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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堪比骷颙之乱的浩劫,再度降临西陇。
苍梧受困伏羲岭后,嬴覆成为整个西陇的主宰。
他马不停蹄地布局了许多事。其中最关键的,他要在西陇来一场大审判。
人望颇高的方丘隅,成为他的代言者。通过方丘隅之口,他告诉三百万西陇百姓
其一,要想彻底遏止干旱,不再受干旱之苦,就必须在现有封印基础上,二次封印骷颙;
其二,二次封印骷颙,只有一途以一万名活人的鲜血,血淹骷颙,进行血祭。
其三,在“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上,这一万名献祭者,由以下几部分人组成
一为西陇一府三郡十二县内,以及西北军内所有罪犯,这部分人数核准为一千四百二十二名;
二为东陵、南宫、北堂三家目前留在西陇的巫觋,以及本家在西陇境内的所有巫觋。因其封印不力,导致干旱未绝,有失职之罪,也予以献祭。这部分人数核准为四百五十九名;
三,剩下的八千一百一十九人,将从一府三郡十二县一百多万人口中挑选出来。根据全陇州的人口比例,每座城都有相对的配额。陇州府统辖人口最多,其在籍总人口是全州总人口的百分之四十,也就配额比为百分之四十,需要挑选三千两百四十八名献祭者。以此类推,陇西郡需要挑选两千四百三十六名献祭者,雍台郡需要挑选一千六百二十四名献祭者,成纪郡需要挑选八百一十一名献祭者。在这些限定人数的基础上,每座城还需挑出一百名后备献祭献祭者,以防有人逃走、患疾和身亡。至于挑选的规则,交由陇州太守、三郡郡守自行决定。可以是全民公选投票,也可以太守、郡守自行决定,更可以将挑选规则再下放给每一个县、每一条村。
无论如何挑选,最重要的是,每个献祭者,都必须符合一个条件他或她,真的具备充分的理由,该去死了。
也因此,本着“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真正严格挑选出“该死”的献祭者,就必须来一场全民大审判。审判每个献祭者的公允性、正义性。从伏羲岭陷落之日开始算起,五日之内各城发布规则并挑选献祭者,献祭名单在第五日上交给上一级长官,最终汇总到陇西郡方相寺寺主方丘隅大人手上。
五日之后的第六日,一府三郡要同时开始区域审判,审判献祭名单是否有错误,其献祭理由是否符合“该死”条件。如果不符合,就要在三日之内更换人选。第十日,一府三郡的献祭名单最后确定和上交,并由方丘隅进行终极大审判。如果发现有不符合“该死”条件的献祭者,所在县城所有人全部要献祭。
反正,献祭这种事,多多益善。
十日之内,西陇全境封锁,不准任何人离开陇州。一旦发现并抓捕,马上成为献祭者!且不计入挑选人数!若十日之后,挑选出的献祭者不足一万人,则视为全境抗命!三百万生民全部拿来献祭骷颙!
最后一条规则若成功抓获或杀死甘糜城村巫陆载陆一善者,全家人免除献祭!
命令一出,整个西陇都炸了锅。
他们愤怒,他们辱骂,他们反抗。
于是在第一天,各地反抗者皆受万虫噬身而死,人数就已达到两万人。
这其中,包括陇州太守李长封。
有人控诉,这两万人之血难道不可以拿来封印骷颙吗?
不可以,这不公平,不公开,更不公正。李长封在陇州政绩斐然,且为官清廉爱民,他不该死,他本不符合献祭者条件。所以,这不公正。对此控诉者也受万虫噬身而死。
于是到第二天,整个西陇慌了。
他们依旧愤怒,他们依旧辱骂,他们依旧反抗。
只不过,他们愤怒的是别人,辱骂的是别人,反抗的是别人。
“为什么选我?为什么不是你去?”
“你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凭什么你来做决定?”
“什么叫村长说了算?那为什么不是你去献祭?”
“就你家有孩子,我家的孩子不是孩子?”
“应该全献祭年过花甲的老人!虽然这违背孝道,但最合理!”
“理由?她小心眼,嘴碎,这些理由够死吗?”
泱泱西陇,满地鸡毛。
······
山雨欲来风满楼。
看似平凡如常的夜晚,却是惊风乱飐。
这两晚,都有急风、恶风。
今晚的风,比昨晚的明目张胆了许多。不时有一阵阵的长风,呼啸啸的风声鹤唳,如同月下的鬼嚎一般。
若说昨夜的风是暗潮涌动,是寻着一块空旷无人之地,独自呼啸起舞,是暗示和预兆;
那么此时此刻的风,却是大张旗鼓,撕扯着黑夜那蒙面的帆布,如同迎风飘着衣裳的孩子,在甘糜城里,在马蹄湖边,在甘糜村里到处撒欢。一阵又一阵的,刮起了屋顶几根茅草,压垂了田里的麦子,还有将地上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裸的沙石泥土。它们飘起来,旋一阵子,又坠下来,还没落到地上,又被一股风吹起来,旋一阵子,飘到帽子上,飘到屋顶上,飘到黑浊浊的天空上。
风来急先锋,连气温也倏忽骤降。空气都像凝固似的,尽是看不见的冰棍悬挂在半空中,风窜流在其中,簌簌发响,更令人牙关打震。若不是马蹄湖没有结冰,庄稼叶上不挂霜雪,还真以为凛冬再临。
陆载望向西艮山以北,看夜空不再澄澈,便知道大沙暴要来了。这不是因骷颙而起的,而是真真正正来自大自然的大沙暴。每年春夏交际,陇西一带,都会迎来一场由西艮山以北吹来的大沙暴。每逢此时,陇西方相寺都会如临大敌。需要提前做好预测,预测什么时候抵达,沙暴中心在哪里,然后赶紧让老百姓做好准备。
陆载又细细观察夜空一番,感受着风的流向,还拿捏不准什么时候来,兴许只是风头,沙暴刮不到这边。若按照往年,一入夜,城里的人早早就闭门关窗,四处是渺无人声,异常寂静。那风的咆哮声更入耳了,好像大伙都静静地洗耳恭听似的。偶尔有几声突兀的狗吼声,它们一惊一乍,也让人一惊一乍。
久经“沙”场的老人们,却是不害怕的。这风只是来叩门而已,外边还只是动静动静,意思意思,真正的家伙还没来呢。到那时候,就不仅仅是叩门了,柴扉被沙尘刮得啪啪啪地响,窗纸全是稀巴烂,像个破筛子一样疯狂地将沙子泥尘往屋里刮,人只能抱着狗,像狗一样四肢趴地藏在炕下。
老人们不怕,老人们担心。担心风的叩门声,会吓哭襁褓里的孩子;担心这夜黑风急之际,那总盼望着出人头地的年轻人,还心存侥幸地,还天不怕地不怕地在外面做工。真是傻孩子啊,风沙可不会顾着你啊!
那怎么办?家在大西北,也是没辙的事,就只能自己顾着自己,只能自娱自乐,只能放声高歌啊。这大西北,到处都是大沙漠,大戈壁,大雪山。多高大的人往这里头一站,都是天地间小小的蝼蚁,大沙漠小小的沙子,大戈壁小小的石头。空前的辽阔,崇高的壮美,一双眼睛看不尽的,一双腿走不出的,一双手挖不穿的。
那怎么办?只能引吭高歌啊!打破这空旷无人的沉静,打破这了无生机的死寂,唱歌啊!混着那风潇潇簌簌的咆哮,狗一惊一乍的吼声,那襁褓里哇哇大叫的哭声,用力地唱歌啊!
“大风格里大风荒,大风闹人心惶惶。沙尘卷地白杨折,黄天一片歧路盲。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黄天一片歧路盲!早春格里早春忙,哥哥下田种苗秧,妹妹放羊在湖滩。麦糠芒子长呀长,牛羊吃着扎嘴巴。大风来了慌张张,麦子遑遑糜子烂。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麦子遑遑糜子烂!家败格里家败亡,草飞屋上三重茅,瓦撞石墙破纸窗。寡老昏然无处藏,儿躲炕下哭爹娘。阖家安聚尚不易,游子归途路茫茫。哎哟哎哎哟哎,哎来哎咳哟!阖家安聚尚不易,游子归途路茫茫!”
但现在,再也没有人顾及这场沙暴了。早早宵禁的甘糜城,家家户户也早早关门阖窗,却不是像以往,安安静静去感受风息,一丝不苟地准备防沙。他们在夜里开始歇斯底里地谈判、吵闹和哭泣。
无数名戴着斗笠的白袍巫觋,在甘糜城各处巡逻着。
陆载一袭套头的黑衣,小心翼翼地躲避着他们。
不经意间,悠悠地传来了熟悉的歌谣
“大风格里大风荒,大风闹人心惶惶。沙尘卷地白杨折,黄天一片歧路盲······”
还有老乡惦记着这首歌?家家户户歇斯底里的争吵下,反而显得这首歌落寞苍凉。
也正如此刻陆载的心境。离开数日,归来竟是此番景象。孑然一身,何去何从?
陆载不自觉跟随歌声而去。
奇怪的是,这口音不像是大西北的,充满异域的味道。
只是这歌声太过哀怨,丝丝入扣,每一叹一顿都涨满了惆怅。
以及欲哭无泪的痛苦。
音萦于耳,缠绕心头,他都忘记他到底是谁,现在要去哪了。
只是觉得落寞和空虚。
还着实有些迷茫,怅然若失的迷茫。
他这一段时间,都干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尽是一些扰乱自己平静生活的破事!
就好比如说,突如其来,阆鸣死了。
真他娘的猝不及防。
他抬起头,原来自己来到了那间西域客栈。
阿孜那间房子还有微弱的灯光。
原来这是阿孜的歌声,这般幽怨和凄美。
哎,若是自私一点考虑,为阿孜除咒是正确的选择此刻能听到这么好听的歌声。
比起那些难以忍受的痛苦回忆,最起码人还活着不是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想到此处,脑海里画面许许多多,他心头上又重泛起那生死永诀的痛苦。
对生命无力回天的罪孽,如同杀戮一般沉重。
若是彼此生命尚存,分手离别,那即使山遥水阔,沧海桑田,也一定会有再见的希望和机会。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阆鸣在天一方孤独死去,让他们的一别竟成永诀。
呵呵,阆鸣啊阆鸣,这算不算不辞而别?
一念忆起,悲涌心头。
他还仿佛出现了错觉。
他看到了二善的死相,七孔流血致残容气绝。
他看到了三善的死相,身首异处而屹立不倒。
他看到了四善的死相,面青唇紫却面带微笑。
他甚至看到了阆鸣的死相,被一个戴着可怖面具的巫觋一击致死,嘴角慢慢地流出鲜血,倒地时脸上还是一脸的严肃,双唇嚅动,似乎在跟他说什么。
他在那张严肃的表情里,看到了希望寄托,看到了满怀期待;
他听到了那无声的呐喊里,是语重心长的两个字,“白华。”
是啊,还有白华。
他突然抬头一看,看见白华正在窗口站着,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
两眼相对,两相无言,却皆有心照不宣之感。
他一定要去救她!他还要救二善和三善,还要拯救整个西陇!
正是精神振奋间,马上被一个壮汉拉进西域酒馆。
明亮的酒馆里,聚集着不少西域人士。
很明显,他们不是来喝酒的。他们是来商量如何挑选献祭者的。
陆载只认得马哈茂德一家子。还有那个头戴四角小花帽、气质雍容尊贵的女老板。
她坐在大家中央,看来地位不一般。
女老板说话了,依旧是那么浑亮的声音
“陆一善,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全陇州的人都在找你杀你吗?”
陆载苦笑点点头。
嬴覆这档子“献祭”和“审判”,可是大肆宣扬,他岂能不知?
突然之间,身后一个壮汉冲上来,手里还执着一把匕首,直指陆载!
女老板惊恐大喝,“住手!”
陆载轻轻一闪,壮汉扑了空;陆载再一手劈在壮汉手腕上,匕首应声而落。
“你!真糊涂!他可是我们阿孜的救命恩人!”
女老板命人绑起壮汉,壮汉却流泪道,“杀了他,我们就不用选出献祭者了!”
这句话一说出,所有人都目光霍霍盯着陆载。
“放肆!你们要杀他,那就将我献祭好了!”
女老板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惊慌起来,竟纷纷跪了下去。
“我的赫拉!你们还敢在这里跪下?”女老板没好气道,“都给我站起来!”
他们又吓了一跳,纷纷站起。
陆载不禁心想,这老板身份不一般。
“陆一善,幸好你阻止了我们。我还以为你会欣然接受,甚至会渴望死亡。”
“呵呵,换着以前的我,可能是。”陆载站起来,行礼欲走,“但现在,我不能死。”
“你好像有点变了,又好像没变。你要走?外面全是那个白袍巫觋。”
“留在这里,一来影响大家,二来连累大家。”
“不,陆一善,你今晚就在这里过夜吧。现在有人就在酒馆里等着你。”
女老板话音一落,一个人从她身后站了出来。
他好像在那站了很久,陆载却一直没有留意他。
“陆载陆一善,我终于找到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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