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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后,昊京方相寺。
晨光微熹,绘于日晷。白玉晷面上,聚成了一道淡淡的日影。院子里疏落有致的白玉兰,在早春间绽放多日,本已显疲态;但在一夜露水、一朝阳光下却又渐渐焕发一点生息。
院子的台榭,朴木红漆,漆上作雕,雕宝相花纹。门左右相叠,中堂大开,宽敞明亮。
院子的主人,白华一袭素衣,正盘坐于地,闭眼吐纳。案台上一角是摆放整齐的书籍,另一角是一个亮黑玉瓶,几根花枝曼妙地捆插其中,旁枝剪去,蜿蜒曲折至枝头,便是孤零零一朵玉兰花。
一穿着绿袍衫的侍女低头缓步走上台榭,静候在白华身后。
白华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
“白华大人。”侍女青儿马上递上一碗清水。
白华接过,细细看着水面浮光,慢慢地抿上一口。
“青儿,你离宫一事,皇上已经答应我,让尚宫放你回乡。”
“啊白华大人······”
白华看着青儿那吃惊的大眼睛,微微笑了笑,“你说你什么时候要出嫁来着?”
“奴婢我,我,这日子还没定下来,还只是奴婢一个念想······”
青儿忽而猛地跪下来,一个劲地向白华磕头,“谢谢白华大人,您真的是我大恩人!”
“青儿,你快起来。”白华忙扶起青儿,不解地问道,“你说只是你一个念想,怎么,你的爱人不娶你了?他是干什么生计的?”
“不是不是,”青儿一下子被白华的认真劲给逗乐了,笑道,“他是采畿里一个镖局的镖头。青儿才刚刚跟他好上,哪能那么快啊!再说了,青儿也没有想到这么顺利可以离开皇宫,也没想到白华大人你还把青儿的一时之想放在心上。青儿再给您磕头。”说罢又要跪下去。
白华忙扶住青儿,一本正经说道,“本来这方相寺不需要什么人伺候,可皇上偏要派一些人来。我见你无事,便让你操持日常伙食。师父和我们向来不好皇宫里的山珍海味,我便让你都去宫外去买。既然在外面遇上心上人,那想必也是缘分,你一提,我寻个日子就跟皇上说了。”
青儿听着听着眼眶含泪,抽抽搭搭地说道,“想是青儿命好,像是其他姐妹,这一辈子哪能这么顺利离宫啊!”说着苦情所至,竟哭了起来。
白华用袖子拂了拂青儿的泪脸,柔声说道,“好了,别哭了。”
她走到博古架前,从架子上拿下一个古朴的盒子,然后抬起青儿的手,置于掌心之中。
“青儿,皇上从小就与我交好,更何况他才十几岁,尚未世故,所以我料想他会应我所愿。这几天就开始寻思要送你什么以表离别,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最为合适。”
青儿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眼睛再次睁大如铜镜一般。
那是一颗精圆温润的珍珠。晨光之下,还泛着点点彩虹光。
青儿马上把盒子合起,往案台一放,连连摇头说道,“白华大人,这太贵重了!青儿不能接受!”
白华苦苦笑了笑,“这是淞和海的珍珠。听师父说,这是盘熹长老在我满月时候送的,说是以后嫁人当嫁妆。”
她莹眸一转,目向远方,“可过不了几天,我就要行笄礼,成为王巫,事典祀,祁丰雨,以后还要继任大国师。所以嫁人什么的,就不再多想了。”
她又微微笑了笑,轻轻托起青儿的手,按在盒子上,“你打小就来了方相寺,无论是嬴执事还是我,还是师父和长老们都很喜欢你。在我们巫界,这些不起眼的石头在我们眼里就是集天地灵气之精华,个个都是宝物。珍珠本是珍重、珍惜的意思,也有祝福、幸福之义。所以送你这个,我觉得正合适。你喜欢吗?”
青儿含泪点了点头,“青儿喜欢。”
白华点了点头,“喜欢就好。喜欢就收下吧。”
青儿抽噎道,“白华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大清早,怎么一踏进这院子就听到一片梨花带雨了?”
院子里的照壁后,传来一阵雄钟般的声音,一高大颀长的身形随即出现在眼前。
青儿忙擦干眼泪,三步作两步迎上前,低头弯腰行礼,“嬴大人。”
来者正是方相寺另一位执事,嬴覆。他一身银朱色的袍服,修整有度,恰好合身。肤色黝黑,脸颊红润。清澈的瞳白间,闪亮着淳黑的眼珠,炯炯有神。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不亚于阆鸣的慑人英气。
他看了看青儿手中的珍珠,笑道,“我师妹出手果然阔绰,这么大一颗淞和明珠。青儿命好啊,我嬴覆从小和白华执事青梅竹马,这些年都捞不着一颗小石头啊!”
青儿不敢看嬴覆的眼睛,沉沉地低下头。
“师兄,你少吓唬青儿。青儿,你先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白华此时的笑容多了一些自在开怀之意。她见嬴覆在她对面坐定,便为嬴覆斟上一碗水。
“师兄今天来得这么早,都练完功了?”
嬴覆双手捧碗,一饮而尽,说道,“练功?练什么功?”
白华皱眉轻责道,“肺为百脉之总,居诸脏之上。师父说的每早吐纳之功,师兄你怎能懈怠呢?”
嬴覆猛拍额头,长叹道,“师父好不容易不在寺里了,结果又来了一个师妹管着我!哎,这昊京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赶明儿我将我自己分配到哪个州的方相寺算了!”
说罢,一手放在壶把上,又要倒水喝。白华眼疾手快,一手轻柔地拍在嬴覆的手背上,嬴覆忙缩手。
白华拿起水壶,一边往嬴覆碗里斟水,一边努了努嘴道,“师兄,你得注意点食服之道。大早上空腹喝那么多凉水干嘛。”
“哎,那还不是刚刚练功完,口渴。”嬴覆嘴角扬道。
“真的练功了?”
“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说罢,嬴覆站起来,一手遮脸以作面具,一手伸展挥动,一脚踮着,一脚抬起,转动身子,时踮时抬,在天干地支的方位点地数次,舞了起来。
他朗声唱道,“子午持世身居初,丑未持世身居二,寅申持世身居三,卯酉持世身居四,辰戌持世······”
白华忍不住发笑起来,“好啦好啦,别唱啦,我知道你练功了。”
“瞧你那样子。人家唱一下子就笑了,真好哄。”
“那也只是师兄你的一下子。”白华笑道。
嬴覆喝了一口水,用袖子抹了抹嘴角,说道,“师妹,你的笄礼,日子定了,就是下一旬的始日。”
白华一诧,“什么?下一旬的始日?那岂不就是十天之后么?”
她眉间立马展现不安之色,“师父不是还没回来吗?为何那么急?”
“还急啊?再过几天,你的诞日就到了。”嬴覆说道,“等不了师父了。你也知道,师父这一年都不知因何事尽是往外面跑,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哪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前些日子你就该受笄了,结果因为他不在而误了良辰吉日。再说了,春祭大典也快到了,寺里这边得有个人去出面主持。皇上说,想赶在春祭之前册封你为王巫,以行祭祀之事。”
“那,那多等几天不行吗?这,这令我好不无措起来!”
白华将额下的发丝轻轻地捋到耳后,情绪更为局促不安了。
“日子是太常寺定的。九蓍长老昨晚也为你这个笄礼打了一卦······”
“什么卦象?”白华焦急地问道。
“天风姤,姤卦。”
“变卦呢?”
“无动爻,无变卦。”
白华眉头紧皱,不语。
嬴覆紧盯着白华,笑道,“姤卦不是挺好的嘛。姤者遇也。以阴遇阳,以柔遇刚。占者得之,所谋无不吉也。按这卦言来说,你就是阴,皇上便是阳。臣为阴,君为阳,风云相济,君臣共谋,不是很适合册封吗?”
白华长呼一口气,“真是姤卦无动爻?”
“是是是,而且是绝对的良辰吉日,无空亡,无三邢。”
白华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嬴覆忙问道,“怎么,你还不相信九蓍长老的卦象了?”
“这自然相信。只是,唉,”白华叹了一口气,“只是内心忐忑,感觉一切还没筹度好。”
“唉你这人啊,就是事事都要井井有条,千千万万,皆要在你掌控之中。”嬴覆叹道,“顺应天命,这可是巫觋第一要义。”
“那师父呢?不等师父了?”
“若师父一年半载不归,难道你就不受笄了?春祭不举办了?”
“师父这次临走前,还说一定会在我诞日前回来。”
嬴覆苦笑道,“师父虽然向来说一不道二,此次恐怕途中遇上一些不平之事,见义勇为了吧。”
白华听着,心中一惊,“不会是有什么危险吧?”
“哈哈哈,师妹你多虑了。”嬴覆笑道,“七星勾陈掌天下,四巫绝尘知珠玑。这天下间还没有谁能伤大国师吧?”
白华叹息一口气,振作精神,“那好吧。那就下一旬吧。这几天,我得好好来准备一下。前一段时间忙下年历书的事,每天皆是焦头烂额。”
“今年春天都还没过呢,下年的历书就办上了?”嬴覆苦笑道,“师妹你得让司历休息一下,天天在那里算星盘,我怕他们眼睛会瞎,脑子会疯掉。”
白华摇摇头,正色道,“上一年就是因为司历官偷懒,等到秋末才来弄历书,结果人手不够,还要问其他地方的方相寺借人。我们堂堂昊京方相寺,你说丢人不?”
她叹气道,“这还算其次,历书关乎百姓们的生活行事。如此临时抱佛脚,每日宜或不宜之事,又岂能灵验?”
“哎呀师妹,你就不要管这么多俗务了。”嬴覆说道,“这是师妹你的大日子,琐碎之事就交由为兄和太常寺来布置吧。你的笄礼,大宾自然是皇上。若师父赶不及回来,赞冠便是我了······”
正说着,院子外传来一声通报,“报!青阳郡方相寺来信。”
嬴覆朗声道,“进来!”
一小巫小碎步进来,弯腰作礼,“嬴覆执事,白华执事。”
“青阳郡怎么了?”白华问道。
“青阳郡方相寺来信,说国师大人昨晚来到寺里下榻。今天一早已经驾马回京。”
“哦?”嬴覆眉毛稍稍一颤。
“真的吗?这太好了!”白华喜出望外,“如此一来,师父这几天就可以回到昊京了!”
嬴覆也微笑道,“这样还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次日晚上,昊京方相寺四长老聚于一堂。
烛火阑珊下,四位白发苍苍的老巫,正不约而同盯着一纸箴言。
“太常寺定日子之时,我前日为华儿占了一卦,以揲蓍起卦。”一巫道,“本卦是天风姤,姤卦,上爻和三爻为动爻。”
“上爻和三爻······”一巫震惊,“那变卦岂不是······”
“泽水困,困卦。”
四巫顿时无言。
“困卦,唉。”一巫叹息道。
“皇上的旨意一定要在那天?”一巫问道。
一巫沉重地点了点头,“覆儿说,华儿也答应了。”
“不行,绝对不行!这不是明摆着是祸,我们自个儿还要撞下去吗?”
“可是受笄者是华儿。她都答应了,这有什么办法?这实在是天意啊!”
“姤卦九三可不是什么上签,困卦虽不是大凶之象,但也非吉兆,为何还要定在那天?卦象已禀告皇上和太常寺了么?”
“已让覆儿禀告圣上,通报太常寺了。”
“唉。”四人异口同声地一声叹息。
一巫强作安慰道,“虽然是困卦,但却是六三爻动。这并非大凶之象。若解卦,也可解为德高望重者为位卑者解困获吉,年少幼龄可获成长,此也算符合笄礼之义。”她顿了顿,“且这卦中箴言,也与大凶无关,就是奇怪费解了点。”
“箴言是什么,念与我听听。”
“日落西方现山水,柳花一村自有人。”
众人沉默,皆不明其义。
良久,始发一问,“阆鸣什么时候返寺?”
“应是笄礼那天。”
但是,笄礼那天,依旧不见阆鸣的影子。
笄礼进行的地方,正是方相寺天坛。天坛建在寺后方的方相山。天坛之上,矗立着一座高耸入云的伏羲神像。每当雨后初晴,虹桥跨现,神像圣光环绕,可谓世间之大奇观。
而圣光还将透过素净的窗纱,漫洒在天坛里。冠礼就在一片圣光下进行。
白华一身雪白袍服站在天坛前,面无表情地眺望着山间,那鳞次栉比的巫寮。
嬴覆慢慢地走到白华身后。
“师妹,太常寺官员都到齐,仪式就要开始了。”
白华点了点头,然而无动于衷。
嬴覆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华儿,师父不在,有师兄伴你行笄礼,不也挺好的吗?”
白华苦苦笑了笑,然后决然一挥袖,转身走进天坛。
皇上坐中堂,左右立太常寺官员和方相寺官巫。
编钟奏乐,悠长祥和。白华肃身方步,慢慢走到皇上面前,双膝跪了下来。
嬴覆朗声吟道,“皇巫白华之笄礼,起。”
钟乐停奏。众人皆肃立正视。
嬴覆继续吟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俗命,顺尔天命。寿考惟祺,介尔景福。一代王巫,诞生于此。”
皇上满脸嬉笑,一跃下龙椅,为白华戴上宝相花冠。
白华略略抬头,在圣光下看到了皇上的笑脸。
皇上算是她弟弟。这些年来,她贵为寺中执事,又是大国师继承人,巫事繁忙,更添皇上日渐年长,慢慢懂事。最是无情帝王家,她已再无可能像儿时般与帝王玩耍了。
此般照面,那张稚气未脱的脸,让她产生一种陌生而又遥远的感觉。
嬴覆继续吟道,“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皇赠朝天子,侍天子。授紫绶紫篷。”
皇上拿起一块天华锦纹显黛紫色的组绶,递给白华,白华双手接过。
随即,皇上接过一件显贵非常的木槿紫毡斗篷,轻轻地披在白华的肩上。斗篷绵滑,白华自己忙用手抓住两角,正好碰着了皇上的手。
皇上毫不着意,笑脸依常。
但白华的心却颤抖起来。
那肤肉冷热,还有经络血气,丝毫不是帝皇之息!
而且他披上斗篷那一瞬间,阴气扑面而来。
白华猛地抬头,诧异而惊恐地盯着皇上。
从眉宇顺至鼻梁,从鼻梁张至两颊,这面相,这五宫,这三停······
这断断不是皇上!
白华马上低下头,心猛烈跳动。这眨目之间,竟出如此意外之事。
她微微转首,用眼角余光掠过嬴覆,寺中巫觋,还有太常寺的官员。
他们每一位皆神情肃穆,目不斜视。
难道太常寺卿岑煜和师兄嬴覆都毫无察觉?就连寺中相巫也相不出来?
莫非是自己心神不宁,弄错了?
但此念头仅存一瞬,她知道自己断无可能弄错。
她将半边的额发轻轻地捋到耳后。
此时的嬴覆也紧盯着白华。
他慢悠悠地吟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长辈诲侧,同门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兴巫事,举祭祀,以辅明君安天下,以祈天下居太平。加额以授,弱冠以庆。”
念毕,他走到皇上身边,擎笔蘸朱砂,在皇上掌心一点。
皇上一手就要按在白华的额上。
如此便是礼成,白华正式成为王巫,即仅在国师之下,侍天子于侧,主朝廷宗庙内重大祭祀之巫。且在大晟王朝的未来,她将是开国以来第九位大国师。
“且慢!”白华一声喝道。
在场观礼者皆感诧异,面面相觑。
嬴覆故作慌张地问道,“师妹,你这是···”
白华一手指着皇上,喝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在此假冒皇上?!”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
皇上的第一反应,就是神色惶恐地和嬴覆对视了一眼。
嬴覆忙喝斥道,“师妹!休得无礼!既已为王巫,皇上即主上,岂可如此肆言!”
嬴覆话毕,白华马上单膝跪倒在嬴覆面前,铮铮言道,“师兄,师妹愚笨,可自小便熟知皇上,此人面相虽和皇上有九分相似,可唯独缺一分精气神。师兄,知人知面易,相人相神难!若师兄不信,大可请天舆长老相一相此人手脉,便可一辩真伪!”
“啊这!”皇上看着嬴覆,吓得蜷缩在龙椅上。
“哼,放肆!”嬴覆猛地一挥袖,怒斥道,“师妹,皇上是何等人物,岂是你说相就相!之所以为你授笄,正因为相中你乃浑金璞玉,谁知你还如小小女儿家一般不识大体!”
“正因兹事体大,所以师妹才请天舆长老相定真伪啊!师兄,你的相术也远在我之上,难道你就察觉不到一点异常?”
一边的太常寺卿岑煜冷言道,“哼,白华执事好大的口气!说相皇上手脉就相皇上手脉,若是相后结果证明皇上是真命天子,那你该当如何?”
白华昂首挺胸,“那时我自然一死以负欺君之罪!”
“哼!说得轻巧!你自己一死一了百了,那方相寺呢?你既然是方相寺执事,你公然质疑国君,那整个方相寺的巫觋是不是都得受牵连,都得一并死啊!”
“师妹!别闹了!”嬴覆说道,“岑太常说得对,你断不可因一时意气而坏了君臣规矩,牵连整个方相寺!”
“可是!”白华无奈,看着缩成一团的皇上,双膝跪倒在地上,向皇上叠手道,“陛下从小便以华儿交好,华儿的性格,想必陛下也清楚。既事已至此,陛下能否委尊屈驾,让长老把一下手脉?若真的是小巫谬言,必以死谢罪!”
岑煜怒发冲冠,“还真是反了还!先是恶言相向,然后又以死相逼,这分明是以下犯上!”他大喊道,“来人!把白华给抓住!”
“你敢?!”白华猛一挥袖,怒喝道,“这里可是方相寺天坛,天子至此也要听命于巫,你竟然敢在这里动干戈?”
“哼,”岑煜恶狠狠道,“你在庙堂之上公然欺君,如此忤逆大罪,整个方相寺可担当得起?来人,押走!”
一切似乎早已准备,太常寺的府兵马上冲了进来,抓住白华,还逼着白华跪下去。
白华看着来势汹汹的府兵,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暗自运气,一下子挣脱开两士兵的手,慢慢地站起来。
白华冷笑道,“我们大晟朝开国太祖皇帝和方相寺曾立下一条规矩。不知道掌宗庙礼仪的太常寺知道否?邢不上王巫,兵不下巫寺,不行俗礼,不起干戈。”白华凛然道出,扬手指向士兵,“岑太常这是不学无知,还是明知故犯,冒犯先帝?你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你!你这是口舌之争!”岑煜气得满脸通红,急急指着白华向皇上拱手道,“陛下,此妖女还妄言先帝,罪该斩首!”
嬴覆大踏一步,向皇上拱手,“陛下,不劳太常寺,我们方相寺自会处理。”
岑煜立马反驳道,“既然罪大至极,岂有内惩之理?非交由珠玑阁和刑部处理不可!”
“够了够了,你们吵死了!”皇上按捺不住,嚷嚷道,“你们吵够没?是不是都不把我这个皇上放在眼里?”
岑煜跪了下来,嬴覆也弯腰行礼。
皇上问道,“嬴执事!白华公然欺君,就算是官巫,也必须与庶民同罪!若交给你,你会如何处置?”
白华满目期待地看着嬴覆,没想到嬴覆回了一个冷冷的眼神。
这还是与白华从青儿梅竹马,十日前还在她面前跳舞的师兄么?
“既然与庶民同罪,”嬴覆淡淡地说出一句,“应当立刻处死。”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巫觋大惊。白华的心也一下子熄灭了。
“白华贵为官巫,还公然以下犯上,罪加一等。依方相寺的规矩,以处理恶巫的方法,三天后,在方相山前行火刑处死!”
此时,巫觋们纷纷跪拜于地。寺中教习急急为白华求情道,“陛下,大晟开国以来都是邢不上王巫。望陛下念在白华大人昔日祭祀祈雨之功,饶她一回!小巫一定请示大国师,撤其寺中执事之职,并严加惩戒教训!陛下开恩!”
众巫朗朗有声,“陛下开恩!”
“欸你们叫我开恩干嘛?”皇上指着嬴覆,“这可是你们嬴执事做的决定啊!”
“嬴执事,你为何······”
“怎么了?”嬴覆冷笑道,“你们一个个在表忠心吗?幸得陛下开恩,要不然我们全寺皆受牵连,数百年以巫治国的大业毁于一旦,这是你们想见到的?”
话说至此,众巫低头沉默。
白华看着嬴覆,一瞬间全都明白了。
假冒皇上,太常寺府兵来袭,现在还要处死她——这一切都是计划之内,早有安排!
嬴覆啊嬴覆,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竟如此对你的师妹!
一想至此,心头冤屈,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但她很快就抖擞精神,露出坚毅的表情。
“大家快快起来,莫要为白华受膝下之苦!”白华喊道,“相信本巫,这龙椅上的人,真的不是吾朝的皇帝!”她瞥了一眼皇上,大喊道,“伪帝!速速来押,我白华何惧之有!”
“太,太放肆!快,快,押走!三日后火刑处死!”
皇上吓得大叫,两士兵往白华腋下一架抬起,将两手一捆,押出天坛。
白华回首看了一眼无奈叹息的众巫,目光正与众巫身后的嬴覆相撞。
那陌生、冰冷,似笑非笑,甚至带点幸灾乐祸的眼神,白华一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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