渐渐有了几分生机。

心脏缓慢的搏动着。

一瞬间。

泪水模糊视野,失帧的世界里,他望向伫立夜色中的富冈义勇,一时竟是羞愧难当。

后者此刻正挎刀而立,展露的眉眼如淬火的刀剑一般凌厉。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富冈义勇的目光凝望着漆黑的天穹。

无数的血流正汇聚其中。

且源源不绝。

到最后。

连流淌长街的血泊都是冲天而起朝着夜空激射而去。

猩红撞破夜色,狰狞刺目。

富冈义勇扶着长刀,腾跃而起,迅速穿越长街,朝着血流汇聚的坐标而去。

沿途是此起彼伏的哀嚎。

万家灯火里,他看见扭曲的身形以及翻飞的血液。

他飞身而去。

可没有任何时间留给他。

立身之时。

哀嚎的源头尽皆成了干尸。

而类似这样的现象发生在泉下镇的每个角落。

近两千余人活生生的被抽干鲜血在阵阵哀嚎中歇斯底里的死去。

而他们无一例外尽皆是‘明日’隧道工程的奠基者,每一个人手腕之间都纹刻着黑色的眼睛。

灾厄降临之际,如毒蛇般撰取性命。

总之。

哀鸿遍野。

泉下镇此刻俨然已经成了人间地狱。

无数的家破人亡。

无数的生离死别。

血液汇聚成河。

在一股无形的力量牵扯下朝着未知的地方汹涌而去。

富冈义勇高速奔走着。

停住脚步时。

映眼而来的是高塔之间的逼仄隧道。

数以百计的干尸倒在一处高地前。

死相扭曲。

惨不忍睹。

富冈义勇皱着眉。

滚滚血河在下一秒从天而降,如奔雷般滔滔而去,尽皆灌入那隧道之中。

浩浩荡荡,将整个视野都尽数填塞,入目殷红刺灼,萦绕鼻尖的同样是脓猩阵阵。

狂风呼呼的撕扯着。

四百具干尸同着滚滚血河咆哮而去。

哗哗哗的声响中。

富冈义勇如临尸山血海。

饶是见过死伤无数的他。

此刻亦是无声的寒战起来。

“刹那!”

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

无形的领域如荡开的涟漪般自鼬朝着八方激射开来,湮没视野所及的范畴。

世界在眼中震颤。

刺射的枪莲。

巍峨的冰佛。

不断畸变的童磨。

都如黑白默片中的慢动作般缓缓起落。

风雪黏稠,空气如灌满凝胶,世界仿佛陷入无底的泥潭,无休无止的沉沦。

领域彻底张开的瞬间。

世界近乎凝滞。

独剩鼬咆哮其中。

他如雷霆般挥刀而去。

刻着三刃旋剑的万花筒高速旋转着,拖拽着一切事物卷入其中。

猩红的天地里。

童磨依旧在狂笑着。

可肌肉的每一个动作都迟缓到近乎于无。

他没有任何防备。

哪怕鼬已经扑杀至身前。

亦或者说。

童磨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下一息。

刻着闪电纹路的日轮刀劈向那附着甲铠的脖颈。

金石交击的脆响中。

不断有火花迸射而出。

鼬如金刚怒目。

森冷的脸上杀意决绝。

他榨取着浑身上下的每一分力量,血液狂流,心脏如战鼓般垒动。

寒冰的甲铠在咔咔咔的崩坏声中迅速生出裂纹,并如蛛网般蔓延开来。

随着最终的崩坏。

刀刃径直嵌入脖颈之中。

皮开肉绽。

鲜血淋漓。

森白的脊骨狰狞的暴露眼底。

鼬青筋耸动。

疯狂倾泻着力量。

骨屑崩飞。

鲜血激射。

狰狞的画面里。

童磨的头颅在巨力下被斩断。

高高抛飞在空。

全身的畸变瞬间戛然而止。

拔地而起的冰佛也开始坍塌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无比缓慢。

鼬睁着旋剑狂舞的万花筒,漠然的凝视着那抛飞而起的头颅。

童磨依旧在不屑的笑着,哪怕身首异处,他的表情依旧不见多少变化。

鲜血在空中飞溅,下坠速度蜗行牛步,轨迹清晰可见,仿佛以虚空为布而作下的一场画。

“结束了。”

鼬轻声说道。

弥漫眼中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旋剑消弭的瞬间,世界在他的眼中剧烈颤动,继而血落狂流,轰响阵阵。

蜿蜒虚无的鲜血飞快下坠,脚底屹立的冰佛也如黄沙铸就的堡垒一般迅速崩溃。

轰隆隆的声响中。

鼬隔着夜色与血色。

凝望着童磨抛飞的头颅。

后者脸色急剧变化着。

充塞的不屑眨眼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浓烈骇然与惶恐。

“你”

“你做了什么?!”

“你到底做了什么?!”

童磨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于上一秒的记忆。

是鼬踩着冰莲飞身而来的场景,他在空中高高跃起,而自己也已经服下药丸准备做最后的战斗。

可眨眼之间。

他竟然身首异处。

童磨错愕骇然,心底恐惧同着迷雾蔓延。

他嘶声吼叫着。

绞尽脑汁去回想那一幕,可除却鼬挥刀而来的画面,他什么也不记得了,亦或者说,什么也没看见。

那个家伙究竟是怎么砍掉自己的脑袋的?

什么时候?!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幻术吗?可我已经将双眼挖出!怎么可能中幻术?!

他到底耍了什么花招!

到底

乱糟糟的思绪被斩断,弥留之际的最后画面是满目疮痍的焦土,童磨带着疑问彻底与这世界告别,去到那地狱之中。

鼬自坍塌的冰佛上落下。

立于焦土之上。

漠然的看着那飞快消逝的头颅。

待到彻底消失在这世间后。

他环视这片被夷为平地千疮百孔的山脉。

半晌。

长叹口气。

一场说简单不简单说困难不困难的战斗。

为了杀死童磨。

鼬亦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凝望着深沉夜色。

卧平的眉峰下是紧紧闭阖的左眼。

慢慢的。

一行浓猩的血流淌而下。

这是开启万花筒瞳术刹那,所付出的代价。

他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坚硬的脸庞无喜无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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