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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载开始使用“窥观”。
他将手放到阿孜的额头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运转巫力,瞬间进入到阿孜意识里。他目前所处的空间,叫做念域,也叫梦域。
因为只有宿主睡觉或者昏迷的时候,除咒师的意识才能进去。
他看到了阿孜这段不堪入目的惨痛回忆。
那是日落西山的时分。长河落日圆,总是西隅绿洲中独有的景象。大漠的风沙削平了山脉,目力所及的远处,尽是绵延而不巍峨,温和而多些苍凉的小沙丘小山岭。落日的余晖照拂下来,远方就变成了眼前的剪影,去迎着那轮渐渐淡出的雏月。
肉眼竟能如此精准记忆下这景象,阿孜肯定是被这壮美的景色吸引住了。她在霞光粼粼的马蹄湖边上向着落日奔跑着,一手上扬,挥舞着手上的丝巾。她确实是个开朗爱笑的女孩,陆载仿佛还听到了她那铜铃般的笑声。
后来渐渐入夜,阿孜感受到了寒意,便把丝巾围住自己的肩膀。又瞧着湖边都没人了,便赶紧往城方向走。
这时候,陆载看到了一个人,他的样子很模糊,但可以看得出正一脸坏笑地向阿孜走来。而且那个人穿着官家绯色巫袍。
陆载深知身穿此衣之人是什么身份方相寺之执事。
如果只限定附近的官巫,那范围一下子缩少了。陇州方相寺执事胥敏;陇西郡方相寺执事南宫凡;成纪郡方相寺执事叶昌海;雍台郡方相寺执事无烟。
胥敏、无烟都是女子,可以排除。叶昌海已接近古稀之龄,即将隐退,基本可以排除。
剩下的南宫凡,恐怕就是他了。平日素有浪荡不雅之名,况且还是南宫家的,会傀儡术,能够以银针控制别人,也许三善就是如此被他控制住的。
问题在于他堂堂一个郡方相寺执事,竟然会帮嬴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阿孜的记忆就变得极度混乱。那官巫胡乱说了很多轻佻的话,一手抓住了阿孜的手,阿孜拼命挣扎,还大喊着,“放手,你放手!你走开,你不要动我···不要,不要···救命啊,救命···”
阿孜声音渐渐变得恐惧,歇斯底里,最后是绝望。
就在此时,陆载突感一个黑影遮云蔽月一般,从自己头上飞跃而过。
陆载连忙急退数步,只见眼前出现一头吊睛大白虎,直扑向官巫。后者毫无抵抗,就被白虎一大口咬住脖子,血柱射出,双爪凶猛地扒拉,官巫一命呜呼。
这么狂乱的白虎,陆载还是第一次见。他知道这不是真正的白虎,是阿孜幻想出来的。
西域人家家户户都信仰天神。这个天神长什么模样,每个人心中都不一样。也许在阿孜的心目中,天神就是白虎的样子。
可以肯定,这白虎就是阿孜的咒象。她被人间伤害,现在召唤天神来守护她。就算破除咒让她醒来,她也只会是浑浑噩噩,如无魂魄。
常言皆道“失魂落魄”,这就是执念咒中极为常见的“失魂咒”。
陆载觉得自己要离开了。
可不知为何,他竟发不上力气,用不上巫力。
突感脊背发凉,他回头一看,竟然是十多头大白虎!
这阿孜这么喜欢白虎啊!
可来不及他多想,白虎群全凶猛地扑上来。陆载几个翻身避过,正想用禹步飞天,没想到禹步都使不出来;身后那条“吃掉”官巫的大白虎也从张牙舞爪袭来,陆载闪身一跃,闪至它的侧面,一手抓住它的脖子,往虎群使劲一扔,然后拔腿就跑。
陆载知道,这些白虎在阿孜意识里是无敌的,自己与之相争只有死路一条。一旦自己意识在别人意识里死去,自己也很有可能无法回到肉身上,也就真的死了。阆鸣告诉他,这也是除咒师凋敝的原因之一。
那能怎么办?逃呀。
一定有出口!阿孜的心中总不至于绝望至此吧!
陆载边逃边环顾四周。除了马蹄湖上泛着月光,这个意识之地边界处黑茫茫一片,完全没有亮光。莫非出口就是马蹄湖?有可能!根据以往经验,凡是湖面、山口这些有光的地方就是意识或梦境的出口!
陆载跑到马蹄湖边上,看着平静的湖面,心里有一丝犹豫,犹豫要不要跳下去。这湖面映不出自己,却慢慢浮现出一头白虎的样子。这样子越来越清晰,感觉正在湖中浮起,渐渐向陆载逼近。正当陆载恍然大悟时,湖面一动,湖水四溢,一头大白虎从水中跃出,一口咬出陆载。
“哇!”
陆载猛然惊醒,全身冷汗狂飙,心胸悸乱。
原来亡于虎口,才是真正的出口。
他看着阿孜的脸,悲伤涌上心头,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
妇人看着陆载深深地闭上通红的眼睛,自己忍不住痛哭起来。
“哎呀你别哭了!一善先生,怎么样?阿孜有救吗?”马哈茂德问道。
“有。”陆载沉沉地点了点头,“而且,我看见真正的者了。”
马哈茂德一家面面相觑。
“他是谁!他是谁啊!”
“他是我们西陇这边方相寺的巫觋,我认识他。”
“巫,巫觋!”马哈茂德差点跌倒,陆载忙扶着。
“怎么,怎么会是巫觋呢!”马哈茂德抚着胸口,痛心疾首地说道,“你们这边的巫觋不就是我们那边的萨满吗!他们难道不是天神的侍者,被派来守护我们的吗?怎么会做出这种禽兽之事!”
作为巫觋,陆载也是无奈,只得说道,“巫觋里也有恶巫,方相寺会对他们······”
说到“方相寺”三个字,陆载更是无奈,若真是南宫凡,那方相寺真是颜面无存!
妇人却是哽咽道,“一善先生,不管是谁,我现在只想知道,我女儿还能醒过来么!”
陆载看着阿孜,内心是五味交陈。
让她醒过来,真的好吗?
“可以,我可以让阿孜醒过来。”
陆载的声音深邃稳重,总予人毋庸置疑的确定感。
大家仿佛看到了希望,“那一善先生,请你快快治好阿孜吧!”
“但是,”陆载无奈道,“我之前说过了,阿孜是自己给自己下咒,她不想面对这段经历。如果我让阿孜醒过来,恢复正常意识的话,阿孜所有事情都会想起来。”
说完此话,他突感胸口很是难受。
“你是说,阿孜她会记起她被······”
“是。”
大家听到这话,又沉默了。
马哈茂德沉着脑袋,不断地摇头叹气。
而他的妻子则是沉痛地看着阿孜,轻抚着阿孜的脸,泪流满面,“为什么,为什么这孩子一定得受这种罪!”
“一善先生,若是不把阿孜唤醒,她会怎样?”
“她会,”陆载看着阿孜,“她这样不吃不喝不睡,慢慢就会丧失生命。”
“可是你让她醒了,不也是把她给杀了吗!”妇人大声哭诉道。
“一善先生,你,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马哈茂德颤颤地问道。
“我,不知道······”
陆载忽然觉得无颜以对。他确实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觉得阿孜承受了一个女人最不能承受的灾难。他一想到那些画面,心里就难受得要命,他甚至再也不敢看阿孜一眼。
“那,那东家,你觉得如何?”马哈茂德问女老板。
女老板一直不吱声,而是静静看着陆载除咒整个过程。
她说道,“唤醒阿孜。唯有生存下去才有真正疗愈的可能。再困难,我们也能陪阿孜帮助阿孜走下去。但若阿孜死了,一切可能性都没了。”
“敢问老板一句,万一阿孜醒来要寻死呢?”陆载问道。
“到时候她想寻死,也得是她自己心里明明白白地死!”女老板道,“的确有这种万一,但也的确有她释怀的可能性。你不能抹杀这种可能性!”
“这事情你叫她怎么释怀!你叫她怎么释怀啊!”妇人歇斯底里地哭喊道,“她是一个女孩子,你叫她怎么释怀啊!你自己能想明白么!”
“那总比这样子半死不活得好!事情,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你说怎么办!”马哈茂德也是抹了一把老泪,无奈地说道。
女老板道,“一善先生,我看得出来,你还真有点本事,能够唤醒阿孜。现在我相信你了,你给我们一个主意,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吧,到底应不应该唤醒阿孜。”
“对,一善先生,你就给个主意吧!”马哈茂德也跪了下来。
陆载正想扶起马哈茂德,屋子里阿孜的亲人都跪了下来。
“我,我,”陆载此时恨极了自己的优柔寡断,他再一次瞄了阿孜一眼,心头又猛地一下子剜下一刀,“我,我不是阿孜,我无法···”
陆载看着阿孜那清秀的面容。
每逢这种时刻,他都会情不自禁想起阆鸣。如果阆鸣在此,他会怎样做呢?
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唤醒她。他是时时刻刻都充满希望的人。他会说这是对阿孜的考验。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让阿孜醒过来。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必须面对它承受它,这才是人生。”
话一说出口,陆载就马上后悔了。换着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如何承受?
他脑海里又想起那惨痛的画面,胸口一阵恶心。
“那,那就请一善先生唤醒我的女儿吧!无论她醒来之后怎么样!”马哈茂德斩钉截铁地说道。
陆载感受到马哈茂德父亲的力量,也点点头,“好!”
陆载第二轮除咒开始。
······
人有三魂七魄。
三魂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则是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
按阿孜这种不睡也不醒的情况,应是命魂受困。又同时遭遇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七魄已散,天魂与地魂也是动荡不安。
陆载除咒的步骤,就是先用窥观进入阿孜意识,安二魂聚七魄,再跳出来,返命魂。
他先咬破自己的大拇指,然后滴了一滴在一碗清水里。清水瞬间化成血水。
“一善先生,这是?”马哈茂德担心问道。
“这是我的巫血。我需要让阿孜喝下。”
他将血水放至阿孜嘴边,那血水竟神奇地自动从阿孜双唇缝隙中流进去。且不剩一滴。
阿孜喝下自己的巫血,陆载就能在阿孜意识里使用巫力了。
然后,陆载掏出一颗透明的石头——聚魂石,紧紧抓在自己的右手。
这一回,陆载从衣襟里掏出一副纯黑色的半颜面具并戴上。只见其形状平淡无奇,因全布满黑色鳞片而让人感觉鳞次栉比,额处还有两白色圆点。
然后将左手放到阿孜的额头上,慢慢地闭上眼睛。
他运转巫力,瞬间进入到阿孜意识里。
······
陆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半空中。
呵呵,自己不知不觉就用了禹步。
地面仍是霞光粼粼的马蹄湖。仍是日落与月升之际,阿孜向着落日奔跑着,一手上扬,挥舞着手上的丝巾。当天黑了,阿孜往回走,而“南宫凡”也出现了。
阿孜被南宫凡奸辱一幕,眼看再次发生。陆载长呼一口气,“嗖”一声飞坠下去。
他直指“南宫凡”,一掌击打在“南宫凡”的身上。“南宫凡”长吼一声,突然身体异变,浑身散发出一股浑浊的黑雾。陆载赶紧急退三步。就这三步,只见“南宫凡”已不成人形,黑雾中的影子异常庞大。待第二声长吼,此物从黑雾中露出一个硕大的人脑,眼睛血红,再伸出几脚——俨然有八只弓腿,边怒吼着边爬了出来——这就是一只人脸蜘蛛!
陆载知道,这就是阿孜心中的恶魔,她心中的“南宫凡”。
有此魔物在心,哪里得安息呀。
除了这大蜘蛛,陆载还感觉到身后的威胁——象征天神的白虎来了。
白虎也会对抗大蜘蛛。但却不是来帮陆载的,它们也视陆载为入侵者。
此时天昏沉,地涨毒,这天地间混浊得让人呼吸不过来。
陆载面具上的鳞片形如波浪起伏,似乎在呼吸。
他知道,阿孜的二魂就是被这大蜘蛛镇压住,七魄也被它吞噬了。
形势不容他多想,大蜘蛛对着他一声怒吼,身上喷出无数圆滚滚黑烟,像落石一般砸向陆载。身后的白虎也向着陆载一拥而上。陆载一跃,跃至半空,踩在两个虎头上,手上飞速结印,对着黑烟张开结界,挡住第一波攻势。
那大蜘蛛见状,冲过来,撞破结界,将白虎群都撞散。陆载禹步飞天,飞至大蜘蛛的头上。大蜘蛛怒吼,嘴里连连吐出白色的蜘蛛丝,企图缚住陆载。只见陆载或左躲右闪,或用巫掌击毁蜘蛛丝。
其时白虎群涌向大蜘蛛,跃至其身上大肆张牙舞爪。大蜘蛛黑烟喷出,将一只只白虎砸下来,再吐出一张张蜘蛛网,紧紧地缠住每一只白虎。紧接着,又吐出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直击陆载。陆载再结手印,双掌一合,嘴里吐出冲天大火,烧毁蛛网。他再向地上的白虎做吐出状,只是这回不是吐出大火,而是吐出一股寒风。白虎上的蛛网瞬间结成了冰。陆载再喊一声“破”,冰随机破碎,白虎脱困。
大蜘蛛再向陆载吐烟。看来阿孜想象出的这家伙只有两招,一是吐烟,二是吐丝。
既然如此,那就快刀斩乱麻,强行封印它!
陆载直面黑烟,边结手印边大吼道,“寒鸦诀!”
一声落下,陆载的面具顿时飞出许多乌鸦,团团簇拥着陆载,那黑烟一旦靠近,鸦群纷纷张嘴吸食。靠着鸦群护体,陆载飞梭至大蜘蛛面前骤停,直面大蜘蛛一双血色瞳目。
陆载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念道
“君子慎始,差若毫厘,谬以千里。甲纳乾卦,庚主更替;癸纳坤卦,辛为蕴藏。泽山咸人丁旺,人中出则人奇立。乾坤,三奇由此化生天上三奇甲戊庚;地上三奇癸壬辛;人中三奇乙丙丁。”
念毕,他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三奇将军阵!”
顿时,昏沉的天空破出一道天光,三个闪闪发光,巨大的人形将军像嗖地往下落,直直地落在大蜘蛛边上,对其形成犄角之势,大蜘蛛动弹不得。
陆载继续边结印边大喝
“天将军甲戊庚!”
执朝笏的天将军像猛地睁眼,炯炯发光。
“地将军癸壬辛!”
执竹节的地将军像猛地睁眼,炯炯发光。
“人将军乙丙丁!”
执长剑的人将军像猛地睁眼,炯炯发光。
“三奇将军阵,封印!”
这一声令下,三个将军像整齐划一举起手,朝笏、竹节、长剑直指大蜘蛛,并各有一道光芒射出,在最中央汇成一点。点成面,这道光渐渐覆盖住整个蜘蛛和黑雾。
三奇将军阵封印之后,术主还有一个决定要做,就是如何处决封印物。
若令其力量散尽,归还天地,则令天将军行事;
若令其身陷囹圄,画地成牢,则令地将军行事;
若令其灭绝于世,再无生还,则令人将军行事。
“人将军听令!斩无赦!”
人将军得令,长剑劈下,大蜘蛛惨吼一声,顿时金光四射,黑烟散尽。
此时重见天日,地上毒瘴全退。大蜘蛛和三奇将军都消失了。
陆载落在地上。他知道他的活还没干完。
白虎群正团团围绕着他,对着他气咻咻地吐着气。
大蜘蛛已除,天地二魂已安,剩下这白虎群必定有七魄化身。
陆载眉头一皱,双手捏拳,双拳相击,发出“哐当”一声,如同金属碰撞。
就这一个动作,陆载再一喝“七魄现”,白虎群中,即有七只白虎戴上了面具。
戴着喜面的,为天冲魄尸狗;
戴着怒面的、为灵慧魄伏矢;
戴着哀面的,为气魄雀阴;
戴着惧面的,为力魄吞贼;
戴着爱面的,为中枢魄非毒
戴着恶面的,为精魄除秽;
戴着欲面的,为英魄臭肺。
陆载拿出聚魂石,置于掌心,凝巫力于其上。
白虎群可不等陆载施法,怒吼着,张牙舞爪,从四面八方扑向陆载。
乌鸦群也立马飞出,在陆载身边围成一圈。它们每一只都收紧羽毛,羽毛竟化成黑鳞,形成一道黑鳞结界,挡住白虎群的冲击。
陆载开始施舞,默念咒语
“巫行天命,方相氏载。安魂定魂,今逢其时。天命助我,我奉天命,法鼓三通,诸兽在列,万神咸听。尸狗为喜、伏矢为怒、雀阴为哀、吞贼为惧、非毒为爱、除秽为恶、臭肺为欲。画笼于石,七魂速聚!”
最后一声落下,聚魂石闪闪发光,乌鸦散去,黑鳞界破;白虎飞扑而来,然那七只白虎全被吸入聚魂石中,其他白虎则被一道黑光震退。
术毕,陆载收回聚魂石,所有白虎都不见了。
他走到马蹄湖边,湖面上浮起一个人——阿孜。
她正躺在湖水上,神情安宁。
“阿孜姑娘,是时候醒来了,你的家人在等你。灾难已逝,希望犹在。”
他纵身入水,拥抱着阿孜,沉入湖底中。
······
陆载醒来,吐出一口恶血。
那恶血还冒着黑烟。
这吓坏了马哈茂德他们。
“一善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一切进展顺利。”
“那阿孜···”
“还差最后一步。”
也是最关键一步,安魂。
在执念咒中,咒主是自己,宿主也是自己。
除了破灭咒主的咒象,除咒还要得到宿主的呼应。
在阿孜的意识里,陆载是强行安二魂,聚七魄。
现在,要阿孜回应自己的呼唤,把命魂从聚魂石上招出来,重新安置在自己身上。
陆载将聚魂石放在阿孜的眉心上。
他回头看了看,马哈茂德一家人都一脸沉重,不约而同地对他点了点头。
陆载转过头,凝视着阿孜,长呼一口气,然后慢慢念道
“寥寥五十年,弹指一瞬间。有生斯有死,浮世何所憾?曲径有百度,轮回当一场。花开花落时,雾露观千变。凡事皆飘过,如烟亦如云。凡情皆逝去,如梦亦如幻。凡人皆有执,此念亦如咒。茕茕孑立者,乃陆无屋乎?渺不足道者,乃水无舟乎?素德以载物,讳莫如深也。”
随着陆载那鼓乐般的声音,聚魂石微微发亮,蓝光灼目,绽放在阿孜额头上。
念毕,陆载忙把了一下阿孜的脉搏,脉间已有生命变象。
他放下阿孜的手,拿开聚魂石。
一会儿后,阿孜慢慢地睁开眼睛,眼里有了神采。
她终于醒来了。
家人们都异常激动,热泪滚烫;女老板也是喜出望外。
阿孜的母亲忙搂住阿孜,泪流满面;
马哈茂德和儿子们跪拜在地上,向信仰的神感恩祈祷。
陆载则是神情复杂地看着阿孜。
她呼应了自己的召唤。然而陆载深知,对于阿孜而言,尚心有芥蒂。
醒来是容易的,醒来之后呢?
阿孜一言不发,眼神惘然。
她吃力地撑起了身子,扫视了一下屋子里的人,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陆载身上。
她眉头微微皱着,目光间有点游离,有点困惑,又有点诘问。
陆载和她对视着,也不说话。
“一善先生,”马哈茂德问道,“阿孜她,她这是好了吗?”
陆载点了点头,“嗯。刚刚醒过来,身子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比较虚弱一点。”
马哈茂德忙叫道,“阿迪力,快去厨房拿点吃的喝的!”
“好!”
阿孜的母亲捧着阿孜的脸,痛心道,“我的儿啊!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
阿孜轻轻地回答了一句,“阿娜······”
这声音气若游丝,却又轻柔至极,牵动着屋子里所有人的心。
听到这一声音,大家才放下心头大石。
马哈茂德忙走过来,欣喜地喊了一句,“阿孜!”
“阿大······”
“好了好了,终于没事了!”马哈茂德赶忙介绍陆载,“正是一善先生救回你的,赶紧谢谢他!”
“陆小哥······”阿孜眼神定定地看着陆载,眼眶里慢慢溢满了泪水。
“阿孜,你,你怎么了?”
“阿孜,你没事吧···”
“我没事······阿大,阿娜,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那,那好。待会我拿东西给你吃······”马哈茂德说道。
“不可以,”陆载却说道,“你不可以一个人呆着。”
“为,为什么?”阿孜哽咽道。
“没有为什么,”陆载微微低下头,不忍看到阿孜的目光,“你是我的病人,我觉得应该有一个人陪着你。”
“那,那陆小哥就留在这里,陪我说话。”阿孜说道。
马哈茂德看着陆载,陆载点了点头。
马哈茂德想到了什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忙拉着阿孜的母亲,和几个兄弟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阿孜和陆载。
两相无语。
阿孜慢慢地放下两手,紧紧地搂抱着自己的双腿,把脸埋在了臂弯里。
陆载拎着被子,往阿孜身上盖着。
他的手触碰到阿孜的手臂时,阿孜全身颤抖了一下。
陆载感觉手间一阵冰冷。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阿孜忍泣道。
陆载不回答,走到另一边,拿起桌上的茶壶,往杯子里倒水。
水还温热着,有一缕白丝腾起。
“你,你为什么要救我······”
阿孜头也没抬起来,只是声音哽咽。
“你的噩梦结束了,自然就要醒过来。”
“是你让我再次有了噩梦!”阿孜猛地抬起头,泪花花的脸蛋。
随着泪水的汩汩而流,她的抽泣连着身子不断地抽搐着,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急剧气促的样子仿佛就是就要窒息了。
陆载忙走过来,想用手轻抚着阿孜的后背,阿孜一下子推开了他的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稍稍平静下来。
陆载将茶杯递给阿孜,“喝点水吧。”
阿孜两指捏着茶杯,入定地盯着茶杯里的水。
突然间,她猛地将杯子里的水倒在自己的脖子上。陆载大惊,正欲上前,阿孜却是将茶杯狠狠地摔在了陆载的身上。其后,她两手拼命地揉洗着脖子。
她整个身子都紧张起来,呼吸声越来大声。
“再给我水······”
“这水还烫着······”
“我说再给我水!”
陆载无奈,只得拎起水壶,另一手在水壶上轻轻地捋了过去,然后才给阿孜。
阿孜把这个茶壶从头上淋下来。她吃力地搓洗着脸,手臂,边洗边发出“啊,啊”哽咽声和呐喊声,泪水两痕源源不断地往下流。最后她的呐喊声越来越大,边狠命地搓皮肤边发泄般地大叫。
眼前这一幕,令陆载不忍直视。
他如何能想到,这看起来清秀文静的阿孜,一下子反应竟如此强烈。
就算他能看到她的经历又能如何?他也无法为她承担痛苦。
阿孜将水壶朝着陆载狠狠摔去。
只可惜她没有力气,水壶脱了手,落在了床边,摔碎了。
马哈茂德几人忙打开门,冲了进来。
阿孜弯下腰,一手探着,拿起一块碎瓷片。
众人吃惊,眼睁睁地看着阿孜拿着尖利的碎瓷片向自己刺去。
陆载突然出现在阿孜的身边,一手抓住了阿孜的手,抖落了碎瓷片。
“你何必如此······”
“是你······”阿孜怒视着陆载,然后一口恶狠狠地咬向陆载的手臂。
阿孜用尽全身的力气发狂地咬着,抓着陆载的手也紧紧地扼着。
陆载强忍着疼痛,内心也是万般煎熬。
马哈茂德们几个儿子忙将阿孜拉开,陆载手臂上有一小圈斑斑血痕。
看着这淡淡的血痕,陆载仿佛体会到阿孜那种无力感。
“你走,你走啊!”
阿孜蜷缩在哥哥们的怀里,嘤嘤痛哭起来。
“叫他走······叫他走啊······”
马哈茂德一家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满怀歉意地看着陆载。
陆载忙抱拳行礼,“我,先告辞了。”
“一善先生,那银子我待会叫······”
“哦,不用了不用了。”
“叫他走!叫他走!我不想见到他······”
陆载再次行礼,然后低头离开房间。
他心情郁结,下楼梯也是低头快走。
走到酒馆葡萄藤下时,看到搁在这里的木牌。
上面的内容,现在看起来尤为刺眼。
这时,一个浑亮威严的女声叫住了他。
“陆一善,留步!”
陆载驻足回头,是那个女老板。
女老板也留意到那木牌,大步走过去,一脚踹下去,踹得板子四分五裂。
“成功唤醒阿孜,怎么感觉你不是很开心?”
陆载苦笑。每次除咒成功,他都不会很开心。
当自己看到别人的执念,和在执念中挣扎时,自己心情可不会好。
毕竟面对的,大多数是满满的负能量啊!
“老板有什么事吗?”
“你难道不知道,阿孜醒了,她说出是谁侵犯了她,你的三弟不就洗清罪名了?”
“我不会强迫阿孜姑娘作证,这对于她伤害太大了。至于还三善清白,我有的是方法。”
“什么方法?”
这个女老板真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比如说,直接到陇西方相寺,劫走南宫凡来质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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